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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安静极了。
“忠肝义胆?”太后大声吼出来, 几乎都有了回声。她又去看玖荷, 道:“你说!你当不当的起这四个字儿!”
太后说完, 眼角便浮现一丝笑意,这个法子百试百爽,不管是在后宫, 还是在朝堂上, 只要“当不当的起”这话问出口,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行的。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 睿王爷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没想玖荷忽然抬了头起来。
“我当的起!”
皇帝笑出声来,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 睿王爷咳嗽了一声, 却难掩里头的笑意。
太后身边的宫女一见形势不对, 立即上前一步道:“在太后面前言语失当,掌嘴!”
皇帝道:“这便掌嘴了?不太好吧, 方才明明说的是忠肝义胆来着。”
太后皱了皱眉头,强压着怒气道:“你们知道她做了什么!把手伸出来叫皇帝跟王爷看看!”
这话说的是陶依依被打,玖荷听懂了, 但是陶依依紧张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宫女下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陶依依才反应过来,这才伸了手出来。
一只手的手指肚肿着,现在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另一只手打了手背,倒是没怎么肿,只是涂了不知道什么做的黄褐色的药膏,看着很是可怖。
皇帝跟睿王爷扫了一眼便移开了。
陶依依侧过头去,只是一想自己被两个人男人死死盯着,虽然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但是她害羞的满脸都红了,又越发的觉得委屈,再加上七分的做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三天了还没好,脸都是叫丫鬟洗的,也没法吃饭……”
太后赞许的眼光在她脸上扫了过去,道:“女孩子家的手都是要精细保养的,没想你一个丫鬟也好下这么重的手,莫不是心里有怨气?”
玖荷心里明白,可正是因为明白,才越发的连句软话也说不出来,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就这么颠倒黑白!
“打她用的是陶家的家法,我们家老夫人亲手给我的。她只要姓陶,我便打得!”玖荷郑重其事,一点都不避讳,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况且太后也不问问是为了什么,就先说我打了她?”
玖荷忽然转身看着睿王爷,“我就问一句,平日里王爷修面的时候,下人手里可有刀?可拿着刀对着王爷,还叫王爷不要动?”
睿王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的是!”说着又看太后,语重心长道:“也该多听听别人意见才是,不然被小人蒙蔽了眼睛该如何是好?”
睿王爷越看玖荷越喜欢,又道:“不仅仅是忠肝义胆,正直这二字你也当的起。”
“多谢王爷。”玖荷福了福身子。
陶依依听见小人二字,虽然想辩解,可是又没有玖荷胆子那么大,况且也没指名道姓的说是她,若是别说她不敢出声,就算是出声了……岂不是坐实了小人二字?当下急得红了脸,眼泪也一滴滴往下。
太后越发的生气了,她已经表明了对陶依依的维护,睿王爷当着她的面将人逼哭了,叫她的脸往哪儿搁!
“我就不信陶老夫人能让你这么打她的孙女儿!”太后气得手都抬了起来,指着玖荷道:“不过是仗着老夫人不在,狐假虎威,肆意行事,公报私仇罢了!还带着少爷搬出来!我看你是存了带坏少爷,又要拿捏住他的心思!”
听见太后一连蹦出来三个成语,睿王爷知道太后是气得不行了,当下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咳嗽一声,正想缓和缓和气氛。
没想玖荷忽然又上前一步。
“不顺着太后的心思便是狐假虎威,肆意行事,公报私仇了?”她原封不动将方才太后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看——”
“大胆!”太后抓起方才她喝茶的杯子就扔了过来,“掌嘴!打板子!”
只是太后力气不大,而且为了显示权威,又是在慈宁宫正殿见的他们,两人离得极远,这杯子连一半的距离都没飞出去,就落在了地上。
况且……睿王爷跟皇帝同时站了起来,似乎是都想挡在玖荷身前,只是看杯子落地,互相又对视一眼,这才又坐了下来。
杯子落在大殿的金砖上,哐当一声碎了,之后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跟睿王爷交错的视线就没分开过。
太后气愤之余又生出不少疑惑来。
就在这时候,大殿里响起陶行颤颤巍巍的声音,恐惧中夹杂了几分坚定。
“不是的,是我叫她带我出来的,是姐姐做的不对。”
听见这话,睿王爷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容,叹道:“还是要广开言路的好。”
太后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别说当了太后,就是她当皇后,又或者在家做姑娘的日子,什么时候被这样的挑衅过?
当下一字一字道:“对太后不敬——”她转头看着身边的宫女,“依照宫规,你说该怎么办!”
宫女低着头,声音平淡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圣平一年,小路子打了屋里的碗,被打了五十板子,打到四十板子,人就死了。圣平四年,存杏守夜的时候睡了过去,三十板子,撵出宫后病死了。圣平七年,染春声音大,吵了太后的清净,打了十板子,吞金自尽。”
太后看着玖荷,轻蔑的笑了一声,“你可知道为什么板子越来越少,十板子也能叫人自尽?”
玖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却知道太后越庖代俎,把持朝政不肯放手!连别人家事也要插手!真是为了陶依依?替她打抱不平?我看不见得!还是朝政,还是权势!”
“我劝你管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外戚干政,强抢民女,霸占良田,逼死农户,这可都是太后家里人干的好事儿!你有空管我打人,怎么没空管这些!不过用了家法你就看不过眼了,那些被你们家里人逼死的百姓呢!怎么不见你替他们伸冤!”
大殿里头安静的连穿堂的风声都能听见了。
领头的太监一看不妙,眼色一使,周围宫女太监都走的干干净净,连陶依依还有陶行两个,虽然已经吓得腿抖了,还是被小太监抬着出了大殿。
太后的脸色从通红变成了青白,“把宫里所有人都给我叫来!给我扒了她的裤子,在院子里头打,狠狠地打!”
“你敢!”睿王爷站了起来。
“你要为了个丫鬟跟哀家撕破脸皮不成?”
“太后高高在上,能撕到你脸皮的,只有你自己!”睿王爷说的更加的不客气。
“好!好!好!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太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手指在几人中间移个不停,最后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自打先帝过世,哀家兢兢业业,夜不成寐,这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容易把你拉扯大了,你现在觉得哀家挡了你的路不成?哀家哭先帝去!”
“造反?我卓家的江山,这里头就你一个不姓卓的!”睿王爷冷笑了一声,“你哭先帝,我哭我爹去!我哭我爷爷去!我哭我太爷爷去!我们家的祖宗基业被你这个臭老娘们儿攥在手里不说,还被你不住的往娘家扒拉!惹出来的事儿还得我们给你擦屁股!”
他说的又糙又粗,只是这会儿太后气得已经顾不上了。
睿王爷跟太后眼睛瞪着眼睛,谁都不肯先放手。
皇帝长这么大,从前见到的都是言语讽刺,文人那种一个脏字儿不带的骂法,从来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吵架,惊得一动不动,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只是又觉得特别的过瘾,脑子一转就想起他天天看的诏书来。
先帝最后一道诏书,封他做了皇帝那一道。
皇帝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个细节来,“先帝的诏书!”他眼睛睁得圆圆的,语速飞快,“封我当了皇帝,指派了顾命大臣那一道,可一点没提太后辅政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玖荷最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道:“原来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如我呢,我手里好歹还有我们老夫人亲手给的家法呢。”
太后一下子倒在了椅子里头,放声嚎了起来,“你们一家子欺负我这孤儿寡母来!”
一家子?睿王爷看看他对面站着的小皇帝,还有站在前头有冲锋陷阵姿态的——八成是他姑娘。
真的是一家子啊,这句话太后倒是说对了一半。
睿王爷十几年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了,人一开心这脑筋就转的特别的快,他也想到一道诏书,也是一道他看了十几年的。
不过却不是方才小皇帝想的那一道。
他想的是把他的小儿子过继给了先帝的那一道。
“……只说了过继给先帝,没说记在皇后名下啊……”
这话说出来连睿王爷自己都吓了一跳。
玖荷再次笑了出来,当年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未曾生育,皇帝的亲生父亲是睿王爷,现正好好站着她身边。
“也就是说这屋里即没有孤儿也没有寡母喽?”
太后一愣,眼睛一闭就朝后撅了过去。
“太医!叫太医!”太后身边的宫女也顾不得许多,吓得脸色都白了。
睿王爷匆匆跑过去看了一眼,急忙一拉小皇帝,又给玖荷使了个眼色,小声道:“赶紧走,要是真给她气出好歹来——就是挺难善后的。”
三人急匆匆走出慈宁宫大殿,有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情谊,睿王爷哈哈大笑起来,又想起方才太后那句话来。
“……你们一家子欺负我这孤儿寡母……”
他们一家子非但欺负了太后,还把太后气晕了,怎么想都是他这个当爹的出类拔萃啊。
“王爷。”玖荷出来便看见在一边立着的陶行,急忙叫了一声。
睿王爷想陶行方才那句维护来,虽然吓得腿都软了,声音也是抖的,不过依旧站出来维护玖荷,小声说了一句,“算你小子有良心。”
他两步走过去,道:“走,本王带你出宫!”
看守陶行的两个太监赔笑道:“这太后还没发话,您看——”
“那你去问问太后,本王等着你!”睿王爷眼睛一瞪,皇帝也往这边走了两步,那俩太监急忙点头哈腰冲陶行笑了笑,“小公子路上小心。”
玖荷忙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边,感觉到陶行手上紧了紧,这才不太担心了。
不过刚走了两步,后头又追上个小太监来,“王爷,还有位姑娘……”
“我要姑娘做什么?她又不是我带进来的。”睿王爷撇下这一句就带着他们出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被穿堂的凉风一吹,玖荷清醒了些。
方才的确是冲动了,可是……她一点都不后悔,如果——
“罗妈妈!”
皇帝的一声惊呼,拉回了玖荷的心绪,她抬头一看,就见罗妈妈想要跪下去磕头,可是才弯了膝盖,就被皇帝拉住了手,这自然也就跪不下去了。
“这怎么使得?”罗妈妈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惶恐,“您都是皇帝了,太过失礼了!”
“您是专门来看我的?”皇帝笑道。
罗妈妈一愣,立即道:“可不是,明儿就是您的生辰了,正日子那么热闹,老奴这样的下人如何能进来,便去求了王爷,想提前一天给您祝寿。”
皇帝笑了笑,“什么寿不寿的,我还没满十六岁呢。”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玖荷看着他们,有点羡慕。她掩饰般偏了偏头,对陶行道:“咱们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睿王爷一直注意着玖荷,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头,上前打断了皇帝跟罗妈妈的对话,又将罗妈妈拉在一边,小声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玖荷稍稍退远了一些,看见慈宁宫里跑出来两个太监,对着皇帝还有王爷匆匆行了个礼,很快不见了身影。
许是请太医去了?
皇帝走到玖荷面前,道:“方才……多谢你了。”
“民女不敢!”玖荷急忙推辞。
皇帝有点惆怅,叹气道:“从来没有人——”他忽然顿住了,不知道起了什么年念头,上下打量玖荷一眼,道:“你是第一个敢在太后面前说她越庖代俎,把持朝政的。这么些年……我很感激你。”
皇帝说着就冲玖荷鞠了个躬。
玖荷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急忙后退两步,稍稍镇定一下,想了想自己该怎么说。
只是他们两个都全神贯注的,没想不远睿王爷跟罗妈妈早就已经不说话了,两人都是一脸欣慰的看着他们。
见到这个场面,罗妈妈又是热泪盈眶,“这不是小郡主这是谁?王爷您什么时候见过胜哥儿——陛下这么柔声细气的跟人说话?”
睿王爷叹了口气。
心想方才在殿里,他虽然一开始是因为玖荷已经嫁人而走了神,不过后来就完全是存着看热闹的心理了。
想着横竖有他看着,怎么也出不了事情的。
想多听玖荷说两句话,想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她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却没想钓出这么两道圣旨来,明儿就是他们的生辰了,这可真是个——睿王爷笑了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两个立在一处的身影,笑得分外的慈祥。
这真是个大福星!从见了她开始,虽然才半天的功夫,可是这气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遇见的全是实打实的好消息!
玖荷正在回想上辈子的事情,虽然细节记不清了,但是她记得上辈子第一次朝臣上奏要太后还政于皇帝,正是廖将军打了胜仗之后。
起头的人里肯定有廖将军,还联合了不少朝臣,声势浩大,不仅有文官还有武将,奏折写的是花团锦簇,各种理由很是完备,一点漏洞都找不出来。
而且这么多的朝臣……没有几个月是联合不起来的,而且兴许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玖荷笑了笑,道:“陛下宅心仁厚,众望所归,现在没人说话……兴许他们在下头憋个大的呢?也许没两天就能看见臣子们的联名上书了。”
皇帝开心的笑了起来,看着玖荷手里那卷纸,忽然抽了出来。
上头已经有了汗渍,而且也被抓皱了。
皇帝道:“这个不算数,等我的二十四宝玺到手了,我都给你都印一遍!”
此刻的皇帝又有了几分顽皮,玖荷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虽然知道宝玺各有各的用途,不过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嗯!我等着!”
罗妈妈走了上来,冲皇帝笑了笑道:“也给陛下祝过寿问过好了,老奴这便出去了。”
等皇帝点头,又嘱咐她主意身子等等。罗妈妈又对玖荷道:“姑娘您住在哪儿?我顺路再送您回去。”
一个再字儿吸引了皇帝的主意,什么叫再?只有小姐姐是跟她一起进来的,出去的时候才能用再!
这一下子,皇帝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两辆马车,都是睿王府的!而且还是睿王爷常用的。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心脏砰砰砰跳了几下,一把扯住睿王爷的胳膊,阴沉着脸道:“王爷再留一会,朕有话跟你商量!”
睿王爷一愣,抽出胳膊道:“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他使个眼色给罗妈妈,罗妈妈上前对玖荷笑了笑,道:“咱们出去吧,马上就要到最热的时候了。”
玖荷点了点头,只是想想又上前一步,冲睿王爷福了福身子,道:“多谢王爷。”
她记得上辈子睿王爷扇王妃的那一巴掌,加上今天这一番……最后要不是睿王爷接过去话头,又庇佑她,她如何能出得了太后的慈宁宫?
况且这么看来,睿王爷心智正常,又有勇有谋,但是上辈子为什么会被王妃蒙蔽成那个样子?
玖荷有点担心,下意识说了一句,“王爷保重身体,少喝点酒。”
睿王爷重重应了声是,道:“从此滴酒——”
可惜不沾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气急败坏的皇帝拉走了。
罗妈妈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道:“咱们也出去吧。”
玖荷拉着陶行跟着罗妈妈上了她们来时坐的马车,给陶妈妈说了他们住的客栈,又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皇宫。
从东华门出来,陶行松了口气,原本蹦的直直的身子,现如今也软了下来。
罗妈妈看了看他们两个一直拉着的手,掏出块帕子来给陶行擦了擦汗,道:“快擦擦,仔细一会吹了风该头疼了。”
玖荷急忙接过帕子,道:“不敢劳烦您,我来便是。”
只是这帕子拿在手里,才知道是上等的丝绸,看着虽然清新淡雅,但是边角的一圈花纹居然是双面绣,一边是水波纹,一边是竹纹。
玖荷举着帕子就停在了那里,再一看原本雪白的帕子上已经沾了汗渍,中间出现一小块深色的地方,她心里叹了口气,又把这帕子抹上了陶行额头。
原本身子就没养好,一剂补药还没喝完,就又受了惊吓,脸色变成了惨白色。
这汗擦在手里也是凉津津的,并不是因为热。
“这帕子等我洗了还您。”玖荷道。
罗妈妈刚想说不用,忽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当下笑了笑,道:“你去睿王府找我便是,说一声罗妈妈没人不知道的,我跟他们都说好,你来就成。”
玖荷点了点头,却想到时候把东西交给门房便是。
罗妈妈笑了笑,又问:“你看着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想必陶家老太太很是信任你吧。”
想起老夫人来,玖荷不由自主的笑了,她点了点头,忽又觉得这样太过骄傲了一点,有点害羞道:“也不是……”她抿了抿嘴,笑道:“我诚心待老夫人,老夫人也诚心待我。”
罗妈妈一阵又一阵的心酸,只是为了套话,面上还得装出笑来。
“看着你跟陛下差不多大?以后就好了,我估摸着陶大人这次是必定能留在京城的,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玖荷点了点头,笑道:“怎好跟陛下比?我比陛下小,我是秋天生的。”玖荷想起老夫人还有陶大人,以及那个她生活了三年,让她知道家该是什么样子的陶家小院,心口一阵又一阵的温暖。
“我是九月二十三生的。”那一天正是她去陶家的日子。
罗妈妈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九月二十三生的。
玖荷在心里重复一遍,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客栈,玖荷冲罗妈妈笑笑,跳下来马车,只是陶行腿软了,她半抱半拽的把他拉了下来,这才跟罗妈妈道谢,牵着陶行慢慢上去了。
回到客栈的小屋子里,陶行忽然喘了口气,眼睛也比方才明亮了一些,看着玖荷很是轻声说了一句。
“我……你胆子可真大。”
玖荷笑了笑,她的胆子……是死了一次才变得这么大的,她一点遗憾都没有,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的恩赐,却又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回收回这恩赐……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最后一天,一点都不能浪费。
“喝点热水?”玖荷给他的参茶里头兑了水。
陶行在太后宫里出了一身的汗,连背上都湿了,方才在马车上紧张的什么都察觉不到,现在被玖荷一说只觉得嘴唇都要裂了,当下接过杯子,半凉不热的就这么喝了下去。
玖荷等他稍稍平静一些,道:“你先歇歇,我去把这帕子洗了。”
陶行点头,玖荷去外头寻了点温水,也不敢用力,将这帕子漂了好几遍,这才又上楼来。
陶行已经睡着了,玖荷搭了帕子回来一看,顿时急了。
陶行面色绯红,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皮子底下,一双眼睛不住的转动,手也是握了又松开。
“行哥儿!行哥儿!”玖荷一边叫,一边拍了他好几下。
“啊!”陶行醒来便吓得一把抱住了玖荷,“不知道梦见什么……黑黢黢的一片,又有什么东西追我……”
玖荷皱了皱眉头,搭在他背上的手只觉得汗津津的一片都湿了,急忙吩咐店小二请了大夫来,又给陶行换了衣裳。
不多时大夫来了,还是原先给陶行看病的那一位,他上来号了脉之后皱了皱眉头,道:“原本已经好些了……只是心绪波动的厉害,我再开个清心凝神的方子吃两天,只是这两天切不可喝原来那补药了。”
玖荷一阵的愧疚,道:“若不是方才我给他喝了参茶,也许没这么厉害。”
大夫笑了笑,道:“几片参,不碍事的,不叫喝也是因为方子里头有清火的药材,泄了人参的药性,这参就白喝了。”
玖荷这才放心。
等送了大夫离开,玖荷回来,看见陶行坐在床上,听见动静抬眼看了她,“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姐姐都敢说话,我却——”
玖荷急忙抱住了他,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怎么会没用,你不知道那会儿我听见你说我没错,都是你姐姐的错,我心里有多开心。”
玖荷说的十分真诚,陶行不由自主的笑了,只是又不敢肯定问了一句,“真的?”
玖荷点头,“真的!”又道:“没两天老夫人跟陶大人就来了,到时候你见了你父亲,好好的让他教你,将来你就能跟他一样,意志坚定,坚韧不拔。”
陶行点点头,道:“你也累了,我们都歇歇吧。”
皇宫里头,皇帝死死拽着睿王爷,一直把他拉到了三省斋里。
三省斋是皇帝寝宫里的小书房,名字是太后取的,取自圣人言“吾日三省吾身”,只是动机就不那么单纯了。
虽然名字是太后取的,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这里头的太监宫女都换成了皇帝的人,在这里说话,是绝对不担心被人听见的。
一进屋皇帝就松开了睿王爷,又屏退左右,这才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睿王爷笑了笑,知道他这是护着玖荷,心情是无以伦比的好,道:“咱们两个得商量商量。”
皇帝眉头一皱,道:“朕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睿王爷咳嗽一声,收起来脸上嬉闹的笑容,道:“方才在殿里,那两道奏折,可以拿来用了……”
皇帝一怔。
睿王爷心里觉得好笑,不过面上却是正正经经的,道:“我不过是掩人耳目,这宫里太后的耳目众多,不能叫她起了疑心。”
皇帝果然不再追究了,只是心里还有点疑问:哪次他们两个在一起,太后不起疑心的?
只是睿王爷的话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叫皇帝无暇顾及其他了。
“先帝过继你到膝下,却没记在太后名下,这个稍稍运作一番,便能说成先帝早就忌惮太后,怕她当了太后之后,心中起了别的意思。”
皇帝点了点头,思忖到:“那先帝指派了顾命大臣,也没叫太后辅政,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更加的容易了。”皇帝说完,又道:“只是没边没沿的,怎么提起来才好?”
睿王爷笑了笑,道:“你只说要学习先帝的奏折,叫翰林院寻了当日的底本,抄一份便是。”
“从最后一年的开始?”
睿王爷再次点头,语气稍稍有点奇怪,“翰林院抄书的多是才进来的庶吉士,年纪轻又满腔热血,就是冒着砍头的风险,也是要振臂高呼,叫太后还政于陛下的。”
皇帝看着睿王爷,点了点头。
睿王爷说完便要出去,只是没想皇帝又拉住了他。
但是这次越发的找不到什么借口,皇帝说的有几分蛮横,“你做什么去!”
睿王爷笑道:“太后那样的人,我料定她必定是先请了太医,借口太医的口中说出什么气急了气坏了之类的说法,再缺个一两次早朝——之后声势有了,这才叫人来上折子逼你低头,叫你认错。”
睿王爷冷笑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担心什么,我直接去太庙哭我祖爷爷去!她只能哭先帝,我能一路哭上去!连咱们开国的皇帝,为了面子追封的上五代鼻祖元祖,我也给他一路哭上去!”
说的很是有几分无赖气息,皇帝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被睿王爷看见又有几分不好意思,仗着自己是皇帝将人推了一把,“事不宜迟,王爷赶紧点。”
睿王爷自然是不跟他计较的,只是又想若不是玖荷……皇帝许久没跟他这么和和睦睦的说过话了。
等到睿王爷离开,皇帝叹了口气,年轻的脸上显现出跟年纪不太相符的沉重来。
他也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道圣旨,封他做皇帝的圣旨,他能记得滚瓜烂熟,是因为天天看,日日看,每个字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睿王爷记得的圣旨……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他这些年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但是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也把那道将他过继出去的圣旨,一遍又一遍的拿出来看。
皇帝不由得红了眼圈。
长大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这两字代表的深刻含义。
还有他最后关于翰林院庶吉士的话,皇帝自然是听得明明白白了。
这就是说庶吉士里有睿王爷的人,运作起来很是容易,可是庶吉士……庶吉士是一路科考,最后过了殿试的,才能被称作庶吉士……这绝对不是一两天的功夫。
甚至一两年都不可能……
皇帝忽然想起来玖荷的话。
“……兴许他们在下头憋个大的呢?也许没两天就能看见臣子们的联名上书了……”
睿王爷怕是从他被过继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暗中准备,给他铺路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一味只跟着他对着干。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皇帝小声叫了一声父王,忽然就热泪盈眶了。
然而一想起玖荷,他心里又是充满了斗志。
他身边的太监一个个软的不像男人,整天低着头,不到二十就驼了背,宫女比太监更加的不经事儿,除了会跪在地上说“太后息怒”,什么都不会!
若是——若是小姐姐能进宫就好了!在他身边待上一阵子,也叫那些太监宫女们看看什么叫骨气!什么叫忠肝义胆!
她还会很温柔的笑,皇帝想起前两次看见她,想起她为那个弟弟做的一切,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有点酸。
半晌皇帝平复了心情,叹了口气,忽然提声叫道:“王显!王显!”
王显猫着腰进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拿了上回进贡的——”皇帝忽然愣住了,除了好酒,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喜欢什么。
王显见皇帝一言不发,自然是什么声音都不敢出的。
半晌皇帝长长舒了口气,又道:“你说朕身边的宫女,不对,女官,最高能封个什么?”
王显想了想,道:“听说刚开国的那会儿,宫里有六局总览宫务,领头的都是正五品的女官,后来又有一位皇帝太监用的顺手,这女官便越来越少了,到现在只剩下尚宝局一处了。”
王显越说越小声,皇帝的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尚宝局……尚宝局管的是宝玺。
但是现在二十四个宝印都在太后手里,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吓得王显立即跪了下来。
都是些软骨头!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跟睿王爷商量好的理由给王显说了,王显小心谨慎退出了三省斋往翰林院去了,屋里便又剩下皇帝一个人。
慈宁宫里。
太后的心腹嬷嬷桂月指挥着宫女将太后抬到了内室的软塌上。
等到屋里人走个干净,太后立即睁开眼睛,死死拉着桂月的手,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桂月松了口气,道:“您——”是装晕?
两人相伴几十年,太后如何不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当下愤愤道:“我不装晕如何能下的来台?那丫鬟有睿王还有皇帝护着,我如何能动她?若是不装晕,你叫我如何收场?到了最后还是我丢脸!”
桂月想起太后晕了之后,睿王爷急匆匆上来看了一眼,便拉着几人出了大殿,心想睿王爷怕是八成已经看出太后是装的了。
“没想今天叫他们两个当猴耍了!”太后怒道,一点没察觉桂月在想什么。
桂月服侍太后躺下,又给她摘了头上的冠,松了衣裳,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太医,一会就到。”
太后嗯了一声,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从脖子上伸了进去,夹在腋下,“一会跟太医说我怒急攻心,晕了过去!”
桂月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太后的脉,道:“再松些,摸不出来了。”
两人调整姿势,等到太后的脉搏若隐若现了,桂月这才点头,将手松开了。
太后道:“那两个人呢?”
桂月道:“公子坐了睿王爷的车走了,小姐我吩咐他们送出宫去了,怎么来的就叫她怎么走。”
太后嗯了一声,皱着眉头回想方才的场景,道:“睿王爷消沉了十几年,没想一出手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老辣!防不胜防。”
桂月知道太后是整理思路,并不是想她回答,因此一言不发,只陪在一边坐着。
“太监回报那丫鬟带着小少爷坐着他的马车进宫,我还以为他是路上遇见的,起了色心,没想这是他的故布疑阵。”
桂月嗯了一声,想起太后问太监那丫鬟样貌如何,太监回了一句上佳。
“后来皇帝也来了,”太后皱了皱眉头,“那会我便觉察出不对来了,只是皇帝又给了她四个字儿,不明不白的,我看着那丫鬟的样貌的确是不错,以为皇帝也——”
太后摇头道:“没想便落入了他们两个的陷阱!”
“睿王仗着自己是先帝的大哥,又是宗亲里头第一人,一直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怒道,连哀家两个字都出来了。
“他今儿明显就是等着看热闹,只是那会儿我被那丫鬟气得半死,居然没看出来!”
太后冷笑一声,忽又皱了皱眉头,“可是他们是为了什么?这里头怎么想怎么蹊跷,总不会是为气我吧?”
桂月不说话,太后苦苦思索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深刻含义,只是遍寻不得,越发的焦虑了。
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后被打乱了思路,脸色又不好了。桂月急忙出去,只是许久才回来。
太后见她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又许久没说话,不由得喝了一声,“有什么不好说的!”
桂月被吓的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道:“睿王爷叫了礼部的官员备了祭礼,去太庙哭了——”
“什么!”太后一下子便掀了薄被,跳到了地上。
桂月顿了顿,又道:“说是已经哭过了先帝,又往英宗祭堂去了。听报信的小太监说,祭品准备了不下十份……”
不下十份?这是要一路哭到那一位大字不识两个,连名字都不会写,一辈子都给人放牛的鼻祖皇帝身上了!
“他真敢!”太后气得浑身的哆嗦了起来,不知道抓起个什么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就扔了出去。
咣当一声,这东西落了地,正好落在门口挂着的帘子下头。
“您请,太后气得怒火攻心,掐了人中虎口,这才稍稍有点反应了——”
小太监领着太医进来,正好看见“几经救治,稍稍有点反应”的太后站在地上,手还保持着方才那个扔东西的姿势。
咣当一声,又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太后低头一看,是她用来改脉象,夹在腋下的那一串佛珠。
太医眉头一皱,立即就低下头,原路退了出去。
“太后!”
屋里传来桂月的一声惊呼。
这次太后是真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一家合力气晕太后成就get
感谢daimei1130还有大魔王投喂的地雷。
以及这些天灌输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今天更了肥肥一大章,希望你们喜欢,比心。
最后预告一下,男主上线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