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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迷离,浅薄荒凉的日光透过层层浓雾,照进了漆黑城池之中,一间最为破旧的房屋之中。
斑驳的墙面上,狂乱扭曲着犹如妖魔一般的影子。
小团子一般的身形,被无声的拉升延展。
先是细瘦干枯、肋骨丛生的身体开始缓慢的变得结实紧致,
之后,是干瘪细长的四肢,也随之不断变长……
身上的薄衫尽数被崩裂,散落在脏兮兮的火炕之上。
“滴答——滴答——”
一滴滴冷汗不断的滴落下来,氤氲出了一滩迷离扭曲的痕迹。
光影散去,在昏睡的林悦身旁,悄无声息的出现一名身材颀长结实的青年。
青年生得好看,眼眉深邃,鼻梁高挺,特别是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意外显露出一丝脆弱的感觉来。
所幸林悦现在是睡熟了过去,若是她还醒着,她定会立时跳将起来。
因为,眼前的这名青年,与她之前在漆黑宫殿之中见过的那名男子,有着无比相似的长相。
一般的赤红竖眸、一般的苍白面色。
只是此时,青年蹲在林悦的身边,微微俯下了身去,用两条手臂撑在了她的身体两侧。
赤红竖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悦瞧。
危险的视线从她的眼眉,滑到了她纤细的脖子,而后又一路往下……
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
为什么他下意识就想亲近她,死乞白赖、没脸没皮的跟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他现在就想抱一抱她,亲一亲她?
她到底是谁?!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混沌不清的脑海之中,一转动起来,便是无边的痛苦。
为了遏制那样的痛苦,青年顺从内心的俯下了头去,在林悦的肩窝处蹭了一蹭。
一股熟悉又好闻的甜美气息随即传来。
连带着她此时穿在身上,黑漆漆、破破烂烂的长袍上,都有那股好闻的味道。
青年又跪坐起来,双手捧着那片衣角,轻轻嗅了一下。
下一刻,他突然在那片衣角上,闻到了一股不属于林悦的味道。
“嘶嘶——”
又细又长又分叉的蛇信吐了出来,显得危险而又气急败坏。
是谁?!
这是谁的衣服?!
为什么她要把那个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青年思绪混沌,体内更是气血翻涌。
一股惊人的血脉,在他的经络之中东.突.西撞,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漆黑城池,连带着城池之外的无边沙漠,俱都猛烈的摇晃了起来。
一时之间,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都要来临了一般。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那漆黑宫殿的红衣男子,倏然自王座之上抬起了眼眸。
四周黑影一闪,一名铁甲侍从不知从何而来,单膝跪倒在了红衣男子的面前:
“启禀尊上,属下不知。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查,相信不多时,便会有确切消息传来。”
红衣男子懒散的挥了挥手,半身斜靠在王座上,犹如没有骨头一般。
“是!”
铁甲侍从低头,犹如烟尘一般,瞬间就消失在了大殿之上。
红衣男子长眸微眯,带着黑色扳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
“是你来了吗?按照日子,你也该来了?”
嘶哑低沉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之中传来的响动。
自王座之上,仿若浪潮一般,一圈一圈的向外扩展了出去。
“你在哪里?!快给本尊出来……”
无数的黑影也如浪潮一般,波涛翻涌的从漆黑宫殿,朝着整座城池翻涌了过去。
黑影所到之处,还在行走的妖魔鬼怪,俱都似害了痢疾一般。
猛地躺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不是!”
“不是!”
“本尊知道你来了!”
“本尊知道你定不会善罢甘休!”
“出来吧!”
窸窸窣窣,声若蚊呐,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伴随着黑影还在进一步向城池之内扩张。
***
而此时,那破旧的房屋之中,好看的青年是试图用手用力的撕扯黑袍。
林悦身上的,可是器灵世家海外闽家家主,耗费了无数心力,好不容易才制成的极品法衣——玄灵袍。
单凭着手,又如何撕扯的破?
青年撕了一会儿,越撕越生气,随即,直接就上了尖锐细白的尖牙。
他要把留在她身上的、不属于他的气息的东西,都给毁灭了!
好看青年的尖牙还未咬穿玄灵袍,林悦却在梦中缓缓的翻了个身,口中还含含糊糊、轻轻软软的念叨一句:
“别闹……”
此时的林悦迷迷糊糊,好似又回到了她现代的家里。
她家的大金毛就喜欢用大脑袋拱她,试图叫醒她,带它去外边撒欢。
“乖,让我再睡一会儿哈……”
林悦摸着毛茸茸的“狗头”,还习惯性的在上边波了一口。
当那柔柔软软的吻,印在了好看青年的头发上。
他先是猛然一愣,随即,整张苍白俊脸,“轰”的一声,便有了血色。
“砰砰砰——”一颗心脏重重跳动,似乎都要跳出胸腔。
他迟疑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仿佛在感受手感。
而后,他红着脸俯下身,把脸缓缓的凑近林悦,几乎就要贴上去了。
林悦梦中只觉得今天的肉包特别不听话,遂用力撸了一下他的“狗头”,轻声道:
“妈妈累死了,你要不找阿晨哥哥玩去?”
妈妈?!
阿晨……哥哥?!
那是谁?!
这话一出,好看青年的赤红竖眸剧烈收缩,尖细的牙齿都要长出獠牙来了。
急促的呼吸,带着冷香的气息直直的扑在了林悦的面上。
林悦只觉得这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挣扎着便要醒来。
好看青年却一抬手就按住了林悦的四肢,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吸进口鼻之中的黑影,不断地拉着林悦往下坠去。
“大……师兄……”
艰难的从齿间挤出了在她意识深处的名字。
好看青年却是充耳不闻,索性俯下身,一口就叼住了她在努力开合,试图发声的嘴。
柔软香甜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只叫人欲罢不能。
好看青年顺从内心,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重重地碾过,又把细细长长的分叉蛇信也探了过去。
犹如好奇的小孩儿,到了一处桃花秘境,忍不住就四处探索起来。
不但要将最甘美的清泉占为己有,更是想要再往里深入,直深入到灵魂深处去。
双重黑影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林悦试图挣扎,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努力了半晌,拼了尽余的一点力气,用力合紧了牙关。
“唔!”
赤红竖眸剧烈收缩,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就充满了两人的口腔。
好看青年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混着鲜血,轻轻咬了她一下。
试图让林悦也尝试与他一般的感受。
林悦瞬间就瑟缩了起来,被满头黑发围绕的小脸皱起来,下意识说撇了脸去。
好看青年忽而勾起来唇角,收回了自己长长的蛇信。
他的唇边还带着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的妖冶。
而林悦的唇上也是如此。
他突然就感到了一丝快活,又俯下身,把她上面的血一点一点吮吸掉。
林悦怎么努力挣扎都醒不过来,偏生这周身围绕的气息又是她十分熟悉与信赖的。
反正无法反抗,索性就躺下来享受。
林悦迷迷糊糊的一面唾弃自己,一面沉入了更加幽深的梦境之中。
好看青年仔细的端详着她,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天边的日头越来越往下沉去,整座漆黑的城池几乎只在片刻之间,便陷入了无比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那红衣男子释放的黑影也犹如潮水,波涛汹涌板的翻滚而来,已然来到了林悦租住的破房子附近。
四处有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声、救命声,许多妖魔鬼怪直接被黑影缠住,瞬间就被吸食走了所有的精力,瞬间化作了飞灰。
好看青年耳尖微动,犹如脱兔一般,瞬间便转移到了破房子的门口。
正要下意识放出他的黑影,门外的那些黑影,却在碰到林悦昏睡之前设立的法阵时,迅速往旁边流转了过去,就好似完全没有发现这个破房子的存在一般。
好看青年眉头微挑,转头看向还昏睡着的林悦,眼中光芒闪烁。
随手一挥,无数黑影翻涌而出,犹如蛛丝、又犹如藤蔓,密密实实的遮挡住了四面的门、窗、墙壁,让原本破旧不堪的破房子,仿若铜墙铁壁,却又显得更加诡异。
旋即,好看青年回身、上床,将林悦一把搂在怀中,吸出了她口鼻之中的一条黑影,随即,闭上了眼睛。
***
林悦睡得极不安稳。
一开始她家的狗一直拱着她,要她带它去遛弯。
这种遛狗的时候,向来都是由她的发小做的。林悦让肉包去找她发小,结果,肉包倏然就变成了一条冷冰冰、滑溜溜的大蟒蛇。
大蟒蛇真是大啊,又粗又长,滑不溜丢。
还试图把他长长的蛇信塞她嘴里,居然想要一口吞了她。
林悦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张口就用力咬了他的舌头。
大蟒蛇吃痛,迅速的退了出去。
林悦只当自己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结果,自己好似猛地被投进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寒风呼啸,四面俱都是一片雪白。
她好似一片雪花,飘飘荡荡,直到降落到了一名少年的肩膀上。
又是这种感觉?
这感觉对于林悦来说,已经是万分熟悉了。
她熟练的散出了神识,果然瞬间就见到了……大师兄!
这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林悦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恨不得就在大师兄的肩上翩翩起舞。
可她一动,寒风更是呼啸而至,似乎一下子便要将她从大师兄的身上吹走了。
林悦赶紧扒拉住了,紧紧贴在他的领口处,一动也不敢动。
其实,准确的说来,这并不是成年以后的大师兄,而是少年期的大师兄。
看他一身绣着波浪的弟子服制,俨然是他还在东海青璃宫的日子。
此时的大师兄看起来有些紧张,苍白修长的双手中,还捧着一朵犹如晶莹剔透的雪莲花。
这、这……
林悦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看起来她又在做梦了,梦见了大师兄的少年时。
按照时间推断,这应该是大师兄从雪山之上,好不容易摘取了雪莲花,如今应该回到了东海青璃宫,准备熬成汤汁给他的母亲月魄仙子吃的。
林悦忽而就紧张了起来。
她想起了之前秦宓真与她说过的那段往事。
从雪山下来,秦老宫主被压断了腿。而月魄仙子更是吃了大师兄熬的雪莲花吐血身亡。
这两件事情,更是坐实了他克父克母的批语。
难道她现在就要见证这一段悲惨的历史了吗?
林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从前几次入梦,她总算是有手有脚,可以帮助大师兄。
这次,她却是变成一朵小雪花。
稍有不慎,她就要被吹走了!
这可怎么办呢?
林悦头疼,转眼却见大师兄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秦老宫主为人豪爽,对大师兄母子俩还不错,这房间内干净整洁,中间还放着一只烧着银炭的火炉。
一股子热气兜头兜脑扑将过来,林悦心中大喊不妙。
她就快要被热气给融化了!
好不容易入梦来,她可不想轻易放弃。
赶紧左思右想,林悦倏然想起了大师兄身上的冰灵根——那根被他生生纳入脊柱里的冰脊椎。
林悦发了疯似的蹦跶,终于在自己快要被化成水珠的瞬间,飞快贴在了大师兄的后脖颈上。
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寒冰之气传来,林悦的形态终于稳定了下来。
她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大师兄也似有所查,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林悦悄无声息的左右闪避,总算是没有被他抓住。
大师兄疑惑的摇了摇头。
“咳咳咳!”
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吸引了大师兄的注意力。
大师兄飞快上前,自是没有把脖子上的异样放在了心上。
林悦累得半死,扒拉在他的脖子上一动不动。
这咳嗽之人便是大师兄的母亲——月魄仙子,也便是先前那穿着一身红衣的疯女人。
林悦之前没有仔细瞧,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由的微眯了眼眸端详。
此时的月魄仙子躺在床上,形容枯槁。
瘦弱干瘪的脸上,两只漆黑浑浊的眼睛,就犹如骷髅一般。
她自顾自的咳嗽,对于走进来的大师兄,没有分出半点的注意力。
大师兄蹲在了她的身前,抿紧了唇,仰着小脑袋查看她的神色。
可能他的目光实在太过专注,月魄仙子咳嗽完,终于低下了头来。
“你……来啦?”她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啊?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啊?”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犹如含着满口的沙砾,只觉得都要被咯出血来了。
少年大师兄并没有发话,他似乎早已明白,在此时的月魄仙子眼中,他已经不是他。
他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他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月魄仙子见他不说话,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来,摸了摸大师兄冰冷的脸,忽而笑着又道:
“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又把你们俩搞错了。你……怎么可能是他呢?他又怎么可能回来看我呢?!”
她说着,倏然缩回了手去,又慢慢吞吞的转过了身去。
只留下了一个瘦弱不堪的背影给大师兄。
大师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捏着拳头,站起了身来……
之后,便如秦宓真所言,大师兄开始在屋外煎熬那朵好不容易采来雪莲花。
林悦看着他还略显稚嫩的小脸板的死紧,有一种完全不似他年龄的老成。
小小年纪就背负了这么多,林悦真是心疼他,忍不住就贴在他的后脖颈处动了一下。
大师兄心念一动,瞬间出手,快如闪电。
林悦一时不察,直接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林悦:“……”
少年大师兄自从雪山回来之后,就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那气息、视线都让他感到十分熟悉,但是这一切又是虚无缥缈的,好似就在手边,触手可及。可稍有靠近,那人就又如烟云一般,忽而就消散不见了。
他心中急切的想要抓住她,却只能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
所以,他在忍耐,忍耐着那人放松了警惕,乖乖的掉进他的手掌之中来。
果然,今日他就抓到了她!
大师兄掩饰住心中的急切,摊开手掌一看。
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之前都是他的幻觉?
大师兄眉头紧皱,一张小脸皱成了一朵菊花。
林悦也是吓了一头热汗,差点没有当场融化成了一滴水珠。
所幸在大师兄刚刚摊开手掌的瞬间,一阵寒风吹过,她立即借势飘了起来。直接又飘到了大师兄的肩头去了。
林悦这下子更是惊叹少年大师兄的敏锐与速度。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在室外时就扒拉在大师兄的肩头。
等到进入了室内,再小心翼翼的靠到他的后脖颈,与他的皮肤紧紧相贴。
这一个小插曲有惊无险,很快,少年季星泽就已经熬煮出来了第一碗清凌凌的药汤。
将汤汁送到了月魄仙子的跟前,她也只是耷拉着眉头没有半点反应。
少年大师兄将碗,又朝着月魄仙子的面前推了一推。
月魄仙子却忽而发出了一声惊呼:“小心!小心别伤了我的孩儿!”
这话一出,大师兄的动作倏然一滞。
随即,他便发现月魄仙子的怀中抱着一只小小的软枕。
外面还抱着一副漆黑的襁褓。
襁褓之上,用同色丝线绣着一条身背四翼、八爪黑龙。
黑龙在祥云之间穿梭,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短短的一瞥,就已经能够让人感受到那磅礴的气势、与无穷无尽的力量。
林悦扒拉在大师兄的脖子上,见状也是眼眸猛然一缩。
这、这便是大师兄小时候的襁褓?!
大师兄身俱黑龙血脉,显然月魄仙子也是知晓的,所以,他用的襁褓之上,才会被绣上了八爪黑龙。
那襁褓看起来还很新,俨然是被好好收藏着,最近才拿出来的。
月魄仙子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软枕,小小声的哼着歌。
枯瘦灰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温情。
少年季星泽见状,指尖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已然恢复了情绪的平稳。
他将装着汤汁的碗,放在了月魄仙子跟前,柔声道:
“这是催奶的,喝下去就有奶了,可以喂……小宝宝。”
林悦:“……?!”这个你也知道?!
月魄仙子闻言却是倏然抬起了头来。混沌眼眸忽而有了神采:
“喂宝宝!喂宝宝!对!我要喂我的宝宝!我的宝宝好乖的,从来都不哭不闹。你看,他多乖啊!”
月魄仙子如同献宝一般,把软枕给少年大师兄看了一眼,随即便接过了碗,一口气就把整碗汤汁都干掉了。
之后,她捏着一片小手帕,仔仔细细的擦了擦嘴角,又抱着她的软枕,心满意足的哼着歌曲。
少年大师兄捏着瓷碗,双目赤红,眼圈倏然变得鲜红一片,手背上更是青筋暴绽。
林悦心道:要哭了,要哭了,大师兄肯定要哭了。自己的娘亲就在面前,可她完全不认识他了,真是好委屈啊……
可是,出乎林悦的意料,大师兄的情绪波动也只在一瞬间。
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正常,拿着碗又走出了门去。
林悦趴在他的肩上,又小心翼翼的爬到了他的脸颊处,轻轻的贴了一贴。
会好的,这一切终究会过去的。
少年大师兄眉头微挑,终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
就这么服用了汤汁几次,月魄仙子的神色明显好了起来。
她甚至有力气下床,抱着她襁褓之中的软枕,隔着厚重的挡风门帘,看着少年大师兄熬药。
大师兄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忙活。
白雪片片飞扬,落在少年俊逸的眉毛上、头发上,染白了一切。让他看起来也更似从月下走来的仙童,不食人间烟火。
“你……”
他低着头看着药炉上的火,忽而一根纤瘦的手指摸了上来,轻轻的拂开了一朵飘落下来的雪花。
少年季星泽飞快的抬起了头来,差点没法药罐子打翻。
一抬眸,便见月魄仙子双眼噙泪,低低道:“你、你是星儿……?”
这一声下,不但是少年大师兄,就连扒拉在他肩头的林悦,都快要热泪盈眶,放声大哭了。
不容易!属实不容易啊!
月魄仙子疯疯癫癫了十多年,终于在这刻清醒了过来。
大师兄飞快低下了头去,略显单薄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林悦眼见着一大颗、一大颗滚烫的泪水,犹如珍珠一般,狠狠的砸进了他身前的雪地里,瞬间便融化了那一片积雪。
“啪——”
月魄仙子松开了一直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襁褓,抬手就抱着了面前瘦弱的少年,将他紧紧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星儿!……我的孩子……”
“没想到,你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真是娘的好大儿啊!
林悦在一旁,要不是她现在是一朵小雪花的形态,真的也是要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大师兄从小就那么惨,好不容易才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可没过多久,他娘就要吐血身亡了。
林悦想着,悲从中来,实在忍不住就抽泣了一下。
结果,她就觉得自己雪花的一角瞬间便融了一半。雪水顺着大师兄的衣襟就渗透了进去。
不能哭!不能哭!一哭她就要消失了。
少年大师兄也似有所查,迟疑的扭头看了一眼,却还是一无所获。
“星儿,你是如何将我救醒的?”
清醒过来的月魄仙子,柔声细语,看起来真如闻言中的如月光般清冷,又如群星闪耀般的璀璨夺目。
少年大师兄仰头看着她,浅淡灰眸一眨不眨,似是要将他娘亲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印在脑海中。
月魄仙子宛然一笑,便犹如百花初绽:“星儿这是看傻了吗?”
听到这话,少年大师兄迅速的低下了头去。一张略显青涩的俊脸,瞬间涨的通红,连带着耳尖上也红了起来。
林悦见状,忍不住就爬到了大师兄的耳朵上。
暖洋洋的,血脉流速迅速,可真的很是舒服啊……
月魄仙子心知孩子羞涩,缓过了一开始的悸动,又抱起丢在地上的软枕襁褓,带着懵懵懂懂的少年季星泽进了房中。
她迷失了心智多年,如今可以说是形容枯槁、病入膏肓。
可即便如此,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的教养,还是让她举手投足之间,看起来风姿绰约、落落大方。
林悦跟着大师兄一同,看了她半晌,又开始从他的耳朵上爬下来,往他的后脖颈爬了过去。
还是贴在那块,才可以保证自己不融化。
可就在这时,月魄仙子却突然扭过了头来。
没疯之前,月魄仙子便早已有了元婴后期修为。
修为高深莫测,任何伪装异样,自然无法逃离她的法眼。
她在林悦刚一开始动作之时,便已经察觉到了在这房间之中,还有第三人的气息存在。
爱子心切,月魄仙子迅速扭头。
那速度之快,犹如一条美女蛇。
那脖颈又长又软,扭曲成了一道无比诡异的弧度。
而她的身体却依然面向着前方,只有脸突然朝着了身后的季星泽。
这一下,别说是林悦,就连少年季星泽都吓了一跳,迅速的跳将了开去。
月魄仙子一愣,又急急忙忙的扭转了身躯过来,将自己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
“星儿,星儿你别怕。娘亲这么久没有见你,疼你还来不及,如何会来害你?!”
你的娘亲不是人……
林悦紧紧贴在了大师兄的后脖颈皮肤处,一动不动。
少年大师兄则用力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先前母子相认的那点激动,迅速褪去,变成了疑惑迅速如潮水一般涌来。
也因为有了这点插曲,月魄仙子也似乎浑然忘记了先前的那点想法,并没有再次探查林悦所在的踪迹。
她想拉着少年大师兄坐下,可看着少年板着的一张脸,又迟疑了一下。
最终,她还是将襁褓放在了床边,自己坐在一张圆凳之上,又示意大师兄在她的面前坐下。
大师兄并没有半分犹豫,坐在圆凳之上,腰背挺直,挺拔如松。
月魄仙子将细细端详了半日,才缓缓道:“真像。你与你的阿爹真是一模一样,犹如一个模子克出来的一般。”
少年大师兄与林悦同时竖起了耳朵。
季星泽背负着父不详的命运已经太久了,如今一听到这话,不由得连呼吸都略显急促了起来。
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月魄仙子道:“你的阿爹就住在北荒鬼蜮之中,当年娘亲并不是故意将你一人留在那里,那是娘亲以为你阿爹定会好好照顾你、培养你,却没想到,后来娘亲才知道,你阿爹居然早就被人害死了!”
季星泽闻言眼眸紧缩,下意识拉住了月魄仙子的衣角道:“那我的阿爹……到底是谁?”
月魄仙子抬手握住了少年冰冷的手,柔声道:“星儿,你要记住,你的阿爹是个大英雄。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我们母子俩……”
林悦贴在大师兄的后脖颈,都快要急死了。
这就跟受害人都快要断气了,却还叽叽歪歪的不肯说出凶手是谁。直到最后一刻,才会说:“凶手是……凶手是……”
然后,受害人脖子一歪,死了,留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线索给主角。
现在眼前的境况也是。
月魄仙子数次开口,却始终没有把大师兄的阿爹到底是谁说出来。最后,她忽而将手一扬,掌心之中倏然出现了一对透明犹如水晶所铸的翅膀。
这对翅膀一拿出来,房间内的温度便倏然下降了好几分。
连身为雪花的林悦都忍不住跟着抖了一抖。
拿出这对翅膀似是让月魄仙子花费了无数力气,她刚刚服用了汤汁,才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的神色,瞬间又变得灰败了起来。
看着少年略显担忧的眼神,月魄仙子倒是毫不在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对翅膀递到了季星泽的面前:
“这、这是你阿爹的宝贝。当年,我拼死跑出北荒鬼蜮,就是为了保护它。如今,你也大了,终于可以继承一切了……”
她说着,不由分说的捏住了大师兄的手臂,强硬的将他翻转了过来。
“撕拉——”
裂帛之声倏然传来,大师兄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月魄仙子整个撕裂。
做什么?!
大师兄是咬紧了牙关,闷声不吭。
林悦却是急的不行,恨不得就直接冲将上去,将这疯婆娘的爪子打下。
“好孩子!不疼的!一点都不疼!你要相信娘亲!”
月魄仙子似是又陷入了那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之中。
她双手不停的颤抖,却又坚定不屈的把那对翅膀往少年微微突起的肩胛骨上按去。
当她刚刚触及少年大师兄的脊椎骨时,那混沌双眸倏然一亮。
“我的好儿子!你、你原来已经知道了!”
都已经知道了什么啊?!林悦简直都快要疯了。
在那对冰寒的透明水晶翅膀上,她已然嗅到了之前,大师兄从雪山黑棺材里翻找出来的冰冷脊椎骨一模一样的气息。
这对翅膀与那根脊柱骨,完全出自一体。
当初,少年大师兄为了纳入那根脊椎骨在自己体内,化成了冰灵根,忍受了无边的痛苦。
即使到了成年之后,他还要日日受到了冰灵根异动之痛。
而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将他安抚下来。
现在,他的母亲居然又要徒手将这对翅膀塞进大师兄的体内?
她是疯了吗?
大师兄刚刚从雪山下来,根本没有来的做过多的休养,就想着给她熬药治病。现在这样,那不是要大师兄的老命吗?!
他这么单薄孱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啊?!
林悦在心里咆哮,但月魄仙子显然早就已经疯了。
她根本不管季星泽疼得浑身颤抖,冷汗淋漓,自顾自的就把冰冷翅膀往他的体内塞。
“不疼的,乖,不疼的。娘亲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月魄仙子说着,神色更显得癫狂,她非但没有呼呼,反而动作更是迅猛。
甚至还把自己的灵力也一并打进了少年的体内。
“这是你们黑龙一族的宝贝,只有完全收集齐了远古黑龙,遗留在若叶大陆之上的遗骸与力量,才能激发你体内的血脉,才能替你的阿爹报仇!”
“你一定要为你的阿爹报仇!”
这一声下,灵力散发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屋顶上的积雪也是噗噗簌簌,砸落了下来。
“噗!”
“噗!”
妄自输送灵力的月魄仙子,与艰难承受的少年季星泽,同时都从口中呕出了鲜血来。
“啪——”月魄仙子直挺挺的从圆瞪上摔下来,躺在了地上。
少年大师兄衣衫褴褛,脸色煞白,艰难的大口喘息。
他根本来不及去查看自己的身体状态,忙趴下身去,将自己的娘亲给搀扶起来,又抱到了床上。
林悦也是心急,却只能无能为力的见着少年大师兄忙里忙外,又赶紧将一直炖在药炉之上的汤药喂给了月魄仙子。
大量的灵力被输送到了大师兄的身上,月魄仙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了下去。
果然不出三日,她便毫无意识的大口大口呕着鲜血,与世长辞。
这一切,看在外人的眼中,不过是季星泽采来了雪莲救疯癫了的娘亲。结果,非但没有把她治好,反而让其呕血身亡。
秦老宫主听说了此时,也是震惊不已。匆忙帮季星泽办理月魄仙子的后事。
与此同时,更是流言四起,关于大师兄命格之事甚嚣尘上,一发不可收拾。
林悦眼见着大师兄越来越瘦弱,只三天就整整瘦了一大圈。
被硬生生塞进了透明黑龙翅膀的肩胛骨突起,就犹如被折断了双翼的天使。
大师兄的脸上彻底失去了活人的表情,木木愣愣仿若是精雕细刻的偶人。
林悦从来没有如此感受到绝望,根本没有一点办法可以帮助到他。
直到月魄仙子出殡那一日,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似乎要把整片大地尽数覆盖。
大师兄身穿孝服,表情木然的站立在新坟之前。
没有人知道他正在忍受着无边的痛楚,没有人知道他的娘亲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赋予了他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非但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但是,他却要追查下去,为他素未谋面的爹报仇。
四周陪同他的人早已散去,秦老宫主跛着一条腿,看着那削瘦却笔挺的少年半晌,终究还是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后,也随之走远了。
大雪纷飞,满地苍茫,整个天地之间,就只好像剩下了季星泽一人。
他就这么孤零零的。
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无依无靠。
林悦忍啊忍啊,每天都是红着眼眶,忍着眼泪。
到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她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攀爬到了大师兄的脸上,轻轻的贴了上去。
大师兄,别怕,你还有我。
我一直在你身上。
雪花窸窸窣窣落下,落在少年的头发上、眉毛上、脸颊上。
少年木然僵硬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丝迟疑的表情,他迅速抬起了手来。
似有一股温暖香甜的气息,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最后没入到了他冰冷的嘴唇上。
若有似无的甜香,隐约的好似一个吻。
少年原本已然死去的心脏又砰砰的跳动了起来……
***
林悦在那场梦里终于大哭了起来,哭啊哭啊,结果直接把自己哭的融化了。
又哭啊哭啊,结果又把自己给哭醒了过来。
甫一睁开眼睛,只看到了破旧木屋的房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这黑影?!
林悦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无比熟悉与亲切。
这不就是一直伴随在大师兄身后的那些东西吗?!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黑影?
难道大师兄就在附近?!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怀里有东西动了一动,猛地低下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