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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途中突然遭到暴雨的袭击而行程受阻, 待这一行人来到目的地附近之时, 已经是深夜时分。
这一行大概数百来人,大多是骑着马的青年或中年男子,训练有素, 进退有度。若不是如此,恐怕还要再迟上半日才能到达这里。
大雨早已停歇, 被洗尽纤尘的黑色的夜空是透亮的,明亮的星光从天空照下来。在这四面环山的地方一路走来路途颇为险恶, 发生了好几起摔落山崖的事情, 好在这悬崖小道虽是难走,却并没有多险峻,大多人都只是摔伤而已。
受了轻伤的便自行爬起来跟上队伍, 摔断了腿的无人理会就那样留在了原地。
对此情形, 所有人都视若无睹。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自家主人那冷酷的行事手段,没用了的东西, 主人不会有丝毫留念。
一点星光落在少年金色的发丝上, 折射出了纯粹阳光般明亮的光芒。
亚顿纵马前行,时不时扯一扯缰绳,让身下骏马的头稍微转一转方向,于是马蹄落下时也跟着轻微地转动改变了前进方向,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这悬挂在峭崖的碎石小道的险处。
他身下的骏马流畅的步伐就像是悦耳的音符的节奏, 一眼看去很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比起身边那几个男子小心翼翼生怕身下的马踩到碎石或是陷坑的同时还又要时不时盯着他害怕他有什么反抗举动的满脸紧张的样子,娴熟纵马前行的亚顿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手上的铁铐似乎完全没给他带来麻烦, 一举一动看起来轻松自如。
这个巨大的裂谷垂直距离有近千米,所以虽然谷底巨大视野也开阔,可是站在谷底抬头向上看时,在视力所能达到的极限里根本看不到头。
谷底右侧的崖壁像是被谁笔直地一剑劈下来般陡峭,想要从上面爬下来那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因此,他们一行人只能从左边有着平缓坡度的地方下来。
谷底怪石嶙峋,各种说得清名字说不清名字的野生植物混杂着交缠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却又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年深日久,人类所不可能攀岩的右侧峭壁上已经长满了青苔和粗大的绿色蔓藤。
一辆简洁轻便的双轮马车被簇拥在数百人之中,它的帘子被一名仆人毕恭毕敬地掀起。一根乌黑发亮的一人高的手杖从马车里伸出来,稳稳地拄在长满了生机勃勃的野草的地上。
握在手杖上方的那只手是干枯的,皮肤皱得厉害,青筋也凸了出来,一看便知那是属于老人的手。
手杖顶端在黑夜中闪过一道金光,被嵌在手杖上的黄金之眼折射着从天空投落地面的星光。
一名老人被人扶着从马车里走下来,他的眼睛一直半闭着,让人看不清楚,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是当他向前走去的时候,那根粗长而沉重的手杖被他重复着抬起、放下这样有力的动作,不见丝毫勉强,可见老人手劲不小。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数十位男子低着头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长长的手杖一顿,落在地面不再被抬起。
老人微微仰起头,一直半掩的眼睁开注视着骑马立于他面前的少年,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金发的少年骑马而立。
让他沦落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亚顿却仍旧是悠然自得地伸手拍了拍身下打着响鼻喷着粗气的骏马的颈,让它安静一些。
他的手一动,立刻响起了锁链彼此撞击产生的哗啦声。
亚顿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铁铐,目光向前终于落到了站在他身前的老人身上。
年轻的埃及王子仍旧是一派从容的姿态,完全不曾因为自己的双手上有辱人的铁铐而在脸上露出丝毫尴尬的神色。他骑在马上注视着这位设计陷阱抓住他,并强硬将他押送到这里,还夺走了他的父亲留给他的黄金神器的老人。
他看着这位曾经是他的父亲忠诚仆人的老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没人能对他这无礼的态度生出不满的感觉。
老人原本昏暗无光的眼睛此刻在黑发中熠熠生辉,一眨不眨地与之对视。他似乎并不乐意在一个后辈面前输了气势——即使这个后辈是他过去的主人的孩子。
他提起全部精神想和亚顿对峙,可是亚顿却只是淡淡瞥了老人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老人呼吸一顿,顿时眼底闪过一抹不自在的怒意。
无论他怎样扩大自己的势力,握紧手中庞大的权利……眼前这个金发少年漫不经心的一个举动就将他彻底打回了原型。
那并非刻意,而是流着埃及尊贵的王室血脉之子从骨子里透出的倨傲。
那并非故意,而是如举手投足般身体自然做出的反应。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予了他最凶狠的一击——
即使现在的他已经拥有呼风唤雨轻易掌控他人生死几乎立于顶端的权势,在这个少年面前,他依然只是一个卑微的仆人。
这是与生俱来,永远无法改变的事情。
无论他再怎么不甘心也无法改变。
老人盯着骑马的金发少年,当发现对方的目光完全没有回到自己身上的迹象时,终于脸上再也挂不住,神色沉下来,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拄着拐杖离去。
亚顿仍旧没有看过去,其实刚才看了一眼也不过是想要看看那嵌入手杖之上的黄金之眼。
当确认了那的确是自己戴在颈上三年的黄金神器之后,他便将目光从面前这个自己不感兴趣的老人身上移开,向后看去。
他看见那名曾经身为他的仆人却背叛了他的埃及将军乌摩斯正看着手中一张破烂老旧的莎草纸,指挥数十人将一罐罐油脂向一面峭壁上砸去。
然后,一名侍从点燃了堆积在下面的易燃物,火遇油脂顿时猛然间就冲天而起,爬满了峭壁的碧绿蔓藤和青苔纷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容,在黑暗中,火焰赤红的色调显得异常刺眼。
许久之后,大火终于燃尽,众人只觉得眼前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预先准备好的火把纷纷被点燃,微弱的火光刚一照亮那被大火清理了蔓藤青苔而露出原貌的峭壁,所有人都禁不住狠狠抽了一口气。
有百米之高的巨大的月神阿赫的神像被雕刻在这面巨大的峭壁之上,他巨大的眼睛从上方居高临下注视着众人,在黑暗中竟是发出莹莹的绿色光芒,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很多人都经受不住这巨大的雕像带来的威压,畏缩地向后退了几步,有几个胆小的人竟是惶恐地跪伏在地上。
一条极窄的石阶从下面向上延伸上去,它上方的尽头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用彩色石头雕砌而成的小门。那窄小的石门紧紧地闭合着,一只极为逼真的石鹰双爪抓着门柱,展开双翅看起来马上就会飞起来一般。
老人抬起头,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抬手示意那几个看守亚顿的人将亚顿带过来。
亚顿这时候倒是很配合,他抬头看了看那巨大的月神阿赫的神像,便干脆地下了马。他这一动,手上的锁链便又发出哗啦的声音,他也不在乎,大步向老人和乌摩斯走了过去。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带着十来个最忠心的侍从走上了那狭窄的石阶。乌摩斯紧紧地跟在老人身后,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亚顿一眼。
其他的人也纷纷向这边涌了过来,很多人脸上都露出激动不已的表情。
毕竟即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传说中伟大勇猛的埃及法老王阿赫摩斯的墓室——
沉重的拐杖一下一下敲打在建筑在峭壁之上的石阶上,老人沿着还残留着蔓藤被烧成的灰烬的破旧石阶向上走去,走到半途,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不安地皱了皱眉,转过身,向下看去。
金发的少年站在石头阶梯的入口上,看见老人回头看他,便笑了一笑。
亚顿一脚踩上第一个阶梯,止步不前,看起来没有继续向上走的打算。
老人的眉皱得更加厉害,心底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大。
那小子的魔力已经被封住无法召唤魔物,双手又被锁住,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可是偏生这样一个此刻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少年让他觉得极度不安。
该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古籍里面说到那个东西只有王室之人才可以使用,自己绝对不会把这个让他感到不安的危险家伙带过来!
冷静,亚顿那小子的命现在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怕他不就范。
老人如此告诫自己,目光毫无波澜变得越发冰冷起来。
“为什么不跟上来?”他质问道。
“你真的认为我会帮你冒犯我的祖先的墓室?”亚顿回答,“身为仆人,却毫无自知之明。你以为你有资格踏入阿赫摩斯王的安眠之地?”
虽然亚顿身处下方必须抬头仰望敌人,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正是这种旁若无人的倨傲姿态,才让老人心火更胜。
他冷冷地盯着亚顿,“你觉得你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魔力无法召唤魔物,又手无寸铁,你觉得你可以做什么?”他讽刺道,“找死?”
金发的埃及王子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跟了我父亲大人多年,多少该有了点本事,没想到仍旧是一个废物。”
他盯着老人看了半晌,突然扬眉一笑,又开口道说,“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很多。”
话刚一落音,他突然抬起右手,指间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子疾速飞射而出,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击中了上面石门上的石鹰,将石鹰的整个脑袋都打断掉了下去。
一声巨大的轰鸣,裂谷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地面上的人们发出惊恐地叫声,有人不稳地跌坐在地上。峭壁的石阶上碎石簌簌地滚落下来,上面的人们纷纷紧张地扶紧了身边的石壁,但是石阶比看起来的要结实很多,虽然掉落了不少被震裂的碎石,还是将那群人稳稳地托住。
雕刻在峭壁上的巨大的月神阿赫的头上,那只本来只是发出微弱的荧光的眼睛突然在黑暗中闪耀出绚丽刺眼的浅绿色光芒。
一个浅灰色的巨大光罩从雕像的头上延伸出来,一下子倒扣在地面,恰好将谷底这数百人所在的地方结结实实罩个正着。
“你做了什么!”
相较于那失态地冲自己怒喝的老人,身为导致了眼前剧变的罪魁祸首的亚顿却是笑得很开心,他随意将手中剩下的两个石子抛向空中,又接住。
“墓室的守护石雕被攻击的一瞬,保护墓室的魔法便会立刻启动,你不知道吗?”
老人还未来得及再问什么,突然下面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他下意识向传来吵闹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些站在最外面也是最接近浅灰色魔法罩的人们正惊慌失措地叫着什么,他们的手使劲捶打着空气,空中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墙壁,将他们死死拦在光罩之中走不出一步。
老人目光从天空看到地下,怔怔地看了这个浅灰色的光罩半晌。
下一瞬,他的目光如冰锥狠狠地刺向亚顿。
他干枯的手紧紧攥着手杖,凸出的青筋几乎会暴烈开,胸口因为充斥着怒气而剧烈起伏着。
“你——”
这一刻,老人盯着亚顿的眼神是真正的咬牙切齿。
他以为他将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原来被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是他自己!
“知道阿赫摩斯王的墓室所在地的人全部都要死。”
亚顿说,他是笑着的,深色的瞳孔却锐利如穿透人心脏的利刃,森寒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只知道这个老家伙窥视自己祖先的墓室,却不清楚除了老人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委屈自己以囚徒的身份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一劳永逸。
“就凭你一个人?”老人冷笑,脸色难看。
“当然不。”
亚顿回答,弯弯笑眼,神色从容不迫。
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老人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心脏狠狠地大力地跳动了一下。
难道是传说中的——即使不需要魔力也可以的那个——
浅色的披风被一股突如其来涌出的气流掀得向上飞扬而起,亚顿站着,金色的发丝狂乱地在他白瓷色的颊边掠过,生命之符样式的黄金色耳饰不停地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晃动着。
深谷那遥远的地平线上突然闪耀出金色的太阳光辉,初生的朝日照耀大地,将裂谷之中的黑暗尽数驱逐散去。
那甚于黄金的纯粹和美丽的阳光将金发的埃及王子笼罩在光辉之中。
在朝阳的光辉中诞生的碧龙舒展开它巨大的身体,一声长鸣,震得整个裂谷都颤了一颤。
它张开双翼悬浮在半空之中,碧蓝色的身体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最为清澈的尼罗河水凝聚而成巨大的蓝色宝石,美丽得让注视着它的人感到炫目。
亚顿含笑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所有人,暖暖的阳光落入他深色的瞳孔,折射出来的却是刺骨的寒光。
“提玛欧斯,一个不留。”
他说,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