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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青石雕砌而成的巨大的神殿, 相较于前面所见的那些建筑物的华美, 这座古老的神殿像是沉淀了更为悠久的历史沧桑。
一个苍穹的圆弧笼罩着这座雄伟的巨型神殿,宽阔展开的浑圆的四周的石壁呈现缓慢的弧度向上延伸。隐约的青藤缠绕在巨大的青色石块上蜿蜒向上,偶尔可以看到青苔在青藤深处若隐若现。
丽贝卡一路走来, 已经习惯于看到那些被无数巨大的莲花头石柱撑起的神殿,而她现在所处的巨型神殿里却是放眼看去空旷无比, 一根石柱都不曾见到。
古老的黄金之民们拥有着仅凭着青色石块的弧度延伸就将这个拱形的巨型神殿建造起来这种在现世几乎可以称之为无以伦比的建筑艺术。
然而,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艺术都已消失的时间的河流中, 再也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 丽贝卡忍不住抬眼向前方的少年看去。
整座空旷巨大的神殿的正中央,一个凸出的黑青色的圆台显得异常显眼。
紫瞳的少年正向那个圆台走去。
空旷的神殿的四面八方,那雕刻着无数丽贝卡从未见过的千奇百怪的魔物的数以千计的巨型石板层层叠叠地竖立着, 它们呈现出一个圆形的弧度以宛如朝拜的姿态将中心黑青色的圆台笼罩起来。
棕发的少女的眼角微微跳了一跳。
那无数巨大的石板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无数竖立在四面八方的墓碑一般……
强行把心底某种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腰间的小袋子。小袋子一动,发出细小的簌簌的响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 随着梦中故事的延续, 她袋子中的那些原本不小的水晶球的碎片一个接一个化为了晶莹的粉末。
如今,里面仅仅剩下最后一个大块的水晶球的碎片。
丽贝卡的目光黯淡了一下。
自从那一次不知为何突然失声痛哭的她从梦中醒来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握着这颗剩下的水晶球碎片入睡。
她不敢。
她不敢去看在发生那件事后的埃及王弟。
她害怕去看那张脸上悲伤的表情。
因为那会让她难受。
棕发的少女凝视着前方少年的侧颊,她的目光有些恍惚,眼神虽然是怔怔地盯着对方, 但是脑中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张和游戏一摸一样的面容……
自从那一天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再直视游戏的脸。
如果说一开始对那个存在于古老的黄金之国的埃及王弟感兴趣是因为王弟有着和游戏一样的面容……那么现在, 她只要一看到近在身边的少年的脸,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跪坐在地面的王弟被垂落的金发阴影笼罩的染血的白色的颊。
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反射性地被利刃刺到一般疼上一疼。
可是哪怕是如此,她仍旧像是着魔一般不停地回想着那一刻。
那张仿佛沉淀到阴影的最深处的什么表情都看不到的少年的侧脸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还记得自己那一瞬突如其来的失声痛哭。
她想她或许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悲伤。
还有那个古老的黄金之国的王弟……
有时候,她几乎都要忍不住想要询问游戏关于他的先祖的事情。
可是每次事到临头她张着嘴就是说不出口。
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你的祖先是不是古埃及的王弟?’
‘你是不是你的祖先很像?’
‘他最后到底怎么了?’
要是真敢把这些话问出口,只怕游戏会先反过来质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些事情。要是自己说是做梦做的,他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她脑子出问题了。
所以丽贝卡一直只能把这些疑问埋在心底苦苦憋着。
游戏似乎也没有察觉情绪恍惚的丽贝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自顾自地走到黑青色的圆台之上。
他背对着丽贝卡,丽贝卡只能勉强看到他一小半的侧颊。
在少女看不到的正面,少年金色的额发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托起而飞扬了起来。
白色的额头上,生命之符的金色符文微微一闪。
巨大的神殿角落某一处青色的石板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道金色流光,覆盖在石板雕刻的魔物条纹上的灰尘簌簌掉落下来,石刻的魔物一瞬间生机勃勃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可是这一点微小的异动被它前方无数叠峦叠嶂的巨大石板遮挡得严严实实,本就有些精神恍惚的丽贝卡更是注意不到这一点。
做完这一切的黄金之墓年轻的守护者微微松了口气,他抬起手来拨弄了一下因为失去了无形气流的衬托而蓦然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的纯金色的发丝。
然后,游戏自黑青色的圆台之上走了下来,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快要走到丽贝卡身前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抬眼就正对上丽贝卡怔怔地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反射性就对她笑了一笑。
真好啊。
此刻仍旧是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棕发少女着魔般看着游戏的脸。
有某种不知名的阴影在她的心底深处蔓延滋生。
你还能开心的笑着,真好啊……
不公平。
明明有着一摸一样的一张脸,为什么你可以一无所知地开心的笑着,而那个人却……
她心底突然无法抑制地冒出某种诡异而抱持这极大恶意的念头。
如果和那个人经历的同样的事情,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丽贝卡?”
游戏的声音让她从恍惚中猛然醒来。
棕发的少女猛然睁大了她碧绿色的眼。
她到底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的她目光不安地避开了那困惑地看着她的少年清亮的紫罗兰色的瞳孔,有一种狠狠抽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她按着额头疲惫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做梦都做得走火入魔了。
或许是她在梦中所经历的古老的黄金之国走到尽头那一刻最后壮烈的火焰将她的神经都灼烧得有些不正常了……
以为丽贝卡不过是再次震撼于眼前这个巨型神殿的雄伟,游戏并没有太在意她奇怪的行为。
他一抬手指向他的右方,所指的地方金色微光一闪。
一声巨啸撼动得整个地面都震动了起来,在丽贝卡惊愕的目光中,一道流光自那方向疾射而来,落地便化为有着尖利獠牙的形状可怖的野兽状魔物。
那巨大的魔物足足有五人之高,白森森的足有人胳膊粗壮的利爪腾空燃烧着寒冷的半透明的黑色火焰。
这个可怖的魔物用那双充斥着诡异而冰冷的煞气的菱形瞳孔转了个方向盯了过来,丽贝卡顿时反射性就是后退一步,却是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了硬邦邦的石地上,除了发抖什么都做不到。
那冰冷得本该不存在于人间而是地狱的魔物的幽暗不见底的瞳孔让她的身体连带着灵魂整个都透心凉——
一只手突然抬了起来,游戏拍了一拍身边那只巨型魔物靠着他的足足有他整个人粗大的前腿。
一簇黑色的火焰蓦然升腾而起,将整个魔物笼罩在火焰中。
火焰在一瞬间就燃烧殆尽,那个可怖的魔物仿佛也在火焰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手脚都还在冰凉发软的丽贝卡刚松了口气,突然见一道黑光从即将燃尽的黑色火焰中冲了出来。
那道影子在高空盘旋一圈,丽贝卡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看似普通的漆黑色的鹰。
那只黑鹰飞下来,绕着她飞了一圈,漆黑而冰冷的眼珠子盯着她好一会儿,这才再一次展翅想上冲去。
她顿时就一怔。
难道这只黑鹰就是刚才那个狰狞可怖的魔物变成的?不会吧——
“我暂时将它送给你。”
游戏伸出手将跌坐在地面的她拉起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为了不引起一般人的注意,它平时都会以这种模样待在你身边。”
年轻的守护者仰头看着在巨大的神殿的高空中盘旋的黑鹰。
“它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你死去之后,它才会自己回来这里。”他说,“你不需要担心,没有人类可以抵挡魔物的力量,只要有它在,再也没有人能伤到你。”
游戏的话让丽贝卡心底微微一动。
如果魔物的力量真的是无人可挡,那么她只要直接让它去杀死她的仇人不就好了吗?
她的心底一瞬间就泛起了这样的想法。
不行,不能那么简单就杀死那个人。
要让那个人感受到和她一样的痛苦……要让那个人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在他之前才行……要让那个家伙哭着向自己求饶……忏悔……
“它不会听从你的命令,丽贝卡,你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命令它去伤害别人。”
游戏突然变得严厉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少女一瞬间沉醉于仇恨的幻想。
紫罗兰色的明亮瞳孔注视着丽贝卡,像是穿透了一切将丽贝卡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那一抹狰狞之色看得清清楚楚。
“丽贝卡,不要变成你憎恨的那种人。”
“因为你从未想过要伤害我,我才愿意相信你将你带来这里,别让我后悔相信你!”
在那种不知何时变得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少女的神色显得狼狈而慌张。
她脸色有些发白,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和游戏的目光对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很是惶恐不安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传说中的黄金之墓的守护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抬起右手,在神殿的高空中盘旋的漆黑的鹰一声长啸向下俯冲而来。
黑色的羽翼展开,它轻巧地落在游戏抬起的右臂之上,亲昵地啄了啄游戏伸过去的手指。
游戏回头看向丽贝卡,目光柔和了下来。
“它会保护你。”
他说,再一次重复道。
“它不会服从你的命令,但是它也不会饶过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
“只要它在你身边,你永远都是安全的。”
少年的右臂突然向上一抬,黑色的鹰拍打着宽大的羽翼展翅向天空飞掠而去。
“丽贝卡,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游戏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丽贝卡棕色的鬓发。
他再一次对她露出了笑容。
“剩下的,你要靠自己。”
棕发的少女睁大眼,目光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少年。
她总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认识他很久很久,因为游戏看着她的目光总是像看着一个非常熟悉的好朋友般的温暖。
“所以现在,闭上眼睛。”
就像是被游戏温和的声音蛊惑住了一般,少女无意识地闭上眼,听从了对方的要求。
“先睡一会儿,我会送你出去,当你醒来的时候,离开这里。”
丽贝卡胸口微微一动。
要离开这里了吗?
她的手下意识伸到腰间,摸了摸小袋子里剩下的那一块水晶球的碎片。
离开了这里,她一定不会再做那个梦了。
她的确是一度不敢去面对最终注定悲剧的结局。
可是如果在最后离开之前不去看到最后的话……
她不甘心。
棕发的少女闭着眼,她的手指攥紧了最后那块水晶球的碎片,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
…………………………………………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湛蓝色的天空。
空气中传来湿润的气息,奶白色的浮云在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的洗涤后越发明亮如一颗巨大的碧蓝色宝石的天空中点缀着色彩。
湿润的微风掠过少女半透明的颊边,带来一股清爽的感触。
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雨过天晴的明亮的湛蓝天空的时候,原本绷得极紧的情绪突如其来就一松。
她沉重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好了许多。
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那广阔无垠的美丽天空,仿佛连带着她的心胸也跟着无边无际的延伸了出去。
她在无意识中伸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即使没有实体,她仿佛也能感觉到那股随风扑面而来清新的感觉。
或许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坏。
游戏的存在,说明埃及王弟最后也能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所以他一定也可以…………………………
棕发的少女怀抱那一点小心翼翼燃烧着火烛般的美好的希望,再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是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燃烧殆尽。
埃及年少的王弟跪坐在大地之上,碧绿而明亮的天空让他那张稚嫩的颊上的泪痕越发清晰可见。
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可是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紫罗兰色的瞳孔渗出。
他似乎在哭泣,可是如果不去看那满脸的泪痕,那张安静的面容却是诡异地看不出任何一点哭泣的表情的痕迹。
被泪水打湿的纯金色的发丝散乱地贴在他的脸上,雪白的披风环绕散落在他的脚下。
古老的黄金之国的纯金色饰物缠绕在他白瓷色的手臂之上,在明亮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他伸出的双臂将怀中的人抱住,任由那渗出的带着一点诡异不属于正常人的黑红色鲜血浸透了他的白色的手指……
那分明就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看到的情景!
她下意识向他伸出手去,可是眼前突然有一道金色的微光闪过。
少女的眼直勾勾地定格在那一只半截都染上血迹在埃及王弟的胸前微微晃动着的纯金色的指环。
她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她第一次见到游戏的时候,吊在悬崖的边缘已经濒临绝望的她在最后一刻看到的突然自黑暗中闪出的金色指环——
不!
不可能的!
一种诡异的念头猛然跃入她的脑中,而她反射性地去反驳。
就算是一样的指环……游戏作为埃及王弟的后裔,得到先祖传下来的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未被棕色的发丝掩盖的碧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死死盯着那只打着旋儿微微晃动的纯金指环,丽贝卡努力找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是的,拥有祖先的遗物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刚才突然冒出的念头肯定是那一瞬脑子不正常了!
埃及王弟可是一千年前的存在啊!
努力忽略心底隐隐欲动的某种不安的感觉,她强迫自己将刚才那个诡异的想法丢出脑外,飞快地将目光转移到被游戏抱着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原本俊秀的面容被一道占据了他半边颊的狰狞的疤痕破坏殆尽。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浸透了那条狰狞的疤痕,就如同那条伤疤此刻还在从裂开的口子里血淋淋的淌着血。
苍白色的发张狂地散落在深褐色肤色的颊边,男子张开的唇角露出的是明显不属于人类所能拥有尖利的漆黑色的獠牙。
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自额头流下来的血渗进去的缘故,年轻男子的左眼闭着,仅剩一只血红色的右瞳半睁着,带着几分诡异感觉的血红色的菱形瞳孔越发给他增添几分可怖的煞气,依稀可以看见瞳孔深处深藏的野兽般的气息在咆哮翻滚。
只是那更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坚守着最后王者的尊严的呼啸之声——
丽贝卡差一点就惊叫出声。
这个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年轻男子腰部以下是一条极长的粗壮蛇尾,只是那长长的围绕着王弟好几圈的黑漆漆的蛇尾无数个地方都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破碎的纯黑色蛇鳞掉了一地。
带着诡异的黑光的鲜血缓缓地自蛇尾下淌出,将碎裂的鳞片浸泡在一片血色之中,也将王弟散落在地面的白色披风的角一点点浸染成黑红的色调。
一滴泪水自白色的下巴上脱落,直直地掉落在满是血痕的深褐色肤色的颊上。
这个一半像是人类一半又是魔物的年轻男子那只微张着似乎马上要闭上的右眼突然睁开,诡异的像是蛇的菱形瞳孔一转,对上了低着头看着他的年少王弟满是泪痕的脸。
“废物,你又在哭啊。”
被苍白的发笼罩的深褐色的脸突兀地露出一个冷笑,带动他颊边的疤痕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年轻男子的张狂不羁仿佛刻印在他骨子里,即使是濒临死亡之前。
他毫不客气地唾弃了那抱着他的少年一口,然后目光一转扫了一下四周。
他血红色的瞳孔突然微微黯淡了一下,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语言。
“只剩你一个人了啊……”
只剩一个人?
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就只注意到在她脚下的王弟一个人的丽贝卡一怔,下意识抬起头就向四周看去——
那是一片碧绿如洗仿佛宝石一般明亮的美丽天空。
埃及的王弟跪坐在这片明亮的天空之下,身上华美的纯金色饰物在闪闪发光。
他就像是此刻整个圆形的埃及大地的中心点。
以他为中心无限延伸出去的埃及大地上,是如地毯一般无限铺开的尸山血海。
那数以万计死去的人们像是以埃及王弟为中心呈现出无数的弧度无限的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普天之下,万里之地,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
再也没有其他——
………………
……………………
棕发的少女在半空,浑身冰凉。
并非是因为那万里之地上数以万计的尸体带给她的冲击和震撼。
而是某种说不出的刺骨的寒冷渗入她的肌肤浸透她的骨髓乃至于灵魂的最深处。
无法言语的寒气在一瞬间渗透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无法呼吸。
【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曾听过如此沉重到生命都无法承受的语言。
她呆滞在半空之中,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她脚下发生的一切。
她看见有着苍白色头发的魔物男子抬起他那只更像是野兽的利爪的漆黑的手向埃及的王弟伸去。
染血的利爪掐住了王弟白色的颈。
她看见王弟仍旧是只是低着头安静地注视着那掐住他的颈的魔物男子。
他浅紫色的瞳孔仍旧是静静地渗出泪水,无声无息。
他用他那张稚嫩却并不带着丝毫哭泣的表情的平静的面容在无声的哭泣。
他不像是在哭泣,但那偏偏却是最让人感觉到疼痛到无法呼吸的哭泣的方式……
丽贝卡突然就明白了那个深褐色肤色的魔物男子想要做什么,可是这一刻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魔物男子危险的漆黑色的利爪掐住了王弟脆弱的颈部。
突如其来的,她的眼前浮现出过去的那一幕中将手中的利刃刺向怀中王弟的法老王的被血染红了半边的俊美的脸。
那个时候,她曾经因法老王的残忍而愤怒。
可是这一刻她终于看懂了那残忍的行为之下法老王的瞳孔最深处的柔软。
她的心情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很平静。
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诡异的期待从她心底深处破壳而出。
她在期待什么?
她不敢去深想。
猛然勒紧的漆黑的利爪被一道金光整个儿弹开。
白发的魔物男子用血红色的瞳孔盯着自己的漆黑色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笑。
那锐利的眉眼间的桀骜之色在这一刻隐约透出几分不寻常的惨淡。
——魔物不能伤害自己的主人——
“看来大爷我这次帮不了你了。”
白发的魔物男子说,声音很低。
他用已经有些恍惚的目光看了看天空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再一次开口。
“如果那个时候……那混账神官别那么多事……”
他说,目光注视在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看着他一言不发的王弟。
血红色的瞳孔注视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隐隐泄出几分疼痛的痕迹。
他抬起手来,手上那些非人的尖利的爪子一点点缩了回去,当他摸了摸埃及王弟的头的时候,那只手已经变成了正常人的手。
然后,他深褐色肤色的手落了下来。
那只此刻因为凝聚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反而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血红色的瞳孔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他说:
“如果那个时候,法老王杀掉你就好了,游戏。”
丽贝卡猛地睁大了眼,她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碧绿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安静地注视着手臂中的魔物男子在他怀中一点点化为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中的少年。
埃及的王弟跪在埃及的大地之上。
他低着头安静注视地自己已经空无一物的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到了永远。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站在碧蓝色的天空之下,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无数黑色的光点从他身边飘散而去。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四周就像是以一个圆弧无限地延伸出去。
无声的流泪的少年脚下,是埃及大地之上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
………………
【如果法老王能杀死你就好了,游戏。】
棕发少女的双手捂紧了嘴。
泪水从她睁得大大的碧绿色瞳孔里夺眶而出。
汹涌的泪水一瞬间就打湿了她紧紧捂住嘴的手背。
游戏。
那个人叫他……游戏!!!
………………………………
……………………………………
清晨明亮的阳光照亮了大地上所有的角落。
突如其来一道黑色的影子冲天而起——
一只黑鹰展翅如一阵疾风席卷向无边无际的天空。
在黑鹰冲出的沙漠边缘的峭壁之下,隐藏在山壁蔓藤之下的巨大的洞口有两个人自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瞳孔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当离开山洞的阴影走到阳光之下的时候,他反射性地抬手挡住了他的眼。
许久之后,他才将手放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天空明亮的太阳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好久没见到这里的太阳了……”
低着头亦趋亦步沉默不语地跟在少年身后的棕发的少女的在听见少年这句自言自语的话之后瞳孔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来,未被棕发遮掩住的碧绿瞳孔呆怔地注视着眯着眼看着天空太阳的游戏的侧脸。
为什么他还能笑出来?
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
在独自一人走过令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之后……
她不明白。
她想起不久前刚刚进入那个地下墓地的她。
三天。
仅仅是孤身在地下呆了三天的时间,她已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个有着明亮笑容的少年到底是如何孤身一人守护着那个华美却冰冷的黄金墓地悠久到不可思议的岁月……
那种光是想象就沉重压抑到让她几乎窒息的漫长的岁月和孤独…………
丽贝卡看着游戏,游戏回过头来对她笑,金色的额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她却没来由的鼻尖一酸。
到底要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能拥有这样温暖到让人想要哭泣的微笑。
紫罗兰瞳孔的少年向她走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像是在鼓励她一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然后,他与她擦肩而过。
她几乎能感到那轻轻地擦过她的耳廓的飞扬的金色发丝的感触。
那个本该生存在阳光之下的少年即将再一次走入深深的地下永远看不见阳光的最黑暗之处。
他将回到那个美轮美奂而宏伟壮观的黄金的国度。
他将永远独自一人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死者的黄金之国。
陪伴他的,只有两座巨大而冰冷的黄金的棺樽——
少女的手猛然地伸向少年离去的背影。
她的双臂从游戏的腋下穿过自后方紧紧地抱住了游戏。
她闭着眼,颊紧紧地贴在游戏背上,温暖的肌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白色亚麻布衣服传递了过来。
她说,“跟我走,好不好?”
她紧紧地抱着身前的少年,再一次重复着,她的唇有些发抖。
“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游戏?”
不能让他回去。
绝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呆在那个死人的墓地里。
这一刻,丽贝卡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在被抱住的一瞬间错愕了一下的游戏听了她的话却是失笑,他以为丽贝卡只是在向他寻求帮助。
所以他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不会帮你的,丽贝卡,你得自己去做。”
“我不要你做什么!什么都不用!”
少女发出急促地听起来似乎马上就会哭出来的近似于哀求的声音。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你只要肯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就好——”
她急切地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抱着游戏的手被拉开,游戏回过身来看着她。
少年对她露出了笑容,就像初次见面一样。
然后,游戏对她摇头。
“我不想离开。”
丽贝卡的呼吸一窒。
他说,他不想离开。
他不是说,他不能离开。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想离开,她想她大概知道答案。
即使那个答案会更让她难受。
“而且……”
刺眼的阳光劈头盖脸向她照来,照得她的脑子在这一刻昏沉沉的一片混乱。
她呆呆地看着游戏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一张一合的唇,耳中却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一股奇异的冲动感突如其来自她胸口喷涌而出,让她猛地开口打断了游戏的话。
“游戏!我——”
刚吐出一个字的声音突兀地卡壳在喉咙。
丽贝卡的唇张了一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留下来陪你!】
这句已经跳跃到了喉咙边缘的话硬生生地卡在半截,她有些茫然地握紧了胸口那个她的父亲在临死前传给她的吊坠。
她的唇张开又闭上。
她的喉咙动了一动又停下。
那句话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她留下来,灭族之仇谁去报?
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思获得了魔物,怎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
独自一人度过了悠久而漫长的岁月的孤独的黄金之国最后的传承者对少女最后一次微笑。
然后,紫瞳的少年再一次转身走入黑暗的洞口。
他身上黄金的饰物仿佛也被那样的黑暗侵蚀失去的光泽。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少女睁大眼怔怔地看着那漆黑色的阴影逐渐将少年的背影一点点吞噬到黑暗的最深处。
她脸上的神色在这一刻显得很是茫然而不知所措。
可是就在少年的背影融化在黑暗的最后一瞬——
在她还未意识到的一瞬她的身体自行作出了反应。
她猛然伸出手想要向融化在黑暗之中的游戏追去——
砰地一声响,她整个人都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之上,她刚刚走出来的山洞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像是疯了般拼命用双手拍打着身前硬邦邦的石壁一边大声的喊着游戏的名字。
狭长的山谷之中不断地回荡着少女的嘶哑的喊声。
直至夕阳西下……
黑色的鹰高高的盘旋在山谷的高空之中发出长啸一掠而过。
棕发的少女跪在坚硬的石壁之前因为悔恨而哭泣。
她的身边,掉落在地面的小包袱散落了一地闪闪发光的水晶的粉末。
………………
…………所以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
即使我终究会死去也好
只有几十年的时光也好
我想陪伴已孤独千年的你的身边
只要我还在这里
至少,你的笑容还有一个人能够看见,你的声音还有一个人能够听见
仅此而已。
可是我输给了我的仇恨。
所以我连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都再也无法做到……
你在这里。
你一直在这里。
我知道。
可是在我死去之后,再也没有人会知道。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不见天日的黑暗的地下,在无边无际的岁月里,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会连自己为何守护此地的理由都遗忘。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直到地下那座华美的黄金之城也化为灰烬,你是不是仍旧守护着那里直至时间的尽头……
…………………………
华美的宫殿群之中,寂静不见一点微小的声响,冰冷纯金色的光辉四面八方在闪耀。
坐在巨大的方尖塔状的石碑脚下的埃及年少的王弟半闭着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
他神色安然地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偶尔睫毛微微动上一动。
他目光似乎注视着前方,可是什么都没有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少年静静地坐在那里。
空旷的黄金的大殿无边无际。
那是永无止尽流去的岁月……
【番外-迷之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