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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彟从二囡手里接过信时颇为意外,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孩子会写信给自己,二囡却很严肃地道:“阿耶,泠哥哥说这是关于大哥哥的,说阿耶看了就明白了!”武士彟更是一头雾水,却也很好奇信中写了些什么,忙打开来看,却是一首《遣怀》: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武士彟耸然动容,这明明白白是一首情诗,而且是一首失去爱人后的伤心情诗,这诗是关于宾王的?
这“几回花下坐吹箫”那就是说他曾有过心爱之人,“银汉红墙入望遥”便是那女子与他再难相聚,却是为何?既是“红墙”,那便是二人地位悬殊,又或是那女子嫁入豪门,再看宾王的身世经历,若是地位悬殊恐难花下吹箫,当是后者。
至此武士彟心中恍然,原来宾王还有这番遭遇,“为谁风露立中宵”,宾王心中对那女子还未忘情,果然是个长情之人,老夫眼光不错!嗯,不过看来此时与他说嫁娶之事实非妥当,未免强人所难,既然他还念旧情,那倒不怕被人捷足先登,何况老夫这番作为他已心中明了,日后对二囡想必不同,此事倒也不急。
他想通此节,顿时心中大定,脸上露出笑来,二囡见状忙问信中写的大哥哥什么事?武士彟看着女儿又是着急又是好奇的小脸,不由大乐,只是哈哈大笑却摇头不语。
其后武士彟拿这诗给杨氏看,杨氏直看得泫然欲泣,“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夫君,似这般相思之苦,怎不叫旁人都为之断肠!可怜杯酒不曾消,难怪二囡说他宾王爱饮酒,原来其中如此曲折,我先前只以为他年少轻狂,不想他竟是如此至情之人,倒是错怪他了。”
武士彟搂着夫人的肩,宽慰道:“夫人啊,世间情事,原本少有圆满的,宾王是注定由此一难,煅其心志,方可成大事。若非如此,他怎会离家远游,老夫恐怕连结识他的机会都没有。此事更可见宾王性情,确实是可托二囡终身之人啊!”
杨氏轻轻点头道:“夫君说的不错,二囡若得此夫,一生当无忧矣!”
马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武士彟夫妇心目中的情圣兼最佳女婿候选,第二日他便来向武士彟告罪,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被武士彟堵住了,武士彟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道:“宾王啊,你的事老夫都知道了,前日之事是老夫自作主张,唐突于你,是老夫不对,以后断不会如此,你怪老夫便是,可千万别在心里跟老夫有什么嫌隙啊!”
马周心中一时茫然,不知武士彟知道他什么事,但见他如此坦诚真挚,哪里还有什么怨言,心中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自己之前不过一白身,现在也不过是个八品,都督却一直折节相待,真心与自己结布衣之交,便是这番设计,也是为了看重自己,思虑之周全,更见拳拳待己之心,自己夫复何言哪!他心中正在激动,忽听武士彟问道:“宾王,你会吹箫么?”
“吹箫?学生会啊……”马周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扯到吹箫上了。
“哦……”武士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望着马周又是惋惜又是同情,“老夫还不曾听过你吹箫,改天到老夫家,老夫送你一管好箫。”
马周一头雾水地回了家,众人忙围上来问他与都督谈的如何,马周便把武士彟的意思说了,众人闻得都督如此明达不由也都放下心来,马周却道:“只是最后都督问我是否会吹箫……”
泠风闻言窃笑,顺手取过一杯水喝了一口。木子诠奇道:“都督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马周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都督还说让我改天去府上,要听我吹箫。”
木子诠不由笑道:“宾王兄真会吹箫?怎从不见宾王兄吹奏?”
“少年时倒是常吹箫自娱,后来生计都是问题,哪有闲情吹箫弄乐。”
泠风在一边默默地喝水,听着满耳的吹箫,怎么就觉得那么怪怪的,咳咳,都是被现代的有色笑话带坏的,我太邪恶了,人家的吹箫是很正常高雅的音乐活动,月下花前,风度翩翩的吹箫公子……
“那子诠定要一睹宾王吹箫之技,下次择一月明风清之夜,宾王吹箫,子诠奏琴,你我琴弦合奏一曲如何?”
“噗……”泠风喷出一口水,差点呛死,吹箫之技,月明风清之夜,还琴箫合奏……你们敢不敢再腐一点!尼玛为毛我不停地想象那副场景!要死了……
马周见泠风呛着了,忙过来替她顺气,泠风捂着胸口咳个不停,满脸通红,想象是个很难控制的东西,越要压制越是猖獗,尤其她还不幸见识过了木子诠的***,此时代入感无比强烈,画面感无比真实。泠风都不敢正眼看马周和木子诠,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
不说泠风他们在利州的热闹生活幸福时光,李淳风此时在长安却是形影相吊分外孤寂,眼看又快过年了,这种感觉就更突出了。
其实以往李淳风是不太在意这些的,他少小离家,又专心于学问,疏于人情,淡于世故,一年到头都冷冷清清惯了。只是与马周等人相处的那一年多却是改变了他不少,其实又何止是他,连他那些道士师弟师侄们都开始唱情歌,而他自小长大的道观则被改造成了科研所,而且还是气氛异常欢乐的科研所。
泠风那个小丫头不想她哥哥也就罢了,大哥你也不写信来,也不知道泠风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李淳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知道泠风受伤之后他是日日担心,若不是知道有孙思邈在照顾泠风,他差点就亲自跑到利州去了。
他打定主意,等泠风伤势好转就把她接到长安来,之前竟然连大哥的面都没见就和木子诠偷偷跑到扶州去游玩,这孩子实在是太冒失了,虽然木子诠身手不错,但他一个未婚男子怎知道如何好好照顾一个孩子?而且扶州山高路远,民众复杂,万一出点事他二人也难应付,连音信都传不出来。
如此想的时候,李淳风已全然忘了当初自己也是一个未婚男子就带着泠风上路到处游荡,并且也从未考虑过山高路远神马的。
李淳风刚走出算学馆,正遇上迎面走来的沈岩,沈岩忙行礼道:“老师!”李淳风是太史令兼算学馆博士,沈岩本该按官职称呼他,但是沈岩和几个申州来的学生还是习惯喊老师,总觉得这样更亲切。
李淳风想得入神,走到沈岩跟前了才发现他,便笑道:“沈岩啊,考卷都收上来了么?”
沈岩恭敬道:“都收上来了,已经送到王太史丞那里批卷了,学生略看了下,大部分人把附加题都做了。”
李淳风面露欣慰之色,笑道:“好!考完试你也休息一下,不能回家过年了,就在长安城里好好逛逛吧。”
沈岩笑道:“学生和几个同学私下商量,想到老师家过年,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嫌学生们吵闹。”
李淳风心中一暖,笑道:“欢迎之至,你们别嫌老师家冷清才好。”
沈岩一听李淳风应允了,顿时活泼起来,道:“怎么会!那老师我先去告诉他们几个!”说着急不可耐地转身跑走了。
李淳风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其实自己也并不孤单。自回到长安以后,他最高兴的就是陛下同意设立算学馆,九月份开学,沈岩他们是第一批学生,教材由李淳风和他的副手太史丞王孝通及几个算学博士一起编纂,李淳风本就一边研习新学到的数学,一边整理,在申州时又要教授学生,因此教材倒有些现成的。
在他将这些内容展示给王孝通等人看后,众人都疯狂了,几个人关在屋里七天七夜,连吃饭睡觉都几乎省略了,最后出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人不人鬼不鬼了,但个个都激动得浑身发抖,两眼直冒红光,此事在京城一时传为奇谈。
李世民手头也有这样一份教材,李淳风一回来就跟他汇报了山东之事,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只是把泠风的戏份给删了,只说是有异人相告。
李世民再问是怎样的异人,李淳风便说臣不敢欺君,但臣确实说不得。李世民见李淳风这神神道道的样子,便认为是涉及到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加上李淳风的解释与他之前和众臣商议的基本相符,便也不再逼他,只是让他把事件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除却泠风那部分,李淳风对其它细节毫不隐瞒,娓娓道来。李世民倒不料李淳风除了天文数算还颇有筹划之才,同时更对马周十分感兴趣,听闻马周已前往利州武士彟处效力,他便暗中留了心。
之后李淳风又详细述说了自己近来在数学上的收获,不光是知识,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数学的重要性比自己原先所认识到的更大得多,上到国计下到民生无处不需要数学知识,实在是和识字一样要紧,尤其现在有了数学符号,推广数学便大为方便。
接着李淳风便用应用题的方式向李世民分别展示了几何和算术中一些基本的数学定律和法则,一下子就引起了李世民的强烈兴趣,几乎立刻就迷上了这些有趣神秘却又十分实用的知识,当下一口答应成立算学馆,并将算学博士的品秩定为和四门博士一样的正七品上。
同时要求李淳风定时来给自己讲课,还令礼部协助推行新的数学符号,因这些符号十分简单易学,又确实极大地方便了书写计算,一时间各部官员纷纷学习,此风又迅速蔓延开来到各道州县再到民间,诸地方官都以在行文往来中书写数字符号为风尚。
但同时,李世民也对李淳风忽然学问大进颇有些疑惑,他问起时,李淳风也说是异人所授,还拿出异人所写原稿,李世民一看,确实如同天书一般,即便是文字都十分简化,字形来看七分像草书,但字体却又是楷书,十分古怪。
他对书法十分痴迷,此时见到如此奇特的文字不由细细斟酌了起来,指下比划了几个字他便发现这字确实是取自草书字形,草书因为要飞扬洒脱恣意狂放,寥寥数笔便要勾出一字,不得不简化字形,而如果把这些简化的字形用楷体写出来,便是这简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