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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傅子实来把脉前,我提前支开了春汐,谎称想吃她亲手做的云片糕,只留了采蔓在跟前伺候。
傅子实先是默默把脉问诊,之后不等我发问,就说道:“公主可是有话要问下官?”
我暗暗吃了一惊,觑了一眼采蔓,发现她神情也有些错愕,于是强装镇定,笑道:“你怎么知道?”
傅子实轻笑一声:“日常公主身边至少有三五人伺候,今天只有一人,想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定定看了傅子实两眼,终于脱口问道:“小王子中毒后,皆是傅医官亲手照料,我想知道你可看出什么不妥?”
傅子实嘴角动了动,旋即回复道:“中毒之事至今未查出真凶,下官也看不出什么。”
这样交谈可问不出来。我看了眼采蔓,示意她发问。
采蔓想了想,说道:“奴婢未伺候公主前,也曾在御膳司待过几个月,不是可靠的人,都近不了灶台跟前去,这是其一;其二,金银花和断肠草虽相似,但是就如当日蓉娘所说,司内老人不会分辨不出;其三嘛,奴婢一直也有疑惑,若是做羹汤的时候没有问题,那送汤的放一些断肠草混进去,一看就有异样,很容易被察觉,所以,请问医官,当日那碗银花莲子羹事后是否有查验?”
傅子实似十分震惊,他大概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宫婢会如此缜密应答,我暗自得意一番,采蔓说的这些,其实是我与她这几天绞尽脑汁思考的结果。借她的口道出,其实是我想营造出一种有人指点的假象,也不知道这样的表现是否拙劣。
傅子实沉吟片刻,回道:“某日秋夫人也曾问了微臣同样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诈他一下:“这个秋夫人已跟我说了,只是我想亲耳听傅医官你的说法。”
傅子实肃然朝我行了一礼,说道:“那碗羹确实掺了断肠草熬制而成,至于怎么到了小王子桌上,下官不知,下官只管救人,不管查案,那日跟秋夫人我也是如此说。若公主无他事,下官还要去其他宫诊脉,不好误了时辰,请公主见谅。”
掺了断肠草熬制而成?蓉娘又言之凿凿,表示分得清金银花与断肠草,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直接换了一碗有毒的羹汤。
我心里琢磨着,看向傅子实,只见他一改往日和煦风趣的模样,不欲再多话。我只好作罢,命采蔓送他出去。孰料他收拾完药箱要走之时,又转身说道:“有些事不如公主去问问王后。”
我的心霎时如掉进了冰窖一般,连呼吸都忘记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采蔓,却见她回避了我的目光。难道这一切真的跟母后有关?
我有些难过,难道我真的要亲自与母后对峙?可是细想一下又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是母后用毒利用了小王子,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母后所做的这一切呢?母后有她的成算,有她的图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证实了这一切又如何?何必要搅进这趟浑水里?
想到这里,我陡然打了个机灵,暗自庆幸自己醒悟过来了,到目前为止,母后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更何况她把自幼没有娘亲的我记在她名下,庇护我长大,我实在没有理由去质疑她所做的一切。
我决定放弃去证实母后做了什么,还如以前一样当好母后希冀的公主,只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所愿,过了几日,母后命人传话,说想要见见我。
一见到母后,我就觉得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她瘦削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却让我无端害怕起来。有那么一会,她定定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母后,我错了。”我忍不住低声道起歉来,却撞上她复杂的目光。
“上一次与你长谈,还是刚生了佑儿不久。一晃都快一年了。”母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而我却为自己的猜疑感到十分自责,于是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做好了被她训斥的准备。
她没有让我起来,只接着说道:“秋玥玟怜惜幼子,不惜与我决裂,到忘了她向我哭诉母亲惨死栾兵手里的情状。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秋夫人没有说错,看来此事真的是母后所为了。此时间说话的母后让我觉得十分陌生,曾经那个羸弱的,躺在榻上朝我诉说与父王初识美好的母亲不见了。她眼神里有仇恨、有不屑、有杀气、有落寞,却唯独没有往日的温情。
我想起父王生辰那晚与他在山顶上的对话,于是试探地问道:“母后想为卫国复仇,可知父王是怎么想的?”
母后突然长叹一口气,苦笑两声:“他帮不了我,只能我自己想办法。”
“可是如果父王不同意呢?”我一时情急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父王曾对女儿说过,他不想战火再燃,让黎民不得安生。母后何苦为难父王?”
母后的眼中突然腾起一股怒火,我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
“他怎么会懂?我的父兄,我的母后姐妹,他们可得安生过?战火对黎民无情,可也没有对我卫国王室有情。你与你娘一样,都没有心,贪享这荣华富贵,男女情爱,早忘了泉下亲人死不瞑目!”母后的情绪异常激动,我甚至可以看到她枯瘦的手上暴起了青筋。
我无言以对。她瘦弱的身躯承载了太多仇恨与无奈,可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呀!历来的女子无非对镜梳妆,相夫教子,以美丽的容颜换取恩宠,用娇柔的言语博得怜惜。战争是男人们的事,我的母后,曾如此美丽的女子,她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母后的情绪渐渐平复,却又缓缓掷出一句让我颤抖的话:“恨不生为男儿,亲上战场,手刃仇人。”
我低下头,不忍再看她。是的,我心疼母后,可是现在我也不理解她了。
母后走到我身边,她搀扶起跪的已有些麻木的我,还帮我抚平了鬓角毛糙的头发。
“有时事,我本来想晚点告诉你,不过你也大了,且心思细腻早慧,现在跟你说也是可以的。”母后说着一边示意我坐下,我的心略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