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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莲花灯缓缓打开,露出花心,一个穿着闪亮银片舞衣、内着紧身抹胸的曼妙女子随着乐声起舞,动作轻柔,腰肢柔若无骨似迎风摆柳,容颜娇俏一双大眼睛婉转含情。
随着音乐声的节奏加快,舞姿也越趋灵动,手上脚上的银铃颤响,声声触人心神。
“这舞姬出生西域,骨骼柔软异于常人,来中原学习舞蹈仅仅一年,经艺师教导,其舞姿不仅生动而且还能举手投足传情达意,别有风情。十二贝勒府中自然不缺侍奉之人,不过这样的舞姬定能锦上添花,还请十二哥笑纳。”多铎不卑不亢地说完这一番话,敬了阿济格一杯。
阿济格嘴角微扬,说:“十五弟盛情厚礼,本贝勒却之不恭。”说完也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宾主尽欢,席间诌些无伤大雅的笑话,不觉间众人大多喝多了。
多铎的神色没甚变化,只是酒液在胃里翻腾极不舒服。
益盟这时忽然对孙宇问道:“对了,听说孙兄的妹妹嫁给了十五贝勒作夫人,你们两个不就是襟兄弟了吗?”
多铎的脸上风平浪静,倒是谢孙宇看了他一眼,尴尬的笑了一声,说:“妹妹没有福气,难与十五贝勒爷共结连理。逃婚一事,实在是我族门管教不严,贝勒爷将嫁妆退回,并且将人遣返,不计较留难,已经是很宽容了。”
“贝勒爷风流倜傥,多的是女子投怀送抱,自然不计较的……”益盟酒气似乎上来了,脸红的像猪血一样。
益盟喝多了还偏要敬酒,起身时酒杯一不小心掉在桌上,撒了多铎一身。
他急忙道歉,多铎微微皱眉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同时起座更衣。这时阿济格身旁的位子仍是空的。
多铎走出待风阁,走过垂花门时,隐约听得荷塘花架那边有女子细碎的说话声,夹杂着妒忌和恨意,风中清楚无比地传到他的耳中。
“那个女人到底凭什么让十二爷对她如此青眼有加?进府的时日我比她长,论出身,论样貌,就她那狐媚样子都比不过我们这些下人!哼,不过就是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尼姑,贪恋富贵,勾了我们爷的心神……”
“偏生十二爷对这小尼姑喜欢得很,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可她那字根本就是见不得人的鬼画符,居然还不觉羞耻;平日里讨好着我们,对我们低声下气,背地里还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留住了贝勒爷……”
多铎的酒意顿时被风吹散,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不动,有那么片刻间的恍惚,想起那个人的一颦一笑,想起她撑着油纸伞一身绿罗裙在细雨中仰着头的等待,想起熊熊烈火中她被吊在船帆上认命地闭上双目,此生不再看他一眼……
她没有死,她怎么会就这样就消失不见?
他那样伤了她,一次又一次,把她战战兢兢付出的真心取笑过,不屑过,委弃过,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饶恕他不给机会他偿还?
如果她真的成了一缕幽魂,怎么总不见她入梦来索债?无论他喝多少酒,醉生梦死,终是难见她一面。
她没有死,多铎,你听到了吗?他对自己说。
暗夜中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了笑容,眼角却有泪滑落。
“贝勒爷,你没事吧?离席这么久”典宇担心地一路找来,忽然衣领被多铎用力揪住,只听的多铎颤着声音问:“十二贝勒身边的位子,那位夫人可来了?”
典宇心下一惊,嘴上答道:“那位夫人吗?说是马车差不多要进后院了……”
他一手甩开典宇,大步流星地往十二贝勒府的后院走去,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心里仿佛被燃起了一团火苗,那个阴暗的角落终于有了被照亮的希望。
车厢中的空气有些浑浊,马车上的人刚刚下车透口气,忽然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晚风轻送,清楚的传到她的耳中:“小尼姑,我知道是你。”
她登时僵住了身子,这个陌生的声音,为何要这般无礼?他既然敢这般作为,莫不是有恃无恐!
当年她还是宫廷里的一个婢女,初见十二贝勒阿济格的时候,便被阿济格身上独一无二的孤冷气息所吸引,总想着接近。
慢慢的接触,她成功了,他们成了朋友。
阿济格很忙,对人很冷淡,唯独对她,他总是会露出笑容,还总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她很开心。
除此以外,她从不敢奢求什么,因为她知道两人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鸿沟,她从来没想过能成为他的谁,不过只要能远远看上他一眼,她也总觉得是好的。
那一年的秋猎,她求了管事好久,才得了在围猎场上侍候的职务,能近距离的接触阿济格她本是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一年主持围猎的人,竟然由十五贝勒多铎顶替了阿济格。
接下来,就发生了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幕,多铎竟然在盛京,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她,她不敢理他,而他邪魅一笑就开始上前脱她的衣服,举止狂背,肆意放荡。
她拼命反抗,总算逃脱一难,仅仅只是逃过一难,因为她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盛京人所不齿,因为这件事,多铎没有了立足之地,被一纸分封令,赶到龙江城,而她,被冠上了勾引贝勒的罪名。
临要问斩时,她被赶来的阿济格救下,阿济格求得大汗皇太极的同意,把她的死罪免了,至于活罪,就是要被迫她出家。头发没了可以再长,脑袋没了就全没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只有千恩万谢。
事情过去半年左右,阿济格把她接到了府里,成为尼姑是她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尼姑”这个称呼,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了,阿济格将她呵护的很好,别说以“小尼姑”称呼,就是府里也从来不许下人们讨论尼姑和尚。
一愣神的功夫,她感觉有人快步向她逼近。
马车前不远的暗影处,多铎从身后死死地抱住身形纤瘦的女子,手臂力气大得让人透不过气说不出话来,仿佛只要稍微松手那人就会像孤鬼般渺然远去。
“嗯……”怀中那人挣扎着正要大喊,多铎低头下巴抵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哽咽着喊了她一声:“静怡,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吧,这次我不会再放手,这辈子恨不够下辈子还给你……”
她明白过来了,原来他认错了人,她挣扎着同时不忘解释,“你认错人了,放开我!”
这时十二贝勒府的侍卫们手持火把迅速围过来,那片暗影顿时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
阿济格大步上前,一手拉开了她,同时一拳击中多铎面门,多铎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阿济格上前俯身揪起他的衣襟盯着他怒道:“我还错以为今日的多铎不再是以前那个荒唐的纨绔子弟,谁知你不知长进还变本加厉,连我阿济格的女人都敢碰!你信不信现在我敢一刀杀了你,明日盛京的百姓只会拍手叫好!”
多铎水汪汪的桃花眼瞪着阿济格,似乎要冒出火来,一字一句地回道:“阿济格,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不过你要将这个小尼姑送给我!”
话音刚落,腹部又挨了几拳,阿济格气得煞白了脸,说:“小尼姑?那也是你叫的?多铎,看来你今天真是不想活了!”
多铎一手抵住他挥下的拳头,喘着气说:“阿济格,你最好打死我,不然她一定是我的!你心里有家有国,但从不曾把女人放心上,我多铎不是好人,我承认,但是,难道你就是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阿济格,我和你半斤八两而已!”
阿济格怔了一瞬,拳头的力气也消了一半,这时典宇匆匆赶到,跪在阿济格身前大声请罪道:“十二贝勒息怒,我家贝勒爷喝醉了,醉后疯言疯语冒犯了夫人和十二爷,明日定当负荆请罪,还请十二爷大人大量,饶恕了我家贝勒爷的不敬之罪。”
阿济格一手推开多铎,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典宇连忙扶起多铎,多铎还想说什么,典宇急了,连忙在他耳边说:“贝勒爷认错人了,你看清楚点,她是十二贝勒府的云韵夫人,根本不是那个人。贝勒爷,你醉了,我们回府吧。”
多铎这才看到,灯下的女子长着一张与那人迥然不同的脸,明眸皓齿,雅致动人,鬓发如云,宛如水中莲,亭亭而立。
他的双眼瞬间失神,心忽然像被什么掏空了一般,浑身的力气一瞬间都被抽去,脸上顿现灰败的神色,喃喃道:“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典宇,你说,她究竟在哪里?”
典宇扶住他摇晃着就要倒下的身体,忙不迭地向一脸愠怒的阿济格请罪告辞。
阿济格看着颓然失神的多铎,再望了一眼不知所措一片茫然的云韵,开始相信他真的是酒后失态认错了人,说:“既然如此,好走不送!”说罢牵过云韵的手向待风园方向走去。
“对不起,贝勒爷。”云韵的手腕被握得发痛,她皱皱眉,见阿济格脸色不虞,不禁腹诽了两句,但是表情仍是怯弱。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做得不对了?”
“我回府晚了,扰了贝勒爷宴会的雅兴。”
“还有吗?”
呃?不是被人非礼了也要算在自己头上吧?
云韵的脑筋转了几个弯,小心翼翼的答道:“我刚才应该誓死反抗,同时大声呼救的。”
大声呼救的话还轮到你英雄救美?她很懂事地把这句话吞回腹中。
阿济格顿住脚步侧身对她一笑,像是看破了她的伪装,读懂了她的潜台词,让她平添几分恼恨,偏偏这笑容又朗润温和,有如春风拂面,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两拍。
“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他吗?云韵见过这个人?”
“他是盛京无人不知的十五贝勒多铎,就是当年围猎场上的那个人。”
云韵的眼睛转了转,却没有丝毫恨意,往事如烟,她已经原谅了他,也放过了她自己,她此刻想的是,多铎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个静怡是谁?浪荡贝勒也有被收服的一天了吗?不知道收服他的静怡和水月庵武林师傅念念不忘的静怡徒弟是不是一个人。
手腕上忽然猛的一阵痛楚传来,抬眼便见阿济格脸上隐隐的怒气。
“怎么,你也如盛京的女子见了多铎就如丢了魂魄一般?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将错就错。”
“十二爷怎会这样想?”云韵笑得温柔贤淑,“十二爷收留云韵,虽然没有正是婚娶,却一直视云韵如姬妾般保护,是云韵的福气,就算那多铎是在世潘安,我也断不会去肖想半分。”这笑容,可是她很努力地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跟礼仪坊的贺夫人辛苦学来的,有那么一段日子笑到几乎嘴都抽筋了,才练就了这样永远不会出错的笑容。
阿济格冷笑一声,放开她的手。
她自知撞板,却又不知错在何处,于是又说:“十二爷镇守边关,威名赫赫,如此英雄人物岂会是那种浪荡风流之辈可比……”
“够了,”阿济格打断她的话,“温检,送云韵回去休息。”
云韵松了一口气,恭敬地福了福身告退。阿济格没有错过她低头时嘴角那丝慧黠的笑意,心里的气闷无处发作,只得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个女人,五年前在盛京最有名的尼姑庵,水月庵找到她时,她身上穿着洁净的缁衣,戴着同颜色的纳帽,身子瘦得厉害,弱不禁风,坐在佛堂前遥望外间的莲花池。
淡青的莲叶风中轻晃,中间抽出了一枝粉色的莲花,将开未开,亭亭而立,诉尽生命的繁华和喧闹。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纤长的柳叶眉,好奇且孤寂的凤眼,尖削的下巴,嘴角微抿似笑若悲,素淡雅致的一张脸,消瘦得让人心痛。
是的,心痛。
她当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心便像被什么猛敲了一下那样痛。
所以,明知他不该现在就接走她,可他还是接了,不顾大汗皇太极的警告,不顾朝臣们异样的眼光。
他安置好她,从不去触碰她的自由。
对她,有求必应。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却千回百转,不让她看懂自己的喜怒,他没有再娶妻,却将她安排在原夫人居住的锦绣阁,是为了让她在府中拥有别的女人争不来的地位。
后来他去边关任职,曾有过别的女人偶尔暖床,可是半夜醒来总还是会想到尼姑庵里她看自己的那一眼……
三年不过回府三次,每次离开都告诉自己,一定能忘记的。
那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阿济格,她甚至还没爬上过你的床,你怎么会念念不忘?
刚才见到多铎像个疯子般紧紧抱她入怀,他真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阿济格有多少次想要这样忘情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厮磨,最终都硬生生忍住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着他,脸上堆起的笑容就跟其他女人无异。可是她不知道,她学得再好再像,她的眼中也没有那种情人间的款款深情。
不知为何,每当此时他的心总会无端凉了一半。
那种伪装,在他看来,是一种拒绝。
是拒绝吗?云韵回到锦绣阁也很郁闷,她不明白礼仪坊的贺夫人怎么笑怎么说话我也照搬不误,可偏偏贺夫人一笑就有赏赐,而她呢,热脸贴到冷屁股上……
阿济格这个人呀,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冷傲地谦谦君子,再多看一眼就觉得这人心思深沉,今夜更觉得他喜怒不定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