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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家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我要见他。”
“他不会想见你。”李南不耐烦地说,”还不把她拖走?”
两个家丁把苏珊拉开到十丈外的偏僻小巷子扔下她就走,苏珊跌坐在地上,衣裙沾满了尘土,四周冷清幽寂,她终是忍不住抱住双膝,深埋着头痛哭起来。
一年前不曾想过与他离别,一年后不曾想过会生离死别。
那天从李家的宅院一直走到喧哗的闹市,她的心窝处始终空荡荡的,她不明白刚才明明已经吃了两碗面,可还是填补不了那处空洞。
朱禅为了隐忍活命欺骗利用了她,李达航为了救回自己的姑母不惜与她分手断情,她想过原谅朱禅,可他终究放不下锦绣江山,她并不怨他恨他,然而对李达航,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能谅解半分。
他在九龙河游船上对她说的那些话,他对朱盈盈的虚与委蛇,还有他姑母对她的敌意,这种种就像美丽的杯盏上的裂纹,也许还能承载美酒,可是谁知道哪一天就会破裂呢?
她没有信心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这种种,她苏家不过是有点名气的乐师,她要拿什么去高攀李达航?
于是她离开了他,离开了寿城。
要不是几日前的落水,她还不知道她和他的纠缠竟是比朱禅更深更远,而如今知道了种种前因,她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来。
比起死亡,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比起死别,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后悔了?”身前不知何时走来一名女子轻声问她,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头看她,原来是朱盈盈。
她身上穿着一身朴素的鹅黄衣裙,如云的鬓发上只插着一支银簪,与普通的平民女子无异。
苏珊不吭声,朱盈盈又说道:“要我带你进府见见李达航吗?”
“他......还好吗?”
“如你所见,情况不乐观,野神医也束手无策,说是心力耗损过度,偏又急怒攻心,悲伤入肺,于是才会吐血昏迷,回到盛京后,时而苏醒时而昏睡,过年前勉强进宫一趟,不慎受了风寒,雪上加霜情况愈加恶劣......”她看见苏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禁噤了声。
苏珊轻轻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那有劳你费神用心照顾他了。”说罢擦肩而过就要离开。
朱盈盈在她身后叫住她:“苏姑娘,他情况恶化前求我答应他一件事,你不想知道吗?”
苏珊顿住脚步,朱盈盈一字一句说道:“他求我,今生今世把他视作兄长,在他死后,陪伴在他母亲左右,为他尽孝。”
“他对我,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总算想通了,我并不恨他,我父皇软禁了哑嬷嬷多年,她一直将我视如己出百般疼爱,李达航他将我从困境中拉出来,哑嬷嬷要挟他一定要将我带走,诸多的无奈,他也不曾真的要放弃你,可是你,却弃他而去。你的心,真是狠......”
苏珊低下头,良久才沙哑着声音说:“带我去见他。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镇南王府东厢花草凋零,一派沉寂气象,穿过厅堂来到内室门前,只见里面光线昏暗,窗户都关得严严密密,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涌出,苏珊的心顿时揪紧了。
迈过门槛,有丫鬟仆妇进出见到朱盈盈均躬身行礼,朱盈盈指着纱帘后的床说道:“他就在那里,大夫说了不能吹风,不能受强光,更不能受刺激。”
透过轻纱,隐约见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的人,隐约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瘦得惊人,完全不见昨日的文质风流。
苏珊的泪很快便流了下来,她想喊他一声,张开口却哽咽住了。
伸手正要掀开帘子进去看他,却被朱盈盈拉住,朱盈盈小声说道:“别这样,哑嬷嬷不许任何人随意碰触世子,就连喂药也是她亲自喂的。马上要到时间了,别让她见到你在这里,你先随我出府,明日找准时机再来。”
苏珊游魂一般回到苏府,莽古尔泰一早便走了。
苏德刚刚回府,见到小姐脸色苍白尤带泪痕,不由得担心起来,拉住她问:“苏珊,你一个人跑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番模样了?”
苏珊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苏安明的书房,敲了门后直接走进去,苏安明正在描摹字画,头也没抬就说:“有什么事吗?”
苏珊扑通一声跪下,“爹爹,我要嫁人。”
苏安明笑了,“这么着急?知道了,今早张家的彩礼不就送来了吗?”
“我不要嫁给张文。”
苏安明的笔一顿,好好的一副字画就这样废了。
“你自己答应的亲事,为何反悔?”
“我要嫁到镇南王府去,求爹爹成全。”
“胡闹!”苏安明扔下笔,发怒道:“你怎么挑夫君爹爹都由得你,那镇南王府的世子病入膏肓已是将死之人,你怎么敢动这样的脑筋!”
“爹爹当初不是要把苏珊许配给李达航的吗?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嫁给李达航!”
“当初你不愿嫁,现在难道痴了、傻了般要给他当寡妇吗?”
“寡妇也无所谓,他的病因女儿而起,是女儿欠他的......”
“苏德!”苏安明气急败坏地喊苏德进来,手颤巍巍地指着苏珊说:“你马上替我把这不孝女锁到她的闺房之中,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她走!”
就这样,苏珊被关在房里,足足关了三天。
三天,足以让许多人和事相隔两重天。
苏德把她放出来时,她红着眼睛看着苏德。
苏德叹了一声,说:“小姐,你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路。”
走出苏府大门,隐约听到远方有哀乐响起,她怔怔地往那个方向走去,一路上只见满地飘散着纸钱,街道冷清,穿着白衣麻服、手执招魂幡的队伍很长,还有念着经文超度的和尚。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道:“镇南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悲伤之事也莫过于此啊!”
“就是,听说镇南王世子尚未到而立之年,可惜药石无灵,前两日娶妻冲喜也躲不过这一大劫......”
“听说已经运棺到爱新觉罗氏陵园了?”
“非也非也,据说那处只是衣冠冢,听说世子的遗言是要葬在虎林李家的家陵。”
漫天纸钱纷纷扬扬四处飘飞,苏珊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默然半晌,终是安静地转身离去。
“苏珊,”莽古尔泰匆匆赶到,上前拉住她,“我刚去苏府找你,知道你出来了,他们真是的,怎么能让你自己跑到这来呢?快跟我回去......”
苏珊点点头,温顺得有些反常,慢慢走回去的一路上不管莽古尔泰跟她说什么,她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回了府,进了自己的闺房,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走出门来向着苏安明书房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苏德走进她的院子来,问道:“苏珊,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珊站起来,淡漠的眸子落在老管家的身上,“苏叔,以后要好好照顾我爹爹。苏珊走了,您无须挂念。”
说罢转身要走,苏德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身边,问:”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不许你干傻事!”
“苏叔放心,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看看他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住过的房子,走过的路......我不会做傻事,以前......不也这么过来的吗?”
“苏珊,我陪你去。”一直没有说话的莽古尔泰此时插进一句,“你要走路去,我就陪你走路,你要坐车我也陪你坐车,刮风下雨我都陪着你......”
苏珊摇摇头,“贝勒爷的好意苏珊心领了,习惯了一个人,多一个人在身边反而不自在。贝勒爷会找到比苏珊好千百倍的女子来倾心以待,苏叔,张家的婚事请你帮苏珊退了,就说很抱歉......”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苍白的微笑,提起包袱,再一次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家。
当初,她能这样忘了朱禅,今日,她也能这样忘了李达航,她想。
盛京德胜门往外五里,便是御景渡口。
从御景渡口乘船经林城再向西,就到了华城渡口。
苏珊坐在华城渡口的大青石上,望着江水在面前滚滚东流,眼神飘得很远,朦胧一片。
心还是像被刀子一下下地割过,可是没有眼泪,眼眶涩的发酸,一条条的船靠岸,又离开了,她还是在那儿坐着,抱着膝盖,直到黄昏日落。
“然后呢?她还是走了吗?”明朝皇城孝亲王府里,朱禅坐在官椅上,沉静如水的表情仿佛不大在意。
“是的,按照殿下的吩咐,那日把所有到虎林的船都用高价包下,就是连渡口都没到,就原地折返了,其余的船全都是到寿城,然后折去应天的商船,但是她也不愿意上.......后来上了一条到龙江城的船,应是在椅山渡口下船,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派人乘船跟着。”
朱禅沉吟不语,扔下手中的一份明黄布封皮的书函。
大汗皇太极婉拒了他对苏家的提亲,理由便是苏珊已经婚配,配不上明朝的当朝太子,命人送上明珠千颗以示歉意等等。
功成看了看自己主子的脸色,迟疑道:“听说清朝大汗当初知道苏珊无端退了张家的亲事,又不肯听从赐婚离家出走,勃然大怒之下把苏安明下了大狱,后来还是多位大臣求情才得以幸免。不过活罪难饶,要他向张家负荆请罪,受尽奚落。”
“李达航真的死了?”
“属下已经查探清楚,从他得病不起,到失去意识娶妻冲喜,都千真万确,甚至扶棺到虎林的人中都安插了我们的耳目,说的确就是李达航的尸体,送到虎林后,就在李家陵园立了一座坟。殿下放心,多铎和李达航已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妨碍殿下了。”
朱禅嘴角轻轻扯出一丝嘲讽之意“妨碍?就凭他们?”
功成连忙说:“他们自然是比不上殿下鸿图大略,多铎的尸首确实被秘密运送到龙江城安葬。可是清朝大汗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六福晋,反而把她送回德明城的南尘庵了。殿下,需要属下让人把苏珊姑娘从龙江城接来我朝吗?”
朱禅伸手抚过身边几案上一具朴实无华的桐木古琴,手指拨出一串清越的乐音,视线触及琴上刻着的两个字,有那么一瞬的痛色。
这具琴是她亲手所制,当初看她那么认真投入以为是用作李达航新婚礼物的,出于妒忌他替她准备了另外的礼物,孰料她这具琴竟是为自己而制。
当初他带人追到姜家村,不见伊人,盛怒之下本想一把火烧了那里,可当村中的里正战战兢兢地呈上这具琴时,他的怒火就这样熄灭了大半,另一半转而化作浓浓的失望、懊悔。
琴上刻了两个字:勿念。
是她一贯爱用的小篆字体,让他的心又酸又痛的是,刻字是用五色土填注其间。
五色土,只有玉泉山才有。
原来那个晚上,苏珊真的去过玉泉山。
那又怎样呢?他错过了她,一次又一次。
第一次觉得身上穿着的明黄锦缎太子服是如此的刺眼。
他的手再一次用力抚过那两个字,她还是最终选择了李达航。
因为,在李达航不离身的那具琴上,也刻了两个字:勿忘
一如意料之中的,她拒绝了他的提亲。
哪怕是一国之母,哪怕是他朱禅的唯一,她也不愿意回头看一眼。
李达航是死了,可苏珊,仍然是那个爱着李达航的苏珊。
他朱禅,让她曾经伤痕累累,可如今她就连恨他都忘了。
他费尽心思给了她最后的机会,然而她终是放弃了他。
他朱禅忍辱负重多年,倔强地活到今日,终是代价惨烈。
他摆摆手,沉声对功成说道:“把你的人撤了,不要再跟着她。她想去何处,想做些什么,都由她去吧.......”
功成诧异道:“殿下”
朱禅烦躁地站起来,负手大步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胸口的窒闷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也许,放开了她,自己才能更自如地独拥锦绣江山,心无挂碍,将心底最后一丝柔软,最后一丝牵挂都扼杀,再没有任何的弱点被人窥见。
唯有如此,他才不会日复一日地后悔,当初在应天为什么要诈死骗她,为什么龙江城重遇时,不坦诚而果断地留住她,为什么在皇城中为了这身太子服推开了她的手,为什么在她离开时,为了朝局而延误了追回她的时间......
他自嘲地笑了笑,依旧负手而立,直到眼角那一点冰凉被风吹干.......
可情这个字真的可以说忘就忘吗?
它也许只会被埋葬在身体的最深处,不去触碰还好,一触碰便会痛彻心扉。
有多少雷雨拍打窗户的日子,屋里熄灯假寐的人,借着夜色湿了枕头。
......
情深身在情常在
缘浅怅叹暗夜风
忽闻疾风拍劲雨
祥雨敲窗疑是君
疑是君?可惜终究非是君!
(全书完)?
温馨提示:本故事纯属虚构,毫无历史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