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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营帐外就已乌泱泱地站了一片人。
队列里边是御马佩弩的王公子弟,圣上位居中央,底下的金缕龙纹马鞍在众多马鞍中尤为显眼。
随着一声御马的短呵,一支利箭划破方升的旭日。而后马蹄声四起,一片尘雾扬起后,只见男儿飒爽的英姿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李缜今日一身利落的玄衣,袖口处束以系带缠绕。众人皆以为李缜文采斐然,是以定然会在骑射之术上略有短板。
然狩猎才开始没多久,他从箭筒处捻箭、搭箭、勾弦、开弓,一气呵成,“咻”地一声正中一只四处乱窜的野兔。
一旁的四皇子沉了沉脸色,这只野兔原先是他瞄准的目标。奈何李缜手速惊人,他的手才搭上箭筒,李缜那厢就已射中了猎物。
四皇子咬了咬牙,他瞪了李缜一眼后,蓦地收紧缰绳,调转马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时,一只野豕从林间穿过,正巧隐在四皇子的右前方。
李缜盯着四皇子的背影,眯了眯眼,一支羽箭搭弦,箭头直直地瞄准四皇子的肩头。
四皇子只觉脊背一凉,再回首时,只见一支箭头破空而来。耳边清晰可闻地咻然声,迫使他骤然出了冷汗。待羽箭擦过他的脖颈时,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坦然自若的李缜。
怒声呵责的话正要说出口,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哀嚎声,一只野豕躺在四皇子的马蹄边上,垂死挣扎着。
“李缜你疯了吗?”四皇子将将隐去面上的难堪,一双眸子似是能喷出火来。
这一箭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以狩猎的名头来羞辱他,他哪里忍得住。
李缜翻身下马,捡起猎物后,瞥了四皇子一眼:“不过是一只野豕罢了,竟将四殿下吓成这幅模样。”
而后他忽然“嘶”了一声,抬了抬手中的野豕道:“还是说,殿下是因我抢了你的猎物而生气?”
四殿下的脸色好看极了,他平日里极少同李缜打照面,是以不了解他的性子。今日狩猎,他才知眼前这人似是个不好相惹的。
“殿下若想要,赠予殿下便是。”还未等四皇子回答,李缜就将沾了血的野豕丢了出去。
四皇子身子不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强忍着怒意,端出一副皇子的风范,厉声正色道:“李大人的箭险些刺中我。扣你个谋害皇子的罪名都不足为过。”
李缜故作讶异地“哦”了一声,再掀眼时,面上晦暗。他理了理箭筒所剩的羽箭,沉沉地开口道:“我的箭不偏不倚,正巧射中野豕。四殿下的剑反倒是有些不稳,有好几回险些刺在我身上。”
四皇子的耳边“轰”地炸开一声响雷,他张了张嘴,惶恐地望进李缜的眸子。
李缜的眸子清醒而狠戾,似是看穿了他所有的计谋。
想来刺杀一事已露破绽,李缜正是警告他来了。
只那么一瞬,四皇子心绪杂陈。
愤恨、怯弱、阴狠犹如倾倒的豆子,密密麻麻地向他砸去。
他刻意挑拣了邺都上京的日子,以便栽赃嫁祸。邺都出京后,他也没有急于求成,而是随之搁置了下来。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掀了过去,不曾想李缜早在邺都出京前就已查清了事情的真相。
末了,他紧了紧牵缰绳的手,嘴硬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李缜也不指望他会承认,就算这事捅到圣上面前,四皇子再如何不受待见,圣上也会顾及血肉之情网开一面。
那日,陈沅知在蘅芜居受了惊吓,他今日的这一箭不过是想替小姑娘出口气罢了。
至于四皇子,压根不需他动手。私下勾结卫指挥使一事,就能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四皇子走后,有两匹马跃出林间。
随着马蹄落地声,李缜转过身子,二皇子陆辰远和余小侯爷正以一种颇为欣赏的眼神打量着他。
“李大人好身手。”余小侯爷“啧”了一声,拍了拍手夸赞道。
方才的情形尽都入了他们二人的眼,饶是平日里毫不正经的余小侯爷,眼下也不得不对面前之人刮目相看。
他可没胆子当面给四皇子难堪。
“二殿下和小侯爷这是看戏来了?”
二皇子轻咳了一声,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瞧了瞧李缜身后的猎物,转移话题道:“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李大人便已猎中两头。”
他素来钦佩李缜的本事,多番暗示无果后,便一直心存顾忌,生怕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不过,瞧着方才四皇子吃瘪的模样,便已知晓李缜与他不是同一阵营的。
这心情也不由地好了起来。
囿林院那厢,女眷们也未闲着。
抛去平日吟诗作画的雅致,她们身着窄袖短衣,长发高束,与平日温婉的模样大相径庭。
定安最是喜欢不拘性子的赛项,一场马球下来,她额间沁着细汗,手里端着彩头,朝陈沅知迎面走来。
陈沅知替她鼓了好些劲儿,眼瞧她夺了头彩,心里也止不住地替她开心。
“沅沅。”定安的手指了指左侧的彩头:“我想那支缠枝累丝珠钗。”
陈沅知循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彩头前摆着好几只双耳投壶。
定安的马球出类拔萃,可投壶的本事仍是略逊一筹。
陈沅知会意地点了点头,步子向投壶走去,嘴上却调侃道:“不若等小侯爷来替你夺?”
近几日,定安与小侯爷的关系当真宛如蜜里调油。宜春院的南鸢闹过几回后,定安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惯来玩世不恭的小侯爷也逐渐收起性子,一门心思地扑在功名与婚事这两桩事上。
面对陈沅知的调侃,定安在她的腰间轻轻地掐了一把:“你且等着,他日你若定下婚事,可少不了我的揶揄。”
陈沅知愣了一瞬,只听“哐啷”一声,手里的羽箭偏离壶口,直直地坠在地上。
投壶尤为讲究凝神聚力,稍有分心,便会偏离壶口。
陈沅知微微蹙眉,一双眼盯着手里余下的羽箭,手里迟迟未有动作。
“不妨事。还有四支呢。”定安宽慰她道。
她曾见陈沅知全壶赢得头筹,想来这余下的四支也堪能和场上的姑娘比上一比。
陈沅知“嗯”了一声,很快拾起一支去了箭头的箭,腕间稍一用力,除了二三箭投中壶口外,余下的都散落在草垛里。
“沅沅。你没事吧?”一转眼,她竟瞧见陈沅知的眸子里蕴着一点红:“不过是一支发钗罢了,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陈沅知垂着眸子,不想让定安担心,是以浅笑了一下:“是风沙迷了眼。”
她倒不是因投壶一事伤神。就是不知怎地,这几日只要一想起那人,便心绪繁杂。
她恼的是这事。
午膳过后,定安与陈沅知在营帐里稍作休息。
“你怎么了,这几日好似一直都不对劲。”定安坐在她身侧,瞥了她一眼。
暖炉上的火将她心里的愁闷一清二楚地显在脸上。
“没什么。”她揉搓着自己的手心,欲言又止。
“连我都不说了。”定安佯装生气地冷哼了一声。
火炉噼里啪啦地燃着,陈沅知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说道:“那日我在长街上遇着李缜,他知晓我的身份了。”
定安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与他本就不熟识,他知晓了又如何?”
陈沅知碰了碰鼻子,哪里会不熟识。
恰巧是因为熟识,这才生出些嫌隙来。
“我男儿装束时,同他打过几次照面,还在他面前醉过酒。如今身份被挑明,到底是有些羞赧。”她说话时,面上又红了几分。
定安愣了一下,显然是不知后边的这些事。怪不得昨夜席面上,李缜一直往她们这处瞧。
“那也不妨事。日后你们无甚交集,定然很快就会忘却的。再者…”定安伸出指头轻点了她眉心:“你又不喜欢他,无需在他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
闻言,陈沅知垂了垂眸子,帐内静默了一瞬。
觉得丢脸羞恼,竟是因为喜欢吗?
炉火越烧越旺,她的手被烤的通红,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也悄然红了起来。
“不说我了。”似是注意到定安怪异的眼神,陈沅知刻意转移话题道:“你呢?怎突然喜欢上余小侯爷了?”
两姑娘家呆在一块总有好多说不完的闲话。
提及余小侯爷的事,定安面上一片娇羞。
“你也知晓南鸢来闹过几回。”
有一回闹得凶狠,难听的话落入帝后耳里,若非二皇子及时出现,替小侯爷说了些好话,这门亲事兴许就不作数了。
这事闹得这样大,进奏院那厢哪能不说闲话,是以陈沅知虽未见着定安,多少还是略知一二的。
“母后原想取消这门亲事。后来听了我一番抱怨的话后,反而打消了这个念头。非但如此,后来只要我提及南鸢的事,她总要刻意揶揄我几句。”说到这,定安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一时难掩心中的羞怯。
陈沅知同她是手帕交,二人关系甚好,自幼哪一面没瞧见过,唯独今日这幅模样,她也算头一回见着。
“母后到底是过来人,她一眼就瞧出我心里是喜欢小侯爷的。”
“此话怎讲?”
“那几日我一听见南鸢就心绪杂乱,一瞧见小侯爷就浑身不舒坦。后来才知道,那是醋了...”
定安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极轻。她平日里骄纵惯了,眼下羞赧的模样,着实稀奇。
“醋了...”陈沅知喃喃自语道。
她忽然记起这几日的烦闷与定安极为相似。
一想起李缜和薛凝婉,她这心里就闷得慌...
竟是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