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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封
没生之前总盼着快生, 生完了才发现也有生完的坏处,至少坐月子就是个大麻烦。
纪雨宁从前看着隔壁阿嬷家的小媳妇, 成日做牛做马为夫家操劳, 生了孩子才能喘口气,那小媳妇还怨得跟什么似的。
当时纪雨宁只觉得这人真是个劳碌命,等她亲身经历, 才晓得这月子有多难熬。饮食就不消说了, 产后辛辣刺激的东西都不许吃,说是不利于创口愈合, 且因着她坚持给孩子喂奶, 小厨房里恨不得丁点盐都不加, 生怕把奶水给收回去了——其实纪雨宁这几天涨得根本吃不完。
但就是这样糟心的食物, 她还得被迫咽下, 营养固然是营养, 会不会补得太过了点?她看着整碗的火腿炖肘子就害怕,明明腰围还没减下来,这么胡吃海塞, 又得粗上两圈了。
再就是洗澡的问题, 老人们都说月子里不能见风, 但凡受点凉气都能酿成天大的事故, 承乾宫也都以此为圭臬, 但凡纪雨宁透露出一丁点想要沐浴的意向,眼前便乌泱泱跪了一地, 个个恨不得以死相谏。
为了她们的项上人头着想, 纪雨宁只能做一个虚心听劝的好主上, 只让玉珠儿每天睡前拿热毛巾给她擦一擦身完事。
无奈天气渐渐变热,纪雨宁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还好阮眉送的两张方子是及时雨。那张香身方,玉珠儿已请人照方抓药,再送去太医院研磨成膏脂——这本是他们的职能——每日涂在肌肤上即可。
纪雨宁起先还有点顾虑,据她经验,越是身上有味,再弄些香香粉粉的,味道只会更加熏人,且黏糊糊的不太舒服。但阮眉送的这方子却有奇效,沾肤即溶,且味道十分清淡,并不似熏香浓烈。
她担心是自己躺久了嗅觉失灵的缘故,又请玉珠儿仔细闻了闻,“可有异样?”
玉珠儿正要动作,就见皇帝进来,忙屈身下拜。
楚珩早瞥见这主仆俩鬼鬼祟祟的,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他知晓北苑那些久旷的太妃娘娘会跟宫女闹些假凤虚凰的张致,但纪雨宁不应如此。
可除此之外,又能为什么呢?
纪雨宁一眼看出这人又多想了,当皇帝的疑心病重是正常,可楚珩在此之外还多了股醋劲——连女人的醋都吃,没见过这样小心眼的!
纪雨宁暗暗腹诽,将玉珠儿支使出去倒茶,这才招手让男人上前,跟他说了搽那香粉的事。
楚珩从善如流的道:“朕帮你测试。”
说罢脱靴上榻,大狗一般在她身上拱来拱去,末了方抬起头来,“很好啊,跟从前一样,有股天然幽香。”
纪雨宁嗔他说谎不打草稿,皇帝索性用她袖子蒙住脸,用力吸了两口,一副如入桃源的沉醉模样。
纪雨宁被他逗得啼笑皆非,正色甩开衣袖,“行了,起来罢,被太后娘娘瞧见,又该说咱们胡闹了。”
自从石景兰离开,石家沉寂,太后也多了许多的不痛快,每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因纪雨宁尚在坐月子,并不十分好难为,且但凡说上两句,皇帝就有长篇大论反驳,太后赌气便不来了,只让乳母每日将孩子抱去慈安宫瞅瞅——这项差事自然由皇帝担当。
楚珩不愿见母亲跟媳妇整天僵持,便想从中说和,然而石太后根本不想听到承乾宫的任何消息,每每见了面便让倒茶送客。
结果弄得楚珩两边不是人。
纪雨宁很能体会皇帝的难处,不过她觉得无须操之过急,太后因为石家之事迁怒于她,这是无可避免的。此时若忙于解释,等于火上添油,不若等石太后慢慢先冷静些,等出完月子纪雨宁再设法沟通,那时便容易多了。
她只担心一件事,“你没告诉母后我在自己喂奶罢?”
宫里规矩是不许嫔妃亲自哺乳的,起源于太宗朝时主少母壮、女祸干政之时,且寻常嫔妃为了尽快复宠,也不愿浪费时间在养孩子上,纪雨宁可舍不得。她认为孩子只有吃亲娘的奶水才能长得强壮结实,至于那几个乳母,平时负责照看就好,太贴身的活计纪雨宁是不让她们插手的。
楚珩很赞同她的看法,固然娇娇儿的出生是件大喜事,可也碍了不知多少藩主的眼,宫中防范得再严,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凡事捏在自己手里是最好的。
因此他倒帮纪雨宁瞒住石太后那边,只说孩子怯生的缘故,每晚必定挨着娘睡,石太后也没多疑。
纪雨宁这才放心,哪家的婆媳都免不了在育儿问题上发生分歧,往后兴许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要打,若这时候就露馅了,还有什么胜算?
楚珩揉了揉她仍有些浮肿的手背,说道:“朕想,还是得晋一晋你的位分。”
虽说以纪雨宁进宫的资历来说未免太快了些,可宫里总要有个主事的人,楚珩也不愿委屈她们母子,若非贸然立后难度太大,他都想令尚衣局赶紧缝制凤袍算了。
如今,还是先封为皇贵妃再说。剩下的,可徐徐图之。
纪雨宁担心太后不会轻易答应,石景兰刚走她就晋位,这不明摆着占石家便宜?石太后不可能看着它发生。
楚珩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放心,朕自有主张。”
仍旧低头摆弄纪雨宁那几根晶亮的指甲,因月子里懒怠修剪,又无心妆饰,只让玉珠儿染了些凤仙花汁上去,浅浅的一层粉,像映着朝霞。
本是自娱自乐的把戏,皇帝却认真端详,纪雨宁不免有些害臊,咬着唇道:“您别看,肿还没消,跟猪蹄一般哩。”
楚珩随口接道:“那也是朵楚楚动人的白玉蹄花儿。”
纪雨宁:……她该高兴吗?听起来倒像菜名。
干脆收回手去,“过会子该喂奶了,您先请回吧。”
楚珩眼疾手快,早瞥见枕边撂着的一摞字纸,“那是什么?”
纪雨宁哪好意思承认,只道:“不过是随手乱画的玩意儿,仔细污了尊目。”
这个倒是实话,虽然是正正经经用来锻炼的一套操,那姿势可比五禽戏不雅多了——难怪阮眉千叮咛万嘱咐要躲在床上练。
眼看皇帝仍有些怀疑,纪雨宁只好道:“总之不是坏事,等出月之后您再过来,我会好好解释给您听的。”
楚珩蓦地想起周太医那日言语,说什么淑妃娘娘准备了惊喜之类,看来竟是实话。
楚珩于是从容迈步,“好罢,那朕便静候佳音。”
等他离开,纪雨宁才松口气,又有种被逼上梁山的紧迫,这么看她非得加紧练习才行,好在上头的图谱已烂熟于心,便烧了也使得。
如此看来,她还是适合当个宠妃,皇后是没脸练这种房中秘术的,简直有伤风化。
楚珩先向尚宫局下了一道口谕,等底下人适时地将消息透露给慈安宫后,他才施施然前去报道。
石太后又惊又怒,“你让尚衣局给她绣凤袍,想气死哀家么?”
石家已经元气大伤,纪雨宁固然称不上罪魁,可石太后还是难免将情绪集中到她头上。正因如此,她才刻意回避了晋封这个问题,就算她不能阻止皇帝宠爱纪氏,稍稍冷处理还是可以的。
哪晓得皇帝表面不声不响,背地里却做出那等惊人之举,石太后都快气炸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休想瞒着哀家立她为后,哀家不妨告诉你!”
虽然封后乃皇帝家事,可按照惯例都得加一句仰承皇太后慈谕,以示首肯。当然皇帝也可以一意孤行,但如此一来,纪雨宁的名声势必岌岌可危,一个得不到婆母承认的儿媳是无法登堂入室的,遑论祔享宗庙。
再不然,石太后也可以适时的病倒,皇帝总不能在她病中办喜事,而只要她一天未好,纪雨宁就只能老老实实来座前侍疾,石太后有的是法子敲打她。
这一通杀手锏下来,皇帝只能屈服,“那照母后的意思该如何?淑妃辛苦为朕生下孩子,朕不能不有所表示。”
石太后就觉得儿子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看来那狐媚子并未完全将他迷住,还有商量的余地。遂也缓和口气,“你要抬举淑妃,多的是法子,何必定要立她为后不可?如今那孩子年幼,淑妃地位也不稳,贸贸然引来口舌非议不说,只怕福重难享。依哀家旨意,不如先晋为皇贵妃,你觉得何如?”
和皇后之位比起来,皇贵妃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石太后这般安慰自己。
楚珩假惺惺地“为难”片刻,皱眉道:“也罢,母后执意如此,朕自当依从,只是那衣裳……”
石太后生怕他变卦,忙道:“这也好办,皇贵妃的服制比起皇后亦差不了许多,大不了做得华丽些便是,如此,尚衣局也不算抗旨。”
楚珩含笑道:“到底母后足智多谋,儿子这便交代下去。”
晋封之事就这么轻松解决。郭胜来承乾宫报喜时,满眼写着对皇帝心机的佩服,亏太后娘娘还以为自个儿占了便宜,哪晓得皇帝根本就是温水煮青蛙,一桩接着一桩,打得慈安宫毫无还手之力——先放个烟雾—弹,太后娘娘一着急昏头起来,便想着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跳进了陷阱。
郭胜喜孜孜道:“还请转告皇贵妃,奴才向她道喜啦!”
玉珠儿并没认真听他说话,反而专注望着他面部,“你怎么长胡子了?”
郭胜下意识抹了把唇下,那其实不能叫胡子,顶多是些浅金色的绒毛——听说净身净得晚的还有机会长出毛发来,无奈他进宫的年纪太小,早已错失良机。
现在这样很不错了,可见那周太医果真有点本领。
郭胜略含得意地道:“好看吗?”
玉珠儿:“……要听实话吗?像老鼠。”
郭胜一瞬间耷拉下去,玉珠儿只得安抚道:“其实你从前白白净净的就挺好看,何苦乱吃些丸药,没的把身子给弄坏了。”
这人算还有点良心。郭胜吸了吸鼻子,“那你觉得我比小顺子如何?”
小顺子是御前新来的一个太监,因相貌俊俏,脾气温柔,动不动还脸红,每每引来一众宫娥的竞相追捧。
郭胜虽然不甘自降身价去跟个新人比,可男人有时候就是好胜嘛。
玉珠儿就觉得这人实在缺乏自知之明,刚夸他两句就飘上天了,要不要这么能?
可鉴于两人认识已久,玉珠儿还是给他一点同情分,遂郑重道:“我觉得他样样不如你。”
对面正要吹响胜利的号角,哪知玉珠儿偏又补刀,“只除了年纪。”
郭胜:……所以是在嫌他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