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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殿内,御案前,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单膝跪地,埋头不言。
座上之人,直直望着那身影,思索了良久,才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那身影微微顿首,面上虽然有些难色,但到底是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详尽地禀告了出来。
“那信鸽从西六宫处出来,在御花园中绕了许久,才循着宫墙飞了出去,微臣看得明白,有人在京中接应,那信鸽熟门熟路,只送了信过去,便又飞了回来,不曾耽误什么时间。属下跟着那信鸽一路出了宫,在宫外的一条巷子里看到了那接应的所在,后面是一个八卦林,寻常人只会以为那是一片野林子,不会在意过多。也无人能轻易发现得了他的异常。”
他禀完了话,便跪在地上,俯首听命。殿中静得仿佛无人存在一般,夜来跪在地上,心性倒是也稳,不言不语。
澹台望舒静了许久,静得别人都以为他似是要睡着了。西六宫里出来的鸽子送信?看来他这后宫之中倒是也不安宁了?
“可知道接应的人是谁?”澹台望舒闲凉地道,这总该要拿出一点真凭实据来,才能让人信服。
“微臣不敢打草惊蛇,没有进门详细查探。不过据微臣打探,里间住的是个教书先生,平日里在昌平书院教公塾,无儿无女,无妻无伴,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鸽子,微臣以为,他平日里便是以这个为掩护,往来送信,而不曾被人发觉。”夜来低声道,说起正事来的样子,倒是没了与白芷在一处时的羞窘和腼腆,端然是凛然端正的男儿之意气。
澹台望舒点了点头,以手支额,陷入了浅浅的思索当中,眉峰轻聚,眼神中掠过一丝凛然不悦来。
西六宫?西六宫除却林半夏的凉月宫,那便还有玉嫔的倾华殿了。玉嫔?想到她,澹台望舒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凉氏女子,瞳生异色,澹台望舒淡淡地唔了一唔,是了。
若非是她,否则谁还会有这般大的胆子?依稀记得,玉嫔似乎是凉州来的女子?那是夏望庭送进宫的还是旁人?看他们传递消息这路数,却非朝中党羽的做派,却更像是江湖中人的行径。
澹台望舒眉头沉了下来,现下既然知道了是何人所为,接下来要做的便显而易见了。“夜来。”
夜来猛然听见召唤,条件反射一般地应了一声,却听澹台望舒道:“去查查这人是什么来历?弄清楚他们要做什么,再来禀告朕。朕要事无巨细统统都要知道。”
夜来领命去了,澹台望舒不言语,便又陷入了沉思当中,不再说话。
更漏声沙沙如细流,在这枯寂的夜里,分外清晰。余成德候在门帘外,许久不问殿中有动静,心中正在纳闷,皇上这是在作什么?便是批阅折子也该有些动静才是啊,怎生静得这般蹊跷?
他心中惴惴想着,忽闻殿中叫了一声,“林和德呢?”
余成德老耳昏花,有些听不大清楚,神色间便顿了一顿,诧异地扬眉,皇上这是在叫谁?抬眼一望,小徒弟林和德也仿佛是听错了一般,疑惑地看着他。
两人虽然停顿,便不过瞬息一秒,便极快地反应过来了,林和德疾步上前,躬身入了殿内,走到殿前,行礼问安道:“奴才在,皇上吩咐。”
澹台望舒挑眉看着殿中的林和德,想了一想,犹疑了片刻,问道:“贵嫔哪里怎么样了?”
林和德自然知道澹台望舒既然叫他,必然是要问凉月宫中的情形了,于是泛起一丝笑意来,道:“回皇上的话,贵嫔娘娘在殿中平日里也就是抄抄书,抄累了便歇上一会儿,倒是没有其他的不好。只是……”
“只是什么?”澹台望舒心中一动,却以为林半夏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林和德道:“只是娘娘身体没什么大恙,倒是问了皇上近日忙些什么,娘娘没有明说,但奴才看着娘娘的神色,很是思念皇上呢。”
澹台望舒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些心来,林和德这是巧嘴说些好话哄他开心,他挑起了嘴角来,冷哼一声道:“狗奴才,倒是知道说什么。”
林和德嘿嘿一笑,澹台望舒顿了一顿,又问道:“东西可送到了?”
林和德急忙应承道:“回禀皇上,送到了。贵嫔娘娘很是惊喜和意外,贵嫔娘娘有孕的消息,白芷和慧心慧果他们几个也都知道了。”
“好,朕知道了,退下吧。”澹台望舒知道她的性子,见着那东西,意外是自然会有的,至于惊喜这回事,就要看林和德怎么理解了?以他的了解,林半夏只怕惊喜掺半,惊大过喜吧。
他兀自想着,林和德退了出去,澹台望舒踱步走向窗边,瞧着窗外的漫天夜色,夜风起了些,这过不了多久,便要立冬了,她这肚子只怕也要显出来了,若是不及早布置,倒会弄巧成拙。
他垂眉思索着,心中却难耐得痒,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想将她接到这景德殿里来,让她白日里相对,夜来也相见。
那记事太监已三催四请过几次,这月余后宫之中便无人召幸,可让他怎么能再对别的女子那般热情,那样轻易负了她,只怕这日后再没有指望能与她相守此生了。
总归是如此,这宫中伺候的人也太多了,这倒是个极大的不便,日后这宫中若是只有一个皇后,倒是不必那么多的太监宫女伺候。他静静想着,不知不觉,夜色更深寂了几分。
余成德入了殿来,瞧见他站在风口处,道:“皇上,小心龙体。”
澹台望舒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瞧得余成德莫名其妙,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脸,道:“皇、皇上,奴才这是哪里不对么?”
澹台望舒微微笑了,转过头去,舒了口气好整以暇地道:“没什么不对。余成德,你可知道,朕要做什么?”
余成德诧异地想了一想,道:“奴才愚笨,不知皇上圣明。”
澹台望舒冷笑了一声,道:“你是知道也不敢说出来,倒也罢了,朕也紧要你这样的口舌,朕总觉着这后宫中人太多了,才生是非,若是只有一个,便也没什么可吵闹地罢?”
余成德闻言,倒没有那般石破天惊的惊讶,毕竟依澹台望舒这般的行为,他若是还猜不出来,他就没什么本事能在御前侍奉这般久的时日了。
再者说,这般的行为在本朝不是没有,端看澹台望舒这一场要如何做罢了。
“皇上……这后宫毕竟是您的后宫,您说要娶多少便娶多少,说只留一个也有只留一个的理由,奴才这、这没有根的东西,怎能知道那般多呢?”余成德嘿嘿一笑,自嘲道。
澹台望舒微微露出些笑意来,抬眼望了望天色,道:“今夜得空,便去瞧一瞧她吧。”
余成德应了,匆匆去拿了大氅出来,澹台望舒系了,这才往凉月宫而去。
凉月宫中,林半夏早早便入睡了,她畏寒得紧,抄书抄了半天,便是有些乏累得很,现下已抄了六卷,太后的惩罚,自然是要早早完成才好。
她近来才有了些害喜的症状,虽然不大明显,但也够折腾她一番得了。又是恶心又是犯吐的,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会儿,也让她备受折磨,现下睡着的模样,也是微蹙的眉头,神色担忧不已。
澹台望舒在她榻前坐定,伸手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心疼不已地看着她,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的吻迹来。
谁料,林半夏本来睡着就大是不舒服,眠意也浅,这微微一点动静,便让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瞧见是他,脸上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低声道:“你来了?”
澹台望舒见她醒转,索性伸手环住了她,道:“朕听说你念朕得很,便来解你相思。”
林半夏瞧他说话还要强词夺理,不由得笑出声来,锤了他的胸口,便伸手环住了他的臂膀和胸膛,感受到他硬实的胸膛上来的暖暖温意,和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心中没来由地就安稳许多。
她不说话,只静静伏在他肩膊上,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平静缱绻。她知道,他过会儿便又要走了。
回宫至今,已有月余,却始终不见他松懈下来,替他心疼之时却更想为他分一分忧,“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澹台望舒低叹一声,将被子拥紧了些,也不避讳着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道:“前些日子下的大雨,你可记得?”
林半夏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足足下了三天才停。”
澹台望舒道:“这是京城下了三天,那黄河沿堤却不止下了三天,将近十天的暴雨汇在黄河上游,差点冲破沿路提防……”
林半夏惊呼了一声,她并不知晓这宫外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由得紧张地翻身起来道:“那现在如何了?可有百姓受伤?”
澹台望舒笑了笑,将她的肩膀按了下来,将她好好地塞入了被褥中,不许她再乱动,这才慢慢地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