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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
这里远在京城几十公里之外,因勋戚权贵在此围了广大的土地作为猎场,平民与猎户们望而却步,平时少有人至,成了野生动物们纵横的天堂。
远方群山苍苍,近处四野茫茫。风吹草低间,一群正在进食的黄羊警惕地抬头四处张望,俄而,雄壮的公羊尖尖长长的耳朵攸地一立,风中似乎有什么动静触动了它,公羊一声警告式的鸣叫,带头向远方逃去,群羊紧紧跟随,刹那间便消失在远方起伏跌宕的草浪中。
从刚才黄羊逃跑的方向往回望,不久之后,便见地平线上出现一只快速奔跑的动物,这是一只膘肥体壮的青羊,此时已处于慌不择路的状态,在草丛中飞越奔走。它的身后,二三十个骑马的大汉一字排开,个个持着强弓利箭,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然青羊奔跑迅速,依然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他们也是徒呼奈何。
马的速度虽不及青羊,但二三十人一字排开,每人间隔着十余米,也是三四百米的一条线,动物毕竟没有人的智商,一旦被追赶,惊吓之下左突右冲,跑的并不是直线,此消彼长之下,反而将双方距离渐渐缩小。
青羊眼看就要暴露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山谷,青羊猛地一个侧身,顺着山谷向前跑去。
几十个大汉撵到这里,也不追赶,纷纷停下马来,哈哈大笑,眼看着青羊消失在山谷,却也无人惋惜。那青羊此时虽已精疲力竭,但身后笑声震天,吓得它直如惊弓之鸟,不要命的沿着山谷四踢翻飞,不多时,前方山谷向左一转,狂奔着的青羊不管不顾,但它半个身子刚刚越过山谷的拐点,一支长箭“嗖”的一声自前方破空而来,将它的脖子整个贯穿,这一箭力道奇大,青羊被带的在空中翻了一圈,落下时又在地上滑出老远,这才停下来抽蓄着四肢,眼见是不活了。
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中,有人大声叫好:“公子好箭法!”
“呵呵,江大哥过誉了,小弟也是侥幸而已!”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正是沈锐。
稍倾,方才的山谷中马蹄腾腾,沈锐骑马飞奔而出,马背上则架着刚才那只被射杀的青羊。他的身后,又有三人骑马紧随,江小楼李敢赫然在列,另一个则是一个面生的青年。
四人到达谷口停下马来,沈锐将马上青羊提起扔到地上,对着人群中躬身抱拳行礼:“见过姑丈,见过诸位大人!”
被人群拥簇的骆养性一人看了一眼地上的青羊,拈须笑道:“贤侄箭法大有长进,假以时日,必然超越我辈啊!”
沈锐低头回道:“都是诸位大人提携,小子才有今天!”
骆养性浓眉方面,鼻如悬胆,他见沈锐回答如此得体,微微点头,显得甚是满意。今日骆养性见天气良好,也不用坐班,便起了围猎之意,遂叫了张无忌沈锐等一干人,骑马浩浩荡荡出来打猎。
刚才在草丛中惊出一只青羊,众人连忙上前追赶,那青羊跑得飞快,众人恐马力追赶不及,便由其中一个熟识地形的人领着沈锐及江小楼李敢绕到山谷的另一边入口,其余人等围着将青羊赶入谷中。沈锐三人入了谷中,在那山谷拐弯处守株待兔,果然不多久,那青羊迎面奔来,沈锐一箭贯穿其脖取其性命。
这时又有几骑奔来,这几人显然担当的是挑夫的角色,个个马上驮着山鸡野兔狐狸之类。那几人见了地上青羊,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将青羊放到马背上捆好。
骆养性见收获颇丰,心情大好,笑道:“今日原本出来散心,不想运气运气竟如此只好,回去之后,本督请人做一桌飞禽走兽之宴,在场诸位人人皆来,不醉不归!”
众人兴高采烈,轰然应诺,毕竟指挥使大人请客吃饭次数不多。夕阳西下,满载而归的众人奔驰在回京的路上。沈锐骑在马上,心中也是有些小得意,今日他与众人围猎,亲自射杀一只青羊外加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对自己的箭法信心大增,虽然是众人有心让他显摆,沈锐也不在意,打猎嘛,玩的就是一个心情。
秋风猎猎,马蹄翻飞,不知不觉京城高大的城墙已隐隐在目,正在这时,视野里一人一骑飞奔而来,那人一身锦衣卫服饰打扮,不停地催马狂奔,这是是北镇抚司中的一个校尉,骆养性情知有事,做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众人纷纷勒马停住。
那校尉来到跟前,翻身下马,气喘嘘嘘地向骆养性行了一礼,高声道:“报指挥使大人,边关急报,后金十万大军绕道蒙古,已攻下大安口,正在向遵化进军!”
这消息看来很突兀,众人面面相觑,皆尽失色,沈锐也是心头一紧,暗道:“这么快就来了!”
是了,崇祯年间后金第一次入侵中原好像就是这个时间。
“什么,再说一遍!”骆养性更是不大置信,大惊失色道。这后金来势汹汹,一点征兆都没有,虽然不全是锦衣卫情报不及时的责任,但肯定也脱不了关系。
那锦衣卫校尉又复述了一遍,骆养性经过最初的慌乱,此时已镇定下来,事已发生,如何应对才重要,自乱阵脚于事无补,于是道:“这消息可报兵部与宫里?”
“回大人,消息刚刚传到京里,属下就连忙出来寻找众位大人了,现在属下估摸着宫里与兵部也已知晓。”
骆养性脸色阴沉,片刻后对众人大声命令道:“速速回京!”
“是!”
张无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锐,沈锐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两人别过头去,心照不宣地狠狠踢了一下马肚。
沈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城外尽是黑压压的兵士,盔甲鲜明、刀枪如林。他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脸上虽略显稚气,但也威风凛凛。后金此次入关,因明庭准备不足,京畿地区兵力空虚,有数的军队要机动作战,城墙上的守卫多是临时召集的新兵。
战时锦衣卫要负责监督作战,今天他奉命驻守广渠门。这是崇祯二年的十一月二十日,注定是个血腥的日子。
广渠门外,九千关宁铁骑列阵城下,袁崇焕身披甲头带盔,为了安全,手下人硬是在铁甲之内又给他穿了两层皮甲,作为文官,这样的穿着感觉并不舒服,但此刻,他的心中比穿着更让人憋闷。就在昨天,入城休整的请求被皇帝驳回,近万将士在寒冷的冬夜里露宿一晚——出发紧急,御寒的帐篷并没有携带。星夜兼程赶来勤王的待遇就是这样,真是太过分了,但现在,将建奴赶出关内才是王道,那些大人物们想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袁崇焕冷咧的目光扫过三军将士,高声叫道:“祖大寿!”祖大寿催马上前,朗声道:“末将在!”
“传令下去,此次作战,各军将士务必奋勇杀敌,有胆敢后退者,定斩不饶!”
“末将得令!”祖大寿风风火火带着传令兵去了。
后金方面,莽古尔泰率满洲左翼四旗及蒙古兵二千与关宁铁骑隔着数箭之地对峙,传令兵来返往复,大声传达着命令,弓箭手们正在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壶中的箭矢,骑兵雪亮的马刀已然出鞘,竖在胸前,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纵马出击。空气里充满了冰冷的肃杀气息。
上午十时,明军率先发难,城墙上一排排的弗朗机炮发出怒吼,在后金军中依次开花,硝烟之中,后金军中顿时人仰马翻,天空中飞舞着人马的残肢断臂,血腥味像毒草般漫延开来,令人作呕。
莽古尔泰见再不动就是明军的活靶子了,于是马刀向前一指,身后成千上万严阵以待的骑兵得了命令,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向明军冲杀而来。
明军炮击完毕,袁崇焕挥刀一引,关宁铁骑纷纷跃马出击,声势震天。
袁崇焕身先士卒,冲入后金军中,左冲右砍,旁边几十位侍卫亲军紧跟左右。关宁铁骑见主帅一马当先,顿时热血沸腾,他们以一当十,铁蹄所向,后金骑兵纷纷人仰马翻。
袁崇焕血染战袍,几个冲锋后,身边只剩数名亲兵,一个后金骑兵怪叫着斜冲过来,锋利的弯刀照着袁崇焕肩膀狠劈下来,眼看躲无可躲,一个亲兵驰马上前一步横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两人手中长刀同时折断。
袁崇焕得了空子,回手一刀,那后金骑兵一颗头颅飞到半空,身体又冲出老远才噗通一声落马。
恶战从上午十时一直打到下午六时,激战四个时辰,双方箭在弦上,不得休息,个个疲惫不堪,关宁铁骑本来人数就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后金兵也好不到那里去,全凭一口气撑着。
沈锐的目光一直盯着袁崇焕跟莽古尔泰,只见莽古尔泰迎面砍死一个明军,见袁崇焕在军中左冲右突,如无人之境,他取下长弓,连射三箭,这三箭一气呵成,名曰连珠三箭。
利箭带着尖锐的啸声,俱中袁崇焕肋下,袁崇焕两边亲兵见主帅中箭,忙围了上来,却见袁崇焕无事一般随手拔下长箭,掷于地上,竟毫发无伤。
这是袁崇焕身上重甲起了作用,利箭竟不能入,并不是说他刀枪不入。
不过这种情形对鼓舞士气十分有效,袁崇焕长刀一挥,高声呼道:“传令三军,杀尽建奴,就在此时!”
关宁铁骑们此时见主帅中箭不倒,顿时群情激荡,士气高涨,在袁崇焕的指引下向后金骑兵席卷而去。
莽古尔泰见袁崇焕中箭不倒,犹如神助,而且还能从容指挥,心下顿时恐惧。
袁崇焕这人有点邪门,自从他到了辽东,先是阿玛努尔哈赤中了炮伤,后不治身亡,后是皇兄皇太极优势兵力之下久攻宁远锦州不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这一次好不容易绕过他的防线,没想到他如同牛皮糖般又粘了上来,自己的兵力几倍于他,竟有支撑不住的迹象,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看谁能熬过谁了,杀!杀!杀才是王道。
后金兵虽然神勇,但关宁铁骑此刻已杀红了眼,他们不要命的横冲直撞,如同一个楔子狠狠插入后金军心脏,后金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自乱阵脚,纷纷溃败,莽古尔泰大声吆喝,还斩杀了两个逃跑的旗兵,奈何兵败如山倒,此时无论如何也约束不住了。
莽古尔泰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大队落荒而逃。祖大寿见八旗军溃败,发挥了疼打落水狗的光荣传统,挥军追赶,部将游击刘应国,罗景荣,千总窦浚等紧随后,直追后金兵至运河边。
后面的战况是沈锐从邸报上得知的。此时正值明朝小冰河时期,十一月份运河已经开始结冰,但普遍脆薄,后金溃军慌不择路,一拥而上横渡运河,薄冰哪里经得起如此多人,顿时四分五裂,八旗兵士纷纷落水,淹死者无数。
后面无法过河者又被关宁铁骑追兵一顿砍杀,死伤无数,运河水亦被鲜血染红。
此一战,九千关宁铁骑对阵四万建州铁骑,杀敌数千,清兵劲旅阿巴泰、阿济格、思格尔三部都被击溃,关宁兵亦伤亡数百。
沈锐手握刀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他明白,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残酷、血腥,令人心悸。战阵之中,是实力跟勇气的对决,什么武功、技巧都发挥不了多大威力,士兵们只是机械地挥刀挺枪,奋勇杀敌,至死方休。
看着莽古尔泰全军败退,沈锐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古代再怎么强的军队,遇到兵败溃烂之时什么纪律将令也无法约束,因为相比较现代战争,古代双方士兵短兵相接,视觉冲击力极大,依靠的是勇气的较量,一方如果胆怯,勇气便泄了,此时人数的优势不复存在。失败的气氛如同瘟疫,能快速传染开来,意志再坚强的士兵也抵挡不住这种恐惧。
难怪古人说兵败如山倒,当真是诚不欺我。
与此同时,德胜门外,皇太极亲率大贝勒代善和贝勒济尔哈朗、岳讬、杜度、萨哈廉等,统领满洲右翼四旗,以及右翼蒙古兵,向满桂和侯世禄的部队发起猛攻。后金军先发炮轰击,蒙古兵及正红旗后金兵从西面突击,正黄旗后金兵从旁冲杀。后金兵凶猛,明军不能敌,且战且退至城下。
城上守军见状,弯弓搭箭,射杀后金追兵,城上数门红衣大炮也次第怒吼,轰击敌军。不久,侯世禄抵挡不住兵溃,满桂率军独自应战。
城上明兵发炮配合,但乱阵中不分敌我,误伤了不少满桂官兵,双方死伤惨重。满桂身上多处负伤,带败兵一百多人在城外关帝庙中休整。
第二天,守军打开德胜门的瓮城,供满桂的残兵休养。这一天对袁崇焕而言,是很光荣的,他凭借自己的精兵良将与勇气,在广渠门外打败了实力强劲的后金骑兵。可是他想不到,遍体鳞伤满桂总兵的这笔帐,会算在他头上。对于后来袁崇焕的被杀,沈锐无可奈何,因为在袁崇焕抵达北京城下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沈锐人小言微,左右不了什么。
在君权至上的时代,如果皇帝起了疑心,劝说只能使他死的更快,吃不准自己也得陷进去。
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二十七日,北京城左安门。
袁崇焕率军列队于城外,背对着京城冰冷的墙砖,在凛冽的寒风中,义无反顾的冲向敌阵。
双方在左安门外持续激战,经过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拉锯,皇太极终于支持不住,再次败退。
这一天,沈锐依旧站在城墙上,目睹着双方军队潮水般的进攻与退却,他知道,这将是袁崇焕人生中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