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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细微之处,沈锐的到来,或许会令原本的生活有些许的出入,可惜这些都是末枝细节,对于整个历史进程而言,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大的趋势而言,历史一如既往,并没有偏离他原有的轨道。
比如说,袁崇焕的下狱、卢象升的勤王。
北京城外三十余里处。
这是一座较大的庭院,然而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几栋孤零零的高大房屋还算健全,显示着庭院曾经的辉煌。
卢象升的大营就驻扎在这里,除了他所在的几间房屋相对完好,整个村庄立着的房屋不到十间,他召集的万余民壮有六千人驻扎在这里,他们依着断墙残壁搭着各式各样的帐篷,如果不是村庄外围纵横交错的壕沟与拒马,村庄里林立的各式兵器,还有川流不息的巡逻兵丁,远远望去,知道的这是军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大号的难民营。
没办法,后金兵所过之处,米粮钱财劫掠一空,除了短暂停留需要议事的房屋,其余皆纵火焚毁。贼兵所过之处,满目疮痍,人丁皆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时节的军队,始终有两个需求困扰:粮食与武器装备。前者是安身立命之本,后者乃拒敌保命之本。
卢象升此刻正在为粮食发愁。自朝廷发布勤王令后,作为文官的他,手下到有百十号衙役,至于军队,不可能有。
不过依着自己在大名府良好的声望,他还是迅速召集了一只万余人的民壮队伍,虽然他们不是正式的兵丁,但燕赵儿女自古重义,闻朝廷有难,立即自带干粮兵器向京城进发。
不过待他们千里迢迢赶到京师外围时,后金兵已退却到遵化附近,占据边境四城,时不时的出来骚扰一下,于是兵部便命他们暂时驻扎在这里,负责附近流匪的清剿与警戒。
自带的粮食本就不多,经过一路消耗,驻守几天后便所剩无几。幸亏他曾任户部主事,京城里还有些人脉,呈明情况后户部拨付了两千石粮食与他,可这些粮食也不过能坚持二十来天,现在军中尚余三日余粮,虽说昨日传来贼兵已退出长城以外的消息,但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话又说回来,没有粮食,即便现在让他撤退也是不能了。
可自从来到京城,除了治安巡逻,抓了几十个趁火打劫的流民土匪外,连后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可以说是寸功未立,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次向朝廷开口。
问题是一万人的吃喝比起脸皮来更重要,此时卢象升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挖空心思地写奏章。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卫兵询问来人口令的声音,获许后,来人在门外高声道:“启禀大人,营外有一位叫沈锐的公子携带大批粮食求见,他自称是大名府人,特前来劳军,属下不敢做主,已让他在营外侯着!”
“嗯!”卢象升面色一喜,不管是谁,能带粮食来劳军是天大的好事,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卢象升急忙离了椅子打开大门,一阵寒风吹进来,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
禀报之人是今天在外围巡逻的头目,卢象升连忙吩咐一声道:“走,头前带路,本官亲自去迎接沈公子!”
沈锐早就听说卢象升到了北京,但那时京城戒严,九门紧闭,任谁也出不去。
昨日传来消息,孙承宗大学士于当天收复后金占据的最后一个据点——永平,至此,皇太极所率的后金军队已全部撤出关外。今日九门大开,沈锐于是从与刘沛久合伙开的粮店里提了一千石粮食前来劳军。
后金军虽然退去,但此时路上并不太平,被抢劫一番后,饥民遍地,有的更是结伙劫掠,所以沈锐此次前来,除了带着时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伴当李敢与尤智勇外,沈家的六个护院悉数在场,当然,已是店铺掌柜的安息贵也在。
经过一年多的磨炼,安息贵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他上过学认识字,在青虹帮时负责的也是帮内的经济事务,有先天优势,所以到了沈锐这里,不多久就显得游刃有余,各方面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一向用人做事苛刻的刘沛久,私下里也恭喜沈锐捡了个宝。
与卢象升的相识,还得从沈锐义母范月娥案说起。沈锐当年随范成良回到大名府,正巧卢象升初任大名知府,上任后不久就平反数起冤案,虽然范月娥案沈锐出力甚多,但最后能沉冤昭雪还是靠卢象升的大公无私。所以对于卢象升,沈锐还是感激多多的。
沈锐站在大营外,见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各种防御工事有条不紊,民壮们服饰虽然五花八门,但个个生龙活虎,自有一股气势,不由得暗自佩服卢象升治军有方。
沈锐等了没多久,就见一行人急匆匆地从大营里走出来,当中一人仪表不凡、气宇轩昂,正是卢象升。
卢象升见一位少年公子立在吊桥之外,身旁有数名带刀护卫,后面是一溜大车,知道比人必是手下所说的沈公子无疑。
按说卢象升是认得沈锐的,但事过三年,沈锐的面貌大有改变,卢象升走近了看依稀到有些熟悉,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是谁。
卢象升来到近前,沈锐上前见礼,“小生沈锐,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对可否小生还有印象?”
卢象升年纪轻轻(时年三十)就做了一府掌印官,学识能力情商俱佳,他将手一伸,虚抬一下,笑着道:“沈公子辛苦了,不必多礼,沈锐……哦,我说怎么看公子面熟,想起来了,公子可是大名府范月娥冤案中的冤妇义子沈锐?”
“卢大人好记性,正是小生!”
“呵呵,当年的青涩小子,如今已翩翩少年了!公子携粮前来劳军,本人深为感谢,沈公子请随我往营中一叙!”
“大人客气了,我与军中将士桑梓一场,聊表寸心也是应该的!请大人派员将这些粮食交接一下!好让这些车马尽快回返!”
卢象升道:“不瞒公子,我军中余粮不多,公子此次前来送粮,真是我卢某人的及时雨啊!”
他回头对属官吩咐一番,沈锐也对身旁的安息贵交代了几句,便与卢象升错着半步边说边向大营里走,“将士们风餐露宿,住处简陋,难御寒风,小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实在汗颜……”
沈锐与卢象升一路走来,看着四周五花八门到处都是破洞的帐篷,有感而发。
“卫国保家,乃是我辈责任,一时的困难我大名男儿还能克服,公子此次前来,实无异于雪中送炭,解了将士们的燃眉之急……”
寒风凛冽,卢象升阔步挺胸,指着远处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民壮,“他们,我大名健儿,饿着肚子操练,毫无怨言,虽无敌情,可只要在军中,一日也不曾懈怠过,本府带着他们出来,连温饱也不能解决,该汗颜是我啊……”
“大人问心无愧……”
一队巡逻的民壮迎面走来,领头的队正见了卢象升,停下脚步伸手一挥,十来名士兵很自然闪向一旁,俱抱枪躬身齐声道:“参见大人!”
卢象升点点头,又挥了挥手,算是回礼,沈锐无意间瞄了一眼,那队正似乎有些眼熟,他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一看还真是熟人,遂惊喜道:“宋叔,怎么你也在这里?”
队正四十来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他正微微低着头侯卢象升一行人通过,猛地听见有人问话,抬头在沈锐脸上看了好一会,才迟疑道:“你……你可是沈锐?”
沈锐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笑道:“是我啊宋叔!”
沈锐口中的宋叔脸上也露出惊喜的表情,只不过他一手握着长枪,加上又有不少官长在前,不免有些拘束,肢体上动作僵化,所以显得有些尴尬,他喏喏着道:“你看,这有几年没见了,小锐你的变化太大,如果不是你叫我,若走在路上,我还真不敢相认!”
这边卢象升见沈锐停住与手下民壮说话,便过来问:“二位熟识?”
沈锐介绍道:“宋叔是小生在大名的邻居,小生初到大名,多亏了宋叔照拂,小生有一个不请之情,此间事了,我想借宋叔两天以表地主之意,还望大人成全!”
看人观人品,卢象升见沈锐如此重情重义,富贵发达了依旧不忘帮助过自己的人,叙叙旧这等小事,岂有不允之理,便爽快道:“公子哪里话,你与这位壮士他乡相遇,实属不易,本人岂能不成人之美,此时并无战事,我就允壮士三日之假,如何?”
沈锐与宋叔面上一喜,齐声道:“多谢大人成全!”
卢象升与沈锐回到大营坐下,宋叔自回营帐收拾不表。
卢象升初见沈锐时,沈锐还是一个四处替义母申冤的穷小子,如今却鲜衣怒马,似乎富贵不可言,他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沈锐也不相瞒,把自己的经历简略说了一下,卢象升两榜进士才高八斗,可也对沈锐的遭遇闻所未闻。
卢象升唏嘘不已,沉吟道:“公子的经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不过一波三折后,最终公子能认祖归宗,也是大大的造化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难无恙,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沈锐笑道:“借大人吉言,小生受教了!”
卢象升道:“本府此次前来勤王,事出仓促,多亏各位父老乡亲鼎力相助,出发时,尊祖父代表众乡绅捐助三千两纹银,老人家独占一千两,本府深为感动。今公子又来相助,感激的话本府难以言表,今后唯有励精图治,为大名百姓造福,来报答诸位的大恩大德!”
沈锐道:“祖父历来慈善,尽些绵薄之力也是意料之中。大人清正廉明,深得父老乡亲爱戴,所以才能挣臂一呼,万余民壮前来相助,实在让人敬佩!”
卢象升叹道:“本府世受皇恩,君父有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岂能坐视不理!只是苦了众位乡亲,大冬天的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建奴,不幸的也是他们没有遇到建奴,一腔热血,到头来寸功未立,本府愧对圣上,愧对跟随我来的父老乡亲啊!”
沈锐暗道幸亏得没遇到建奴骑兵,虽说燕赵地区历来民风彪悍,但这些民壮未经过系统训练,又没上过战场,对付对付流贼还凑合,若碰上了来去如风的后金骑兵,与一群乌合之众也差不多,真正交起手来,还不是一边倒的屠杀!
实际上后来卢象升升任大名兵备道后,系统训练了两千名团练兵,但第一次与上万流贼遭遇,要不是卢象升个人勇猛,身先士卒,以身作则镇住了场子,那些团练兵早就一哄而散了。
可能此时卢象升并未意识到这点,但这样的话沈锐可不能说,不管怎样,这个一心为国的忠勇之臣,为了他心中的道舍身取义,总是让人钦佩的。
沈锐安慰道:“大人不必过于自责,大人忠君为国,一心为民,相信皇上也能明白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卢象升点点头,不论皇上是否明白他的忠心,对于他这种进士及第、天子门生来说,这话听着十分舒坦,
卢象升不由得暗暗点头。两人侃侃而谈,沈锐始终回答得体,卢象升心中赞叹不已,对沈锐的好感直线上升。大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这时验粮官来报粮食已清点完毕,请二人签字确认,有了卢象升的大印,沈锐说不得又要少交不少税,还能博得个好名声,这一点,古今皆同,只是沈锐此时还不知道,也是回来后刘沛久提及,沈锐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