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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云秋还是去上学了。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的烧退了一点, 早上起来,再看见萧问水时,几乎不敢跟他对视——只是拨弄着盘子里的煎鸡蛋, 小声说:“我,我想回去学习的。我第二次月考, 比第一次高了三百分。我想, 我想继续回去背书。”
他不愿意再沉溺在这样的气氛里,不愿意再呆在这个有萧问水在的、温柔甜美的家中。他用纸糊成的外壳正在渐渐融化,快要被萧问水看出他的秘密来。
他不能让他知道, 至少这样还能和以前一样。他们还能甜甜蜜蜜地在一起。他自愿放弃曾经存在的那个光明灿烂的选择,也忘记了身边人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很坏、很坏的,选择性地遗忘了它, 即使他以为的爱和幸福似乎只是镜花水月。
镜中花也是花, 水中月也是月。他听了十八年窗外无名的鸟鸣, 不在乎再等待一朵不会开的花朵。
云秋是如此怯懦, 他没有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打人的气势了,和他每次面对新的、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一样, 他没有再一次跨出门、迎接大雨和狂风的勇气。
因为这道门内有萧问水。
云秋像是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家, 来到学校之后,这才感觉到有微微的安心。
萧问水似乎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只是在他出门前叮嘱了一句:“今明两天我在公司有事,你这几天有空或者放假了, 自己去挑一部喜欢的新手机。或者我让人送过来也可以。”
云秋知道他说的送,会是专柜人员上门来,一送送上几百个任他挑选,于是赶紧说:“不用的,我,我可以自己上街买手机,可以买我喜欢的款式和颜色,还能锻炼身体。”
“好,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萧问水眯起眼睛看他,“我电话多少,你记得吗?”
现在每个人的电话号码都是固定的,和id卡号码共用一个数列。
云秋在他面前背了一遍,很乖很乖。他出门上学,萧问水出门上班,顺道把他送到学校门口。
临别前,他们会有一个彼此早就约好的离别吻——自从结婚后,萧问水每次出差,云秋总是会在他离开前扑上来胡乱啃一通,又是亲又是蹭的,使出浑身解数冲他撒娇,不愿意他走,发现自己实在改变不了他的行程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祈求他早一点回来。
他这样撒娇没人受得了,好像不带他一起走就像是天大的错处一样。有一次萧问水都直接把他扛到机场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让司机送云秋回了学校。
这天,他们安安静静地完成了这个吻。云秋很紧张,根本没有想起来这件事。萧问水把他送下车,揽着他的肩膀,看见四下无人,于是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吻,停留了两三秒。
云秋的嘴唇是僵硬的,也根本忘记打开齿关,这只是一次蜻蜓点水一样的吻,有一点微微的凉意。被吻的人用唇舌写满了拒绝。
云秋知道这次肯定穿帮了,他看着萧问水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可是就在他往回走的一刹那,云秋浑身绷紧了,身体的反应越过了意识——他猛地冲上前,抱住了萧问水,急切地要他转身回来。他什么都不管了,也不顾这是在学校,旁边可能会有同学看见他,他踮起脚去够他的嘴唇,拽着他的衣领,要吻他,要爬到他身上去,像是小猴子一样扒在他身上,不成体统。
他要挽回刚刚那个失败的离别吻,这是一个充满热情的吻,可是萧问水却没有再给他时间——他轻轻地推开了他,温柔地说:“不闹了,云秋,这是你的学校。别让别人看到了。”
云秋仰头看他,眼睛里满是迷茫和委屈。
他又开始讨好他,想尽办法让他开心,可是这个时候萧问水又不再领他的情,也因为他实在是在胡闹的缘故。
萧问水微微加重了语气:“……乖。”
云秋沮丧地低下头,小声说:“好。”
他背好书包上课去了。
今天萧问水不会回家,因为他要住在公司里,同样的,明天萧问水也不会回家。
云秋甚至有一点逃课去找他的心思,可是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他仅仅因为害怕再见到他这件事情,而不明白明白欲盖弥彰这个词的意思,云秋不明白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拙劣。
这天,云秋午休时间没有睡觉,他赶着去了画室,又逃了今天下午的两节体育课,把今天晚上的画画任务完成了,准备一下课就出去买手机。
这样他至少还可以跟他发短信。
云秋画完了画,结果被罗炎通知说,因为他翘了课,所以体育老师找他。体格健壮的中年人把他叫去办公室批评了一顿,训得他灰头土脸的,还要他写一份检讨。他们这个体育老师铁面无私,坚决不认可他抛弃体育课追求文化课的行为,并且拿着云秋的体检报告训了他半个小时不带重样的。
云秋出来的时候更沮丧了,整个人都蔫巴巴的 。
罗炎奇道:“怎么了呀,你别放心上,这老头子一向这么凶,还比较仇视咱们omega,听说是嫌弃我们身体差还娇气,但是你管他呢。”
云秋情绪很低落地说:“我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罗炎奇怪道:“那是因为什么?”
云秋想了一会儿后,说:“罗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罗炎说:“问呀宝贝儿,一定知无不言,竭诚为您服务。”
云秋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就是,有一个omega,他有一个alpha哥哥,当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哥哥把他养大了,然后跟他结婚了。但是后面这个omega发现,他的哥哥的爸爸妈妈可能害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而且,而且,alpha哥哥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没有告诉他。这样的话,omega应该怎么办呢?”
罗炎说:“唔,世仇啊,好老套的剧情,不过也还好吧,现在都不兴这种了,那个alpha哥哥自己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对不对?他还跟omega结婚,说明他是喜欢他、爱护他的吧?”
云秋想了想:“好像是的。”
“那不就行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不应该是一大家子的事情。”罗炎说,“既然从小一起长大,那么这个哥哥不告诉他的理由,大概是怕他难过吧。”
云秋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可是,可是万一那个alpha哥哥,不一定很喜欢那个omega怎么办?如果,他觉得结婚可以给他带来利益,或者,觉得omega是个怪物的话……”
罗炎这下子听不懂了:“怪物?”
云秋嗫嚅着说:“他是这么说我的。”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而罗炎也在与此同时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吼道:“我就知道!你说的就是你自己对不对!你这几天是失恋了吧,我们几个看出来了,商量好不问你,连话都不敢跟你说,甩了你的那个那个狗alpha是谁?”
云秋继续嗫嚅道:“没,没有甩了我。”
他终于承认了:“罗炎,我说的就是自己。我没有在谈恋爱,我已经跟他结婚了。”
罗炎跟遭了个霹雳一样:“结结结结婚了?”
他左掏右掏,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了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本来要在萧问水见一下束之高阁,理由是样式太高调了,那么璀璨漂亮的一大块,戴着去学校恐怕不太好,也容易惹来异样的眼神。可是云秋还是偷偷带了过来,每天都带着,偶尔也会偷偷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沾沾自喜一下。
他把戒指给罗炎看了之后,罗炎信了,并且嘴巴大张成了一个惊讶的“o”形。
云秋问他:“我可不可以继续讲了?”
罗炎说:“你说吧。你刚刚说,他说你是怪物,是怎么回事?”
云秋有点伤心地说:“因为我,生病了。我生病的时候很可怕,打了另一个我喜欢的哥哥,然后他说我没有感情,没有心,是一个怪物。后面我的生病好了,他说我是他的财富,给他赚了很多钱。我知道那个样子的我很讨厌,可是我道歉了还在努力改。”
想了一会儿,又说:“他还说我娇气,说不应该养我,应该养一条小狗。”
云秋颠三倒四的,居然全部表达清楚了。
罗炎在一边听着,神情却越听越凝重。
他喃喃地说道:“不是吧,不管什么病,也不至于说这么伤人的话吧?我有一对叔叔,是ab组合,beta叔叔得过一段时间癫痫,alpha叔叔也没有嫌弃他。云秋,我老实跟你说,要是我男朋友说,养我不如养条狗,或者说我是怪物的话,我早就把他踹到九霄云外去了。这种烂人,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
云秋被他严厉的语气训得不敢出声,好半天后,才小声说:“可是他现在对我很好的,他哄我睡觉,还给我做饭吃,还会接我回家。我的钱,都是他给的,我的东西,也都是他买的,我自己只能挣九十八块钱,成绩也不好。”
罗炎皱起眉头:“你男朋友……不是,您老公,那应该是挺有钱的了,可是这些事情,就是全天下的男朋友都应该做到的啊。我也会给我男朋友做饭吃,哄他睡觉,接他回家……如果我有的话。可是你要明白,这些都是小事情,云秋。一点都不困难的,所以也不特别。你也会这样照顾他的对不对?如果他需要的话。”
云秋轻轻地“啊”了一声,又沮丧地把眼睛垂了下去:“是这样吗?可是那么多钱,就算是很有钱的人,也不会随便给别人的吧?他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我想照顾他的,可是他从来不给我机会。”
“云秋。”罗炎加重了语气,问他,“你处处都在为他说话,可是从你的描述里,我根本没觉得这个男人有哪点好。他不尊重你甚至厌弃你,拿你当赚钱工具——你是这么说的吧?除了钱什么都没给你,你退一万步来说,这几天状态差成这样,我们都看出来了,你是心情不好,所以不敢问,他都没看出来吗?”
云秋讪讪的。
他想起萧问水的表现,萧问水大概是以为他病了,而不是心情不好。
他努力帮他补救:“他,他以为我生病了,还给我煮姜汤了的。”
话题绕了一圈儿又绕了回来。
罗炎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你坚持为他说话,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我也没见过你男朋友,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劝你跟他离婚好像也不太现实——当然,离婚伤筋动骨的,不是特别必要就不用离婚,但是你至少得跟他谈一谈了。与其在这里问我,不如直接去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在不在意你呢?”
云秋紧张得手指蜷缩起来,有点僵硬:“那我,我要什么时候问他呢?”
罗炎想了想,不确定道:“那就挑个你们都有空的时间,面对面坐下来问问吧。”
云秋点了点头:“哦,好,我会的。”
这两天萧问水在公司忙工作,估计再要有空闲时间,又是周末了。云秋当即在心里确定好了这个日期,决定买了手机之后再跟萧问水发短信,告诉他说想要和他谈一谈。
这天下课之后,云秋一个人跑去了商场,挑选手机。
原来白色的那个手机,云秋暂时不想换掉,只打算给自己买一个备用机,挑来挑去找到了温存锐的一个同款,于是买了下来,注册成功,导入了联系人。
他跟萧问水发短信说:“我买了一个新手机,大哥哥。”
那边很快回复:“好,回家注意安全。”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云秋略微放下心来。
他搭空中电车回家,顺便就把背包里的教材拿了出来,开始温习一些基础色彩理论,并且开始构思如果考上了大学,要给萧问水送上一幅什么样的画。他去的这个商场很远,还是医生第一次带他去的那个地方,回星大附中附近的电车,基本要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
这一班电车很空旷,云秋周围没什么人,车厢里的人来来去去,他也未曾发觉。直到快到站的时候,云秋抬头看了一眼站台表,不小心让夹在书本里的一章练习画飘了出去,落在了光滑的车厢地板上,并且滑到了另一侧的座位底下。
云秋站起身想要过去捡,还没来得及弯腰的时候,坐在那里的一名年长的乘客已经先俯下身去,帮他捡起了那副画。
云秋说:“谢……”
在他抬头看清眼前的人的时候,他的半句话梗在了喉咙里。
坐在他对面的乘客大约有五六十岁了,一身考究的高级西装,仪态很好。
可是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云秋好像看见了萧问水。
这个人长了一双和萧问水一模一样的眼睛——锋利的,淡漠的眼睛,无形中给人以某种威慑感。明明其他地方都不太像,可是云秋就是无端觉得,他一定和萧问水有什么联系。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年长的乘客已经开口了。他眯起他锐利的眼睛,和颜悦色地看向云秋,轻声说:“你好啊,云秋。我是问水的大伯,也能算你的大伯,你和问水的婚礼,我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参加,非常抱歉。我的名字叫萧衡,你听说过吗?”
云秋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也不记得发请柬的时候,萧问水有数过他任何一方的亲戚关系。宾客名单,两个人都是过了一遍的,确定没有这个人。
然而,正当他在疑惑的时候,萧衡又缓缓开口了——他抬起眼,正视着他的眼睛,非常温和地说了一句:“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云秋,有时间跟我谈一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