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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时候,一干学生正捧着洗好的毛笔往讲堂走,路过孔子祠旁,便见得孔子像前面站了两个人,头顶大石,纹丝不动,那场面还是很励志的。
金枝一进门,抬头看到奚画趴在案几上,好像是困得很,尚在补觉,她轻手轻脚绕着走过去,在钟勇谋身边坐了,左右看了看悄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近来小四精神很不好?”
“那还用说么?”他伸手捻捻笔尖,拔出几根落下的毛,吹了口气儿,“以往一个关何就够人受的了,眼下还偏偏多了个尚远,那烂摊子都能从君子殿扯到后山门口,这一路收拾过来还不累人呢?”
“说的是,小四也真是辛苦。”
“那可不。”勇谋叹了口气,收好毛笔。“她骑射的成绩本就不咋地,还得成日跑上跑下,我看再这么下去,这个月雷先生的考核,她准能拿优了。”
两人颇为叹惋地将还在打盹儿的奚画里里外外赞了个遍,临走前,金枝忽觉得有些奇怪。
“不对啊,为什么小四要给他俩收拾烂摊子?”
“……这个问题。”钟勇谋把书袋子往肩上一甩,扬扬眉,眼中饱含深意,“得去问她喽。”
*
其实尚远到书院不过短短七日,然这七日在奚画看来却日日难熬,天天艰险,两个人不是打就是闹,一见面准消停不下来,生生就是那狗见羊之景。
平时难得的午饭时间也能让她东奔西跑,半口饭都吃不上。
才坐下休息,耳边就是……
“小四小四,关何和尚远又打起来了!”
“小四小四,马场那边的马给人放跑了!”
“小四姐姐,救命啊,厨房里的碗……”
奚画撑着头艰难地翻了一页书,正想喝口茶冷静一下,门外“嚯”地又有人冲了进来。
“小四,关何和尚远在风行堂都坐了一下午了,你……你去瞧瞧罢,怎么劝都劝不开,一会儿张伯还要锁门呢。”
她叹了口气,有些不解:“没打架?”
“……打架倒没有。”那人挠了挠头。
她微微一愣:“没打架,就那么干坐着?”
“哎哟,也都怪我不好,午时说什么比比手劲,恰巧嘛他俩都习过武,我们就说让他们先试试,看谁扳得过谁。哪晓得……这都一下午了,还没分出胜负来。”
“你也是作!”奚画放下书,站起身便气道,“知道他俩不合拍,你还把人往一块儿凑!”
“对不住,对不住,下次一定注意。”那人一面赔罪一面领着她往外走。
风行堂是副院士教诗画之处,才让人打理出来,里头也空荡得很,没放几张桌子,他俩若是要打只怕也摔不坏多少东西。
奚画边走边自我宽慰,正行至门外,尚不及进门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给逼退好几步。
她脚上一歪,身子即刻不稳,摇摇晃晃地险些要倒下去,幸而此时身后有人伸手扶住。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耳边闻此声音,奚画不由仰起头,恰巧那人也垂下头,视线一对,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没看清,未回神。
宋初忍不住轻笑:
“还不起来?”
斗然意识到这个姿势十分不雅,奚画手忙脚乱直起身,迅速整理衣摆,狼狈地望着他:
“宋先生……都下学了,你怎么还来这儿啊?”
“闲着没事,过来瞧瞧。”他答得很模糊,“你呢?”
“我?我是……”猛然想起自己的初衷,奚画立马道,“啊啊,都忘了,我得进去找他们……”
“诶——”瞧她忙不迭就要往里跑,宋初急声唤道,“你慢些走!”
话到底是说迟了,奚画这边刚进去,怎想里头又是一道内力涌出,她始料未及,直直被震飞撞到墙上。
一声闷响,宋初看得分明,也不知她伤得是轻是重,当即也顾不了许多,跑上前去搀着她。
好在他二人也未曾用全力,否则只怕她这胳膊骨头都得碎掉。
粗略检查了一下奚画的伤势,瞧她并无大碍后,宋初才皱起眉朝那两个人喝道: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若是伤到人怎么办?!”
听得此言,关何方是反应过来,他飞快撤了掌,待得侧目去看时,心上骤然一惊,慌忙跑到门边,撩袍俯下身。
“小四,你怎么样?”
奚画咳了几声,摇头叹道:“我没事……”
“小四!”宋初垂眸看着地上,低声微惊,“你的玉佩!”
奚画被撞得眼冒金星,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瞧,这一看,令她脸色大变。
关何和尚远自是不知其中缘故。
瞧她无比颤抖从地上拾起那摔成三块的羊脂白玉,连呼吸都有几分喘。
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得深色,尚远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问道:
“奚姑娘……这块玉佩,是不是很贵重?如果可以的话,我……”
奚画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上爬起身,忽然满目含泪,狠狠剜了他二人一眼,开口就骂道:
“王,八,蛋!”
这一瞬,不止关何宋初,连猫在门外瞧热闹的金枝等人也怔忡得面面相觑,互相用嘴型交流道:
小四爆粗口了。
奚画把碎玉往怀里一揣,一把抹了眼角的泪水,转身就将走,关何轻轻拉住她。
“小四……”
“你闭嘴!”她气得双眸通红,他却看得一愣,手不自觉就松开了。
“你敢跟过来,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一个两个,全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她一面说一面哭,啐了一口,扭头就朝回跑。
风行堂内,端得是平日里温润儒雅的宋初,现下也是眉头深锁,神情肃然。
“你们也太过分了些,真当她给你们善后是应该的么?这下高兴了?那玉佩可是她爹生前留给她的,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外头就听金枝惊呼道:
“啊,摔碎的就是小四随身带的那块儿?这可怎么办?那玉佩是家传的……”
“嘘!”勇谋拧着眉头提醒道,“小点儿声,还嫌不够乱呢?”
关何:“……”
犹豫了片刻,他本打算还是追上去,但在迈开步子时猛然想起她方才说的话。
沉默半晌后,终究是摇头轻叹。
细细回忆自己这几日的举动,他忽从浑噩中清醒,紧抿着薄唇,重重在桌上锤了一记,禁不住喟叹。
他近来……到底是怎么了。
这样的暴露身份行为,他寻常从不会轻犯,而今反倒一连好数天……
不行,不行。
得空还是……回山庄一趟为好。
*
入夜,天色渐黑,奚画坐在桌前,拿着那几块断玉,抬袖擦泪,把手边针线篮子里的红线取来,小心翼翼从玉上穿过去。
然而试了好几次,仍是不成。
“小四啊。”
门外有人轻叩,罗青言语关切:“饭都凉了。”
“……我不饿。”她回头应声,“你吃罢。”
“不吃饭怎么行呢?要是饿坏了身子怎么好?”
“一会儿我饿了,自己出来热着吃。”奚画仍旧摆弄手里的碎玉。
罗青有些焦急:“小四,你开开门吧,要不……我把饭菜给你拿进来?”
“娘……我没事,你忙吧不用管我。”
罗青无法,只得道:“那你记得要吃饭啊。”
“我知道。”
灯下,她用红线仔细将三片碎玉捆在一起,左右看了怎么也不好看,轻轻一碰就会散开。
奚画忍不住咬咬牙,红着眼低声骂道:“关何这个混蛋!”
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偏生因为穿针引线,眼睛又疼得很,歪头瞧了瞧窗外,都快二更天了。
她遂将针线放回篮子里,玉佩随手搁在桌上,打水草草梳洗了一番,吹灯爬上床睡觉。
子时,更深露重,夏虫低鸣。
睡在院外的黄狗双耳忽然一竖,睁眼就跳了起来。
墙头有人轻身一跃,撑着床沿便在屋中落定。
乍然闻得些许声响,关何一回头,就见那条黄狗也屁颠屁颠跟了来,他微愣一瞬,忙伸手覆上食指向它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后者摇着尾巴,规规矩矩在窗边坐下。
见得如此,他方才松了口气,侧身打量四周。
屋内还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并未有太大变化,隐隐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关何蹑手蹑脚从床头绕过去,他脚步极轻,几乎是半点动静也不曾发出。
桌上摆着一块玉,虽已碎成三片,却被人用红线系在一起,红青相间,颜色似乎更为鲜明了。
他抬手在玉上摩挲了半晌,低头拉了竹凳坐下,继而便自怀中掏出些零碎的工具,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借着月光,咔擦一声,将那红线剪开。
四下里静得出奇,黄狗就在不远处,歪头好奇地望着他。大约是瞧得不耐烦了,于是抖抖毛,打了打呵欠走过来,趴在他膝盖上仰头就去看。
关何不着痕迹地又把它的头摁了下去。
它又抬起头来,随即再被摁下去。
一次两次,两次三次……
不知不觉,月已偏西。
听街上的梆子打过五声,他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困倦地捏了捏眉心。桦木桌底,黄狗睡得很熟,狗的呼吸声都要盖过人声了。
他仍旧是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什物,轻手轻脚地绕过床头,正准备跳窗出去,走到窗边又停了停,迟疑半晌后悄悄退了回来。
隔着幔帐看她,月华如水,朦朦胧胧的,显得十分不真实,他极力想看清她的模样,手终是忍不住打起帐子来。
奚画侧着脸,面朝墙,一双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眼角尚留有泪痕。
他轻咬了咬下唇,缓缓探出手去,蓦地又是一滞,只替她把被衾掩好,飞快退出来,足尖一点,眨眼间走得无声无息。
次晨,隔壁家的鸡站在栅栏上叫的响亮,奚画掀开被子坐起来,睡得迷迷瞪瞪。
脑中浑浊不清之际,忽觉得手上湿乎乎的,她垂头一瞧,那黄狗俩爪子趴在床沿,双眸炯炯有神,笑嘻嘻地盯着她。
“哇!”吓了一跳。
“你怎么跑进来了?”奚画甚是费解,拎着它两只脏爪就要往外走。
不想被一道亮闪闪的光刺得眼睛胀痛,她放开狗爪回过头走到桌边。
那断开的三块玉佩不知几时被人用金片嵌在了一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了个遍也没见有异样之处。
“……这谁弄的?”
奚画喃喃自语,垂眸瞅了一眼身边的狗,蓦地……有几分明了。
她扬眉不以为意地哼笑道:“你又放他进来了?”
黄狗只是摇尾巴,巴巴儿地看她。
“你到底是我家的狗还是他家的狗啊?”
对方还是摇尾巴,不明所以。
奚画在它狗头上揪了一把,鼻中不屑地哼了哼,手上倒还是仔仔细细将玉佩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