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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站在危崖边,展开纸扇,轻轻的摆动,那英俊的脸庞上带着冷酷的笑意。他眸光锐利,如能洞穿那厚厚的山壁,看见山洞之中的景象。只是,夜幕中,那如野兽般的嘶吼叫喊,却是打破了山林的冷寂,回荡起来。
“你们瞧,人便是要有这股子劲,不然浑浑噩噩的与那行尸有何区别!人呐,要对别人恨,也要对自己恨,如此才可争命,才能在大争之世有一席之地。想那累累白骨,那无数坟茔,那死去的,有几个曾经如此疯狂过奋斗过挣扎过?没有,很多人如那蝼蚁,不明不白而来,糊糊涂涂而去,这个世界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那些庸碌而去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所以,无名要采取壮士断腕的决心,不能在乎一丝一缕的得失。无论财物,亦或是人,若是没有无名的那股子狠厉风格,要那么些财物做什么,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你们瞧瞧官府,胥隶无数,兵士千万,可有什么用呢?吓唬吓唬人罢了,维持维持面子罢了!看看那些钻营机巧的人,他们过得是如何的滋润洒脱!”
身后的人一声不发,如白衣男子的影子似的。夜风呼啸,那顶大伞剧烈的摇晃起来。矮桌上的茶杯经不住的倒了下来,在桌面上翻滚。茶水已凉,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人有喝茶的欲望。
山谷变成了兽场,仿佛有无数的野兽在那里龇牙咧嘴,张开锋利的爪牙朝着同伴扑去。
可以想见那可怕的场景,那血肉横飞,那人命如草芥。
人,在绝望之中,会失去理智,会变得疯狂,会毫无底线。
人也是野兽,只不过灵智的成熟,而自己给自己制定了言行规矩。
而规矩,是秩序的基础。若无规矩,秩序何存!
但是,规矩是被人打破的,若不如此,又如何体现规矩的重要!
白衣男子目光熠熠,闪烁着兴奋的火花,道,“所以,即便他们犯了死罪,即便他们做出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我无名并不一定就要用杀伐来惩治,也可以有其他选择。而这,便是最好的选择。百余人,恐怕到最后活下来的十不足一,但那又如何?能活下来的,才是最厉害的,才是最恨的,才是无名最需要的。无名是做什么的?买卖,耕种,科举,教学?不。无名是杀人的。”
一阵风疾啸而过,让白衣男子等人的衣衫猎猎飞舞。
“无名是一柄神剑,而神剑之上是无数锋芒毕露的小剑。只有那无数的小剑锋芒犹在,才能让无名这把神剑发挥出最可怕的威力。所以,无名需要的是能杀人的人,需要的是杀人时不怕被杀的人。我们需要的,便是经历了生死,在鬼门关转了无数圈的人。这样的人,才能作为无名的刀尖,去杀无名所要杀的人。”
白衣男子目光掠起,凝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昏暗的光芒中,无数的雨水纷扬落下。白衣男子下巴削尖,面庞冷酷,一双眸子阴鸷肃杀。
“无名的敌人太多,要杀的人太多,若是没有这样不畏生死敢于杀人的人,那么,无名如何在困境中展翅飞翔?所以,即便他们犯下大错,即便他们死不足惜,我们也不会让他即刻死去。我们掌控着他们的生死,我们掌控着他们的一切,我们可以惩罚他们,可以训练他们,也可以让他们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了自己。”
只是白衣男子一人在说话,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注视着山洞。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寥寥昏黄的灯火在那里亮着。白衣男子的话语抑扬顿挫,声音很好听,可惜太过肃杀狠厉。如那秋风,萧瑟而冷酷。
“所以,我们给他们机会,给他们一个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机会,也给他们一个求生的机会。不多的粮食,不见天日的监牢,黑暗而腐烂的暗室,以及,杀戮。让他们在绝望中麻木,在孤独中臣服,在生死之间沦为我们的刀锯。我们,就是要让他们见证无名的锋芒。”
山洞,一片漆黑,却是一片杂沓。
一道道身影在那里闪动,可怕的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这些人,便像是地狱中的恶鬼,被本身的丑恶欲念驱驰着,在烈火中挣扎反抗。在他们残存的意识里,仿佛只有不断的积聚丑恶,才能从那地狱烈火中得到净化。
鲜血洒在地上,阴冷的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地上,躺着一具具身体,这些身体,有的已经死去。
而还没有死去的,也是睁着那双眼睛,泪光闪闪的瞪视着洞壁。
他们绝望、放弃、哀戚,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当同为野兽的敌人将他们的勇气击溃,将他们从疯狂中敲醒,他们便茫然无措,便心惊胆战。因为,他们失去了拼搏的资本。有的时候,野兽形态,也是一种武器,更是一种进取的资本。
仇九面无表情,脸上溅满了血点。
他不断的腾挪飞扑,似乎力量如泉涌一般永不干涸。
他手中的石块已经湿滑,粘稠的血液不仅浸染了石块,更是染满了他的手。他圆睁着双眼,忽然扑身骑到了一个七尺余高的人胸前,然后双手抱住手中石块重重的朝那人的脑袋上砸了下去。那人浑身一颤,既而仰天到底。鲜血喷溅,仇九的视野一片模糊。
随着那人倒下,仇九滑落下来,单膝跪地,大口的喘着气。
百余人,转瞬间站着的不过半数左右。
有人在那里逃窜,如受惊的麋鹿,在山洞的石柱、断壁、乱石间疯狂的奔跑,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身影。
有人来到了仇九的面前,仇九扬起头,见到一双赤红的眼睛。
“怎么,承受不住了?”
是同监牢的男子。仇九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手中的石头随着那一击嵌入了那人的脑袋中,现在他的手中已空无一物。仇九扭头扫了一眼,忽然一脚挑起,一块尖锐如斧头的石块落在了手中。仇九抓着他,目光幽冷的朝四面扫去,而后落在了一个抱住悬空石柱的人身上。
那人抱着石柱,悬空丈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黑暗中,那人的身体很瘦弱,手脚抱住石柱,瑟瑟发抖。
同监牢的男子顺着仇九的眸光望去,嘿的一声,道,“那孙子居然能跳那么高!你够得着?”
仇九眸光微微一沉,这时候脑海里竟然浮现了仇十二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有多丑恶,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根本无法面对仇十二,即便是想到他的面容。这一身的血,便是他的罪恶。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堕落了,被脏污染得无一丝干净之处。
仇九缩回目光,忽然箭步跳了出去,右手握住石块,呼啸着朝前方一人砍削过去。那人背对仇九,倏然感觉到了冷意,猛然回头,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冷酷而镇定。那人提身而起,右手挥出,可怕的力气赫然让空气震颤。
砰!
仇九手中的岩石和那人手中的岩石碰撞,岩石纷纷破碎,散落下来。
两人互相对望,彼此毫不退让。两人的目光便若是那兵刃,撞击着。身形滞空,瞬即朝地面落去。忽然男子举起拳头一拳砸向仇九的胸口。仇九手肘一横,一掌从手肘下穿出,化作剑指,刺向对方的咽喉。两人刹那交手,彼此不分上下。甫一落地,拳脚立时碰撞。
远处,与仇九同监牢的男子皱起眉头,望着仇九两人。
砰!
拳脚碰撞,仇九和那人纷纷往后退去,身形趔趄。
瞬即,两人身形未稳之际,却又怒吼一声,朝着对方猛然撞了过去。这便像是兽巢之中的两头猛兽,彼此不能共存,非要你死我亡。两人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骨头如被撞散了一般。仇九大脑嗡鸣,心脏激烈的跳动,眼前一片眩晕。仇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忽然一臂横扫出去,一人便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仇九抬起头,嘴角淌着血,可是,他的面色和眸光,越发的阴冷。
那人似乎受的伤更重,此时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彼此目光对视,没有仇恨,只有杀意。周边的凄厉叫声和拳脚舞动之声,仿佛离他们很远。他们如站在一个昏暗的远离尘世的地方,正在做最后的搏斗。
那人骨骼咔咔作响,一双硕大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
仇九眼眸忽然微微眯起,在视野中,那人飞扑而来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仿佛见到了那人身体每一寸肌肉的跳动。拳风到了面额,面皮呈现凹槽。忽然,仇九身体一矮,一拳重重的砸向那人的腹部。
嗷!
那人身体剧痛,立时弯曲。可是,仇九并未停止攻击,他直起身,一膝顶在了那人的胸膛,可清晰的听到骨头断裂致胜,随后仇九双手紧扣化作拳头,猛烈的朝着那人的头部扣去。
砰!
大地如在颤抖。
悬在空中的石柱竟然松脱,掉下数根来。
仇九剧烈的喘息,汗水进到眼睛上,刺痛着眼眸。
绰绰身影,如鬼影一般的掠过。仇九站在那里,如终于登上山巅了一般。可是,没有荣光,没有欢呼,没有奖励。他如此孤独,孤独的让人觉得脚下方寸之外,尽是黑洞洞的深渊。
有人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了几步之外。
瞬即便听到了面骨破碎之声。
仇九抬头望去,却是同监牢的那个男的。那人挥舞着手臂,手臂上飞溅起一串串的血液。是这人救了自己。可是,仇九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他不希望仇十二的悲剧重演。仇九忽然挣脱了那人的手,然后箭步冲了出去。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死去。
就这样死去,解脱身上所有的束缚。
他疯了般冲入北面的人群,一下子撞到几人,甚至连自己也跌倒在地,撞在了一块岩石上。额头被撞破,他抓起一块岩石翻身而起,将手臂当做木棍在面前横扫。有人扑过来,有东西落在了他的背上,然后他的双腿,他的面部,还有胸腹。无数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痛觉,只是觉得,这一刻至少自己可以死去。
他很想仇十二,很想干干净净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我没有变,我还是那个仇九!”他身体一晃,软软的便要倒下来。可就在这时,同监牢的男子虎啸一般的跳入人群之中一把搀扶住他,然后粗壮的手臂狠狠的砸了出去。
有人砰的一声栽倒在地。男子右脚一踹,一块岩石疾啸而起,砸在一人的脸上。有人尖叫,捂着眼睛发疯似的奔跑。男子抓住仇九,快步冲向了东面。一块块岩石落在地上,男子身形趔趄,带着仇九撞在了石壁上。
两人都受了伤,伤势都有些重。但是,他们到底还活着。
仇九仰着头,望着男子。
男子却是喘息盯着北面,似乎在警惕每一个身影。
外面的天,早已漆黑,寒风从山巅掠过,俯冲大地。树木摇曳,密密麻麻的雨水倾泻而下。大地山林,湿淋淋的闪烁着清寒的光。树上的鸟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眸光凄哀的发出凄冷的叫声。
白衣男子躺在卧椅上,手中的纸扇展开,盖住了面庞。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雨丝浸湿了他们的衣服。
白衣男子忽然将纸扇移开,一张俊俏的脸庞没有丝毫的倦意。
“什么时辰了?”
“寅时末刻。”
“啊,这么晚了吗?还有几个人还站着的?”
“粗略估计,不过二十。”
“二十?”白衣男子坐了起来,纸扇轻摆,道,“差不多了。”
“结束了吗?”身后的男子问道。
“结束了吧!能在百余人中活下来的,也算是有些本事。将功折过,让他们戴罪立功吧!”白衣男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口气。“伤势不重但倒地者,将养着,训练一段时间派出去做任务。”
“是!”
“我在这也带了些时日了,也是该启程回去的时候了!啊,出来一趟,也是挺不错的。走了!”
“楼主慢走!”
当白衣男子在几名黑衣人的护卫下离开危崖,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崖上,冷冷的注视着山谷,他挥了下手,山谷中的人立时朝山洞走去。
当光出现,黑暗退去,那些疯狂的宛若野兽的人,立时停顿下来,呆呆的朝光源方向望去。
“比斗结束!”
冷冷的声音,却像是赦免的钟声,站着的人纷纷倒在了地上,哭泣、呕吐、迷茫着。早已躺在地上还没有死去的人,此时却是双目含泪,绝望的看着凹凸不平悬着一颗颗石柱的洞顶。一人嗤啦一声从空中坠落下来。
仇九望着自己的双手,手中的鲜血如刻在了皮肤上,无比的刺眼。
在他身边的同监牢的男子瞥了仇九一眼,目光却是望向周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
“我们还活着!”
仇九抬起头,望了男子一眼,而后看向地面。那里,是无数的血迹,是一具具死去的身体,是一张张绝望麻木的面孔。我们活着,可是他们死了!黑暗,能掩盖丑陋,但能将它们抹掉吗?
仇九眼眸深处的痛苦,无人理会,甚至他自己,恐怕在日后也不会去理会。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身体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