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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十五,按规矩嫔妃们除了要向皇后晨省之外,还须由皇后领着去省视太后。因皇后病了,便由位份高贵妃带着嫔妃们一径向慈宁宫来了。
到了慈宁门前,贵妃依礼通传,过了一会儿,苏茉尔端然走了出来,一身宝蓝祥云缂丝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朝门口嫔妃看了看,目光终落了淑懿身上,苏茉尔沉一沉,带着两分恻然,道:“太后有旨,请贤嫔娘娘先回去吧,其余小主随奴婢进来。”
因是慈宁宫前,妃嫔之中静寂无声,但淑懿分明听得到她们心中愉悦欢呼,入宫头一回省视太后,就吃了闭门羹,就是再得皇宠,往后日子也是寸步难行。
淑懿知道这不是容她辩解时机,若是这儿失态,才会给人抓住大把柄,她甩一甩帕子,努力显出一个得体笑容,向贵妃和苏茉尔告了退,慢慢地走了回来。
绿吟陪着淑懿走回来,一路之上不敢多言,到了承乾宫,皎月已经回来了,见淑懿脸色不对,忙问道:“格格怎么这么就回来了?”
绿吟悄悄地冲皎月摇摇手,皎月会意,给淑懿端了一碗莲子银耳汤来,便与绿吟出去做事了。
淑懿看着案上皎月抓回来两副药,打开药包,从两副药剂中挑挑拣拣,又凑出一副药来,她看着这副药,嘴角轻扬,这是她苦心钻研多年,配制出一副温养身体避子汤,虽然让她暂时怀不上皇嗣,却能够调养身体,以后再怀孕时,便有固本养胎之效。
如今这样情形,是不适宜有孕,孝庄对她敌意这样重,想必就算她小产了,太后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午膳时候,顺治来了,还未踏进承乾宫,就听见他大说大笑之声。淑懿连忙起身迎驾,顺治扶起,笑道:“不是才说了承乾宫就像一家人那样么?怎么又行这些虚礼?”
淑懿才笑着随了顺治到美人榻上坐了,皎月捧上茶来,顺治啜了一口,笑道:“淑懿上午都做什么了?”
淑懿笑道:“也没做什么,臣妾自幼习练书法,闲来无事,就抄了几个字。”
顺治眉毛一挑道:“哦?抄什么,拿给为夫来看看。”
淑懿扬一扬脸,皎月便将案上一沓玉版宣拿过来,顺治一看,果然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却是一篇《孝经》,因笑道:“淑懿书法果然高妙,为夫不及也。这篇《孝经》也极好,重阳节时可以呈给太后,叫她也高兴高兴。”
淑懿低首一叹,道:“臣妾不敢,臣妾未到嫔妃本分,并未对皇太后孝,单单呈上一篇《孝经》去,又有什么意思?”
顺治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说?”
淑懿缓缓说道:“这《孝经》上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1,皇后是六宫之主,纵有不是,也该由太后教导,福临为了臣妾事,去斥责皇后,岂不是驳了太后颜面?此事臣妾未能及时阻止,使太后不悦,臣妾也不是孝顺儿媳。”
顺治性子虽然躁了些,却是个聪明人,立即便问道:“太后为难你了?”
淑懿摇头道:“太后不悦是应当,若换作是臣妾,臣妾也会不高兴。”
一想到娜木钟,顺治便是满心烦恼,焦躁道:“朕本来不想与她争执,可你不知道她说话有多难听,从大婚起,朕与她就没有平心静气地说过一句话。”
淑懿这才明白,顺治晨起与娜木钟吵闹,实是压抑了很久结果,她事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而已。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可不想充当帝后不谐罪魁祸首,她得想办法摆平眼前这个暴躁帝王。
淑懿温柔靠顺治肩头,道:“皇帝既与皇后为结发,至少面子上相敬如宾,还是要,不然,没得失了皇家体统。福临若是真心疼爱臣妾,就不要叫臣妾夹中间为难,皇上可知,集宠于一身,就会集怨于一身,若皇上再因为臣妾不顾皇后,可真叫臣妾无容身之地了!”说着,淑懿竟嘤嘤而泣,顺治心疼地揽她入怀,歉疚道:“是朕欠考虑,以后不会再叫淑懿为难了!好了,朕也饿了,咱们用膳去吧。”
淑懿婉然点头,被顺治执着手去用膳,心想这个少年天子,还是欠□。
一连几日,顺治便如长了承乾宫一般,后宫嫔妃皆是入宫妙龄女子,看到淑懿这样得宠,早就翻了醋海,因此淑懿除了晨省,极少出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把该摆平那几位摆平了,其余人,根本就掀不起大风大浪。
这日淑懿才从坤宁宫出来,贵妃难得地邀了淑懿一同回去。淑懿笑了笑,也不拒绝,两人便缓步往回走。随行侍女太监们也都识趣地远远跟着。
天气渐渐地有了寒意,贵妃素来畏寒,已添了一件蜜色绫子夹袄里面,贵妃望着淡青天上印着一树枯枝,笑意澹澹道:“这天气变得也真是,暑气才消了几日,就有些凛凛寒意了。也不过再有几个月,又是春暖花开之时,这人间冷暖,真是抓也抓不住。”
淑懿知她意言外,也是笑岑岑道:“其实冷暖之间,说远也远,说近也近,就比如说姐姐你,同是博尔济吉特氏,只因为与太后母家远了那么一丁点儿,却要屈居妃妾,不然,凭姐姐品貌才能,何愁不居中宫之位?”
贵妃肃然了脸色,道:“我是看妹妹这几日四面楚歌,才来劝慰几句,不想妹妹竟戏弄于我,还说出这样大逆不道话来,若是叫太后知道,只怕就不是进不了慈宁宫这样简单了!”
淑懿忙微微一福,笑道:“姐姐息怒。姐姐若果真想妹妹舒心顺畅,就少做些耳报神功夫,那些羊奶牛奶事,妹妹都未曾放心上,姐姐何必要多操心?”
贵妃神色一滞,顿时语塞,淑懿柔婉笑道:“要知道这紫禁城里,没有真正秘密,别说是人,连花草石头都会说话!”
贵妃不再言语,不一时,已至承乾宫,还未至宫门,却见一痕丽影,翩然而立。淑懿凝神瞧仔细来人相貌,待那人走得近了,不禁暗暗吃惊,怎么会是她?
贵妃眼尖,早已看清了来人相貌,樱唇微启,笑道:“果然能得皇宠人,就是不一般,没想到妹妹还有这等本事,马路走不通,改走车2路。”
淑懿不欲与她多言,依礼同贵妃告了辞,一径向孔四贞走来。
四贞格格今日换了一袭玫瑰紫二色金百蝶穿花宫装,袖口处零星地缀着几朵攒心海棠,艳丽娇媚,如一枝盛放芰荷,濯清涟而不妖。
淑懿原本以为是哪个宫里庶妃嫔御,却不想是孔四贞。她是孝庄宠爱和硕格格,比寻常庶出公主还要得脸,顺治敬她为长姊,连娜木钟都要让她三分,她实没有特意结交淑懿必要。
淑懿对这位名义上长姊,实没有什么亲切感,前世孝庄太后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封她为嫔妃,分淑懿宠,后来因为顺治执意不允才作罢。
管疑云大起,但既来之,则安之,淑懿还是恭恭敬敬地与孔四贞见了礼,笑道:“原该是嫔妾去见格格,却叫格格贵步临贱地。”一面吩咐宫女冲茶端水果。
孔四贞笑盈盈道:“不过趁着九弟早朝工夫,来闲坐一会儿,不然,我可不敢来惊扰了你们。”
淑懿摸摸发烫脸颊,娇羞道:“格格取笑了!”
云珠端上茶来,才与孔四贞四目一对,两人却都是一怔,淑懿还未看得仔细,她们却都已颜色如常。
淑懿问道:“格格认得云珠?”
孔四贞眼底闪过一丝犹疑,笑道:“宫里这么多人,哪里记得清?不过看着面善罢了。”
淑懿道:“她原先慈宁宫苏嬷嬷手底下呆过。”
孔四贞敷衍道:“是吗?我说呢?”淑懿瞧孔四贞神色,显然是不想说下去,便止了话头不再问。心想她们方才眼神,一定有什么缘故里头。
淑懿执了一片蜜瓜,亲自布让,孔四贞看了颔首道:“这蜜瓜是伊犁将军才贡来,慈宁宫也不过得了那么几个,可见九弟对你宠爱。”
淑懿叹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3,这世态炎凉,有时不过一夕之间。”
孔四贞笑道:“贤嫔才入宫,怎么就如此杞人忧天?我今日可不是为着你得圣宠来,只因先父时,身为汉将,多受人冷眼,只有鄂硕大人却真心与之结交,所以,我今日是来拜谒董鄂大人格格,却不是来拜谒贤嫔。”
淑懿这才恍然,笑道:“孔大人一世英豪,家父能与之结交,实乃三生有幸!依嫔妾看,连皇上都倡扬满汉一家,那些口口声声满汉之别人,实是些浅薄之人!”
提起父亲,孔四贞眼圈微红,却旋即言笑如常,道:“这话不错,皇太后是蒙古人,她嫁给了满人,不也照样对我这个汉人女儿视若己出么?我今日来,是想劝慰你几句,一则别为了娜木钟,便疏远了皇太后,太后是个慈蔼之人,只要你对她为媳之道,她也一定会疼你!”淑懿暗忖,太后慈蔼不慈蔼,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你我身份不同,太后态度自然也就不同。这样想着,嘴上却只诺诺称是。
四贞咬了一口蜜瓜,道:“二来,后宫是蒙古女人天下,你生母是汉人,言辞之间难免受些委屈,可也不必为了这些自伤自怜,你只记住一样,后宫之争,说到底,不是蒙古人与满人争,也不是满人与汉人争,而是权利地位之争。”
淑懿听了四贞这几句话,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还真切,感激之意,油然而起,她起身向四贞一福,道:“格格之言,淑懿铭记于心,格格不愧为英雄之后,侠肝义胆,淑懿敬佩之至!”
四贞忙按了淑懿坐下,一壁端起粉彩蝶纹盖盅吃茶,一壁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有我私心。九弟喜欢你,以后你必会宠冠六宫,若是因为娜木钟那起人,与太后起了嫌隙,太后与九弟母子之情,必然要淡,我这番话,也不知道顶不顶用,不过是身为皇家女儿,为着‘家和万事兴’,我绵薄之力罢了。”
淑懿暗暗赞叹,这位四贞格格胸襟气魄,竟是寻常男子都比不上,博果尔眼力果然不差,若他果然有情,她倒乐意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补偿她前世亏欠博果尔。
淑懿笑道:“格格有胆有识,难怪得皇太后宠爱。想必太后那里,也必要寻一个配得上格格人做额驸,依嫔妾看,非天潢贵胄英雄少年,难配格格才貌!”
四贞直言道:“你是说博果尔?”淑懿没想到她如此直爽,竟然一语道破,四贞摇摇头,怅然道:“我自幼许配世袭拖沙喇哈番孙延龄,他手握西南兵权,皇太后不会毁了婚约。”
淑懿宽慰她道:“世事无常,太后若真舍得将格格嫁给她,格格岂能留到今日?格格不必灰心,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孔四贞温文一笑道:“原是我来劝你,倒叫你来劝我!生死由命,富贵天,我们也不过人事听天命罢了,我再跟你说一句话,后日便是下九4之期,合宫女眷都会做些茶果,去慈宁宫一聚,到时候你一定要去,你跟太后那点子事,没什么大不了!”
淑懿婉声道:“这个自然,只不知太后爱吃什么?”
孔四贞散淡笑道:“不拘什么都好,只要心意到了就成。我也不多扰你,这就回去了!”
淑懿见孔四贞襟怀豁达,又添一重敬佩,恭恭敬敬送她到门口,看着那个渐渐消逝天光云影中玫瑰紫背影,淑懿不知道,她是难逃前世宿命依然嫁给孙延龄呢,还是顺着孝庄意思做顺治嫔妃,抑或与博果尔有情人终成眷属?
淑懿一路沉思着回了承乾宫,悄悄招了皎月来,写了一张便笺,封好,嘱咐道:“找个可靠人给阿玛送去。”</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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