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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你听说那个Lin‘s吗?”早餐餐桌上阿凯询问我。“那个开饭店的林氏吗?我吃过他们的中餐,味道还不错。”我一边努力咽下花生酱面包一边回答,记忆里林氏有很多支线品牌,高端料理到平民快餐,应有竟有。“他们在招聘大学生实习,我想打算去碰碰运气。”“上海天龙人也要打工吗?还是微服私访体恤民情?”我打趣道。“真会说话,你说一家做餐饮的公司进军金融圈是为了什么?”阿凯发问。“这我哪能知道,战略转型吧,你看国内不也有很多跨行业的大公司吗,这就叫多元化。不是在投资学这门课学过了吗,diversity能有效降低投资组合的风险。”我的一通卖弄的分析把阿凯逗乐了,他嘴里的橙汁喷到实木地板上。“书呆子。”
很多年后,每每从噩梦中重演这段记忆,我总会从顶层公寓的床上惊醒,一身冷汗濡湿床单,懊悔,愤恨,遗恨不能早点预见悲剧的发生,否则就可以救下阿凯,一切都可以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但人只是肉和灵的组合,终身注定与短视和侥幸相伴,如果能摆脱这一短板,便是飞升神明。
“今天我要去考试,你不用等我,我自己坐公车回来。”背起包,我出了门。来到约定的地点,之前拜托我当枪手的女生递给我她的学生卡:“加油哦。”我点点头,转身前往考试中心。进门前,深吸一口气,无比自然的抬手刷卡。“等一下。”中心的前台把我拦下来,我故作镇定:“有事吗?”“手机放到袋子里,统一交到前台。”“哦,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来考试。”我吞咽口水,一颗悬着的心落地。“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前台姐姐笑了笑挥挥手放行。顺利来到空位,打开考试软件,开始作答。北美大学的商科的考试基本都是选择题,很多答案甚至不用笔算就能选择出,倒不是我多厉害,而是做过很多遍相似的题型,已经不能更加熟悉。原本一个小时的考试时间,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解决了,点击submit上交答案,程序会自动结分。我看着满分的结果,轻松的出了门。出了门,在微信上告诉买家结果。“你太厉害了吧,我都怕教授会怀疑我。”她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第一次当枪手,我擦去头上的汗水,努力平复心情,表面波澜不惊,但这时候后怕这种东西才如潮水袭来。
坐在考试中心的休息区,我观察发现中心的前台是两小时一班,是学生兼职,所以理论上,在不同的前台,我完全可以用不同的身份刷卡。等到换班后,我拿出自己的学生卡,进门刷卡,上交手机,开始答题。同一门考试,不同的人题目里的数字会被更改,但这如何能阻挡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花了十五分钟就做完。出门后,来到考试中心门口将学生卡交回女生。“我有几个朋友想找你当枪手,多加几个人,你有没有兴趣?”“啊...这...我想想吧。”她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这还考虑什么,钱都准备好了,还有卡都在这里。”她丢给我一信封,还有几张学生卡。我捏着厚厚的现金,妥协了。中午,为了避免吃得太饱foodcoma影响发挥,在食堂点了碗凯撒沙拉和清咖,原路返回去考试中心。
人数一多,操作起来就不容易,两天的period里,我要上课,打工,复习,然后完成六人份的考试,其中最麻烦的是等待和计算前台换班时间,因为中心不是24小时开放的,有限的openhour里错过一个班次的话,就会有一个人无法被代考。“这简直就是不可能任务6吧。”算上另外五个人的钱,一学期一共是$36000,抵得上我的学费了。如果钱足够,那么干这件事情,我是没有所谓的良心谴责,在我看来这是合理的供求关系,是靠出卖脑力赚钱。
手头突然宽裕起来的我来到银行,把存好的1700刀电汇给国内的家,这六个人第一科的第一次考试一共是一千八,我留一百刀买生活必须品。深夜,在阅读一篇关于商业写作的文章时,父亲打来微信通话:“钱,我收到了,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奖学金。”“哦,我想和你说,前几天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一时生气。”“爸,别说了,我都懂,小花的病情怎么样?”“稳定了,你妈寸步不离的照顾她,现在渐渐的可以说一两个字了。我想问问你,奖学金是一直有还是一次性的?”“一直有,以后我还会寄给你们的,虽然不多,还是可以帮你们减轻压力的。”“好的,尽量早点找实习,多投简历。”“明白了,我这时候不早了,周末再聊吧。”挂断电话,我看窗外晴朗的夜空,久违的轻松感如温暖的潮水包裹了我。
“在吗?我刚才发现一份作业今晚要due,哎呀,快帮帮我。”女孩在微信上求助。“把作业发给我,我现在就写。”我打字回复道。虽然是同一门课,但课堂内部划分了不同的project组,每个小组要攻克不同的问题,所以不同的小组的不同人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能简单的抄袭我的答案。很快,一份关于研究08年次贷危机的论文发来,“小意思,这个我听教授在课堂分析过,给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发给你,你自己删改一部分再交。”我快速的打开word文稿,开始撰写大纲。“三个论点:资本主义下不可避免的系统风险financialindustrysystematicrisk,也导致金融危机会周期性的出现;三大证券评级机构的渎职,大量明显不合格的mortgaga房贷被打上AAA评级出售;金融监管位的缺失,这也就是后续被提上议程的多德弗兰克法案。”
“哟,在写文章呢?”“很急,今晚就截止了。”“优等生也会赶due吗,你的风格不是提前一个礼拜就应该写完了吗?”阿凯端着星巴克来凑热闹。“次贷危机?这不是我的那个section布置的命题吗?”因为时间冲突,我和阿凯虽然选了同一门课,但是是不同的section,也就是不同的时间段。“你再帮别人代写论文吧?”他一语中的,我没有说话,加快了手里打字的速度。“我们需要谈谈,你知道的,在美国这么严苛的教育制度下,任何枪手都会被严惩,这不是找死吗?”阿凯义正严辞。“拜托,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等我写完好吗,等我写完我们再心平气和的交流。”他哦了一声丢下一杯馥芮白,然后离开房间随手带上我的房门。看着半糖少冰的馥芮白,我笑了,看来能雪中送炭的人不光是我。
客厅里,阿凯躺在沙发上揉眼睛:“尼尔,你很缺钱的话可以用我的户头买东西,但是千万别做这种毁一生的事情。”“我会很小心的,而且报酬很丰厚,何乐而不为?”我双手交叉背靠着墙壁站立。“我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抨击你因为我不管这件事情对别人有什么影响,但你要为自己考虑,幸幸苦苦来北美念书,不要因为快钱被开除,不会有大学再收学术作弊的人。”他的认真让我鼻子一酸。“张凯,你知道吗,我连Costco里七块钱的芝士蛋糕都不舍得吃,因为我后妈把我的生活费停了,这段时间,我像个寄生虫一样,用你的卡去买生活必须品,你可以不介意,但是我真的如芒刺背,和我相处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天性多骄傲的人。”
这不是吵架,更像是温情脉脉的交谈。“尼尔,我都看在眼里,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有钱,而是我们说好一起共度难关的。你是个天才,未来一定比我更有出息,所以我在想,这个注定要一飞冲天的人不应该在这时候坠机。带私心的说,以后,你成事了,只要记得我张凯,必要时拉兄弟我一把,我就很知足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愿意帮你一把,比如我,何苦拒人千里之外?”
“张凯,我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城镇,那里最好的汽车就是宝马五系,你知道当我看到那些富二代留学生开着我爸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跑车时我多酸吗?我不平衡,凭什么是我深陷贫苦的泥沼里,为什么我爹不是李嘉诚?你以为一个起司蛋糕能收买生活对我的刻薄吗?你错了,我要的是同样甚至更甚的光鲜。我不是你,生在上海,从小可以请家教学外语,可以不看价格标签买东西,我想靠自己,爬到能让我有底气和你们站在一起的高度。你告诉我,我手里的这些钞票,哪张是干净的,哪张是龌龊的。”
他愣住了,随后带着笑意看着我:“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误的理解了你的动机。和你相处这么久,我第一次听到你真实的想法。从和你见面开始,我就隐约感觉你对这个世界带着敌意,我想对你好,让你内心的坚冰能化开,和这个世界重归于好。没错,是我低估了你,你真是那种要自己一步步上位,至死方休的人,那么这样,让我来帮你。我们一起联手对抗这个狗日的世界。”
这次轮到我愣住,我盯着他认真的表情:“张凯啊,真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至此,他加入了我的枪手计划,替我分担一半的代考。我在微信上发给女生:“帮我找客户,我给你每个人头的抽水。”“我没听错吧,你嗑药了?”“确保一切保密,由你统一和我见面,交给我现金和学生卡。”“没问题,我朋友圈很多人都想要找枪手代考。”客厅里,回荡着我和他的笑声。这种背德感让我第一次感到内心沉睡已久的悸动,也许我是天生的坏种。
“你以后绝对是个金融恶霸,尼尔,我可以和老天对赌这件事。”
“阿凯,你为什么这么好?我真担心以后没有你怎么活。”
“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别恶心我了。”
“哦对了,你投简历给林氏了吗?”我想起这茬。“已经电话面试过了,周一我就去面对面面试。去投资部门当个实习生见见世面也不错。”“为什么选择林氏,有那么多好的投行?”“做梦吧,你以为我这个州立大学的中等生能被投行看上?我又不是你。林氏是华人集团,内部氛围和上海的大公司很像。”张凯递给我手机,上面写着林氏的招聘信息:要求会说英文和国语。“这不是赤裸裸的招聘中国留学生吗?”“所以我就说嘛,林氏是良心企业,知道我们中国留学生找工作难。”“好了好了,等你正式入职了再歌功颂德也不迟。”
凌晨,我转动着原子笔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考桌上下周关于做空的论文大纲。这次研究性学习的presentation我选择了做空shortsell作为研究命题。人生总有一些冥冥中注定的事情,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在特定的某个时间点引爆,形成巨大的宿命感,如果细心反思,不难发现命运其实早就给这些事编写了注脚,早早给出了暗示和线索,只是肉眼凡胎的我们还以为这潜藏在冰面下巨大的悲剧只是天上云彩的倒影。
天边鱼肚白,太阳升起,一瞬,成吨的光倾泻在大地上,如同打翻的橙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