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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业康回房后,大成长公主莫明还是烦燥,烦在哪里,她想不出来。她是皇帝唯一姐姐,没有人敢难为她;又有涵养,不会认为寿昌之流的人让她难过。儿子又长成,能有什么事让自己不喜欢呢?
长公主对着窗外晶莹的雪想不出来,闷闷去睡。
一早起来,准备去石家。
石家请人是在中午,预先弄了一批花灯请人来看,直到晚上。江宁郡王妃主中馈,忙里偷闲,让人喊过女儿来。
寿昌不乐意地过来,一来就扑到母亲怀里,搂着她脖子揉:“不请表姐们吧?”郡王妃被女儿这么一搂,心就会醉。在她心里,女儿还是襁褓中的那个女儿,永远都是,离开自己,要吃要喝都不会如意。
又让郡王妃想到儿子,她心中虽酸,又为有寿昌而欣喜。而寿昌这个孩子,是受到庇护的,石家没有一个人敢动她。
外面敢动她的人,目前也没有。
那个叫萧护的,倒是例外。虽没有动自己女儿,却害她伤了一回心。郡王妃是女人,知道男人让女人的办法很多,负心人也很多。她只是庆幸,幸好没嫁到萧家。
对着女儿撒娇的美丽脸庞,郡王妃抱着她笑:“今天呀,你不许胡闹。”寿昌郡主噘嘴,嘻嘻:“我偏胡闹!表姐肯定笑我,我不要她们来。”
“那舅舅呢?”郡王妃笑盈盈。寿昌郡主最喜欢的是舅舅,最不喜欢的是小叔叔。寿昌笑逐颜开:“要舅舅,不要表姐。”又嗲得不行告状:“舅舅给我买的最大的花灯还没有买来,今天我见到舅舅,再揪他几根胡子。”
郡王妃举手要打,佯怒道:“打你了。”寿昌郡主钻她怀里,笑个不停。有人来回话:“侯爷说,厅上要过节摆的金花卉盘子。”寿昌郡主抬头再告状:“不给小叔叔,他打我呢。”又把袖子卷起给母亲看,还有淡淡的鞭痕。
郡王妃对女儿挨打万分心疼,可对于石明管教女儿,也说不出半个不字。这也是石明尊重她的原因。
她不管,或管不了寿昌,石明管,郡王妃却无话说。
她给寿昌揉着,让人取东西给外面的家人。见女儿笑靥如花心情不错,缓缓道:“今天还有一位客人,你可千万不要胡闹。”
“谁?”寿昌郡主还在笑:“张御史家的丑八怪?一直在乡下养病,才回到京里的那个?”见母亲摇头,寿昌郡主又笑:“那就是王大人家的狐狸精?喜欢太子哥哥的那个?”
郡王妃叹气地笑:“唉,你几时才改呢?”还是和孩子一样。
在别人眼中,这已经不叫和孩子一样不是吗?只有痛失过爱子的郡王妃,才认为自己唯一的女儿这样说话,是和孩子一样。
就告诉了她:“是玄武军的萧少帅。”
寿昌郡主慢慢地圆了眼睛,慢慢地呆滞面庞,慢慢地……“哇!”大叫一声,踉跄着从母亲怀里退开,面上有痛、气、恨、羞耻……数不清的感情。
“不!”她大叫声,疯狂上来揪母亲衣服,扯她衣上的流苏:“撵他走!叫他出京,不许他家里来!”
从没有表现过这样。
勾起郡王妃的旧情伤,她被丈夫伤得体无完肤的痛。她急出泪水,抱住女儿哄她:“好好,咱们好好说。不就一个男人,没什么了不起,你以后找的呀,比他好百倍千倍万倍。”
“我不要他来!”寿昌郡主一把推开母亲,对着她大叫:“都欺负我,母亲也欺负我,我不活了,我不要你们……”
郡王妃痛到骨子里,她深切感受到女儿的伤痛。急忙道:“让人去对小叔叔说,把这个人从客人名单抹去也罢。”
真的让个丫头去请石明来。
石明来以前,先问的很明白。面色不豫过来,先对寿昌郡主瞪瞪眼,再对嫂子见礼:“大嫂,客人我已经请了,再说不请,不是拂了人!这不是别人,太子今天也要来见。实不瞒嫂子,都想见为宁王殿下报仇的人,宫中不召见,我们就家里见见吧。”
寿昌郡主扁嘴,缩母亲怀里。
郡王妃听到太子,马上满口答应,太子是寿昌以后的依靠,是弟弟邹国用力保的殿下,她忙改口笑:“这不是哄这丫头,叔叔呀,你的话最有理。”
石明对长嫂气不起来,他年幼的时候,郡王妃嫁过来,对他衣食照顾无不周全。永宁侯就恨寿昌,看到她就心里不痛快。
当下板起脸:“嫂嫂惯着她!这么大了,还拧着好看?针指也不会,书念得烂熟,是真的烂,又烂得熟。起来!你不喜欢萧少帅来,回你绣房!少出来!”
郡王妃就满面为难:“哎呀,”
寿昌郡主不情愿地出去。
石明对郡王妃含笑:“今天有劳嫂嫂,等萧少夫人来,请嫂嫂陪她。”郡王妃不掩饰的苦笑:“我也想见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唉,你没看到寿昌刚才难过,”
“给她找人家!”石明漫不经心,又斩钉截铁。只安慰一句:“多给嫁妆。”
这家是江宁郡王夫妻在掌,却有石明的一份子家产在。石家老太太去世以前,有一半家产单指给石明。
石明没有成家,放在家里代管。他说多给,是指自己也会多给。
郡王妃觉得小叔叔还是疼爱的,满面春风谢过他,看着他出去。
厅下,江宁郡王和石明遇上,石明对哥哥不悦:“你昨夜又喝多少?”以弟训兄,是件少有的事。
可江宁郡王明摆有不安,慌乱道:“没喝几杯,”他身后跟着香怜,石明忍一忍没忍住,道:“左一个右一个的,”
又可怜兄长,他和嫂嫂不和,又有寿昌这个贱人在,和不起来。
江宁郡王的精气神都抽去不少,见到弟弟精神抖擞,经常怯他一层。
两个家人过来,送上贴子,一个是大成长公主府上来的:“长公主说先送几样摆盒子的果子,她到时候就到。”一个是国舅的,国舅再不喜欢石家兄弟,大的见到就想揍,小的见到就想躲,怕听石明那英雄气概的话。
你才多大!
纸上谈兵的小赵将军,就是这个年纪吧。
总是亲戚,石家兄弟无话看过,让送给江宁郡王妃。
长街扫去大雪,空留几点更易滑足。萧护带着慧娘,正在出门。出门前先戏问:“坐车去,骑马去?”
“骑马,你不让!”慧娘回答得理直气壮。
“依我看,有人想见的是杀乌里合的将军,有人呀,还是想见我的红粉将军。”萧护亲手为慧娘展开车帘,送她上车,再道:“去到不要乱走动,仔细着,有人会咬人。”
慧娘撇嘴:“我还咬她呢。”
坐上车,才微沉下脸。又见郡主,不知会罚人跪呢,还是指鼻子骂。来到京中头一回拜客,车里跟的丫头水兰和小螺儿有神往。
两个奶妈在后面车上。
少夫人和气,小螺儿胆大不少,往车外看:“不知比咱们家怎么样?”水兰犹豫不决地评论:“兴许房子大。”
慧娘没去过郡王府,却在京中长大,知道房子构造和大小,一晒:“不会!”京中的房子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只有皇宫占在最大还差不多。
车外行过和母亲去过的几家铺子,慧娘又暗暗伤心。怕丫头们看出来,强打精神和她们说话:“还是军中好,帐篷虽小,外面天地却大。”
行过看过,心境自然不同。
郡王府却不远,过三条街就是。先看大门外,水兰和小螺儿没了一小半精神:“这门太小。”逗乐慧娘,轻声细语道:“这是按制来的。”
“那家里的不按制修?”水兰憨。
慧娘啼笑皆非:“咱们家不是武将,大门要跑马跑车。”其实也大不到哪里去,不过萧家是一带看不过来的院墙,而郡王府一眼就看到隔壁还有人家,让水兰和小螺儿蔑视一回。
萧护一到,石明的小厮先跑出来:“少帅车马停这边。”
天是半上午,大门上车水马龙,有不认识萧护的人窃窃私语,指点道:“这就是萧少帅?”都知道萧少夫人杀的乌里合,争着去看马车。
见马车旁护卫着几个人,四个小厮,六个男人。萧家四兄弟全扮长随,苏云鹤和孟轩生也跟来。
旁边才停下车,大成长公主笑眯眯下车,对萧护笑容可掬:“车里是少夫人?”萧护忙过去见礼,和程业康也见过,让慧娘来拜见。
大成长公主见一个大红衣衫的少妇过来,让她起身抬头,见一张好容貌。双眉弯弯,眸子黑亮透着精神,在雪地里好似洛水出洛神,神采有游龙飞凤之态。
却还很恭敬。
长公主看呆住,她会看几分面相,知道这是大贵的命格。这就释然,对萧护道:“难怪嫁给你,少夫人是个好面容。”
从头上拔下来一个金凤流苏,给慧娘插在发上:“你这年纪,倒像是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你以后常来走动。”
又当众叹气:“要是宁王还在,该有多好。”
宁王在,对长公主也客气几分。
萧护和慧娘两边分开,欠身子让长公主先进去。她虽赏赐,也说得明白,是为宁王而赏。皇帝肯许给金口玉言作赏赐,长公主怎么敢一毛不拔?
萧护和慧娘对视一眼,当着人,少帅当然是板起脸,拿出他当丈夫的威严来:“好生做客。”萧少夫人给他行个礼,柔顺道:“是了。”
有人带路,往大门上去,见一个人风采如玉,拱手出迎。南宫复朗朗道:“少帅,苏公子,我代主人迎客。”
“主雅客来勤,”萧护也抱拳,长声而笑:“侯爷代主人迎客,可见此间主人之高雅。”南宫复故作不解,满面疑惑:“哦?我以为是我高雅。”
萧护春风满面:“阳春白雪叶底花,竟日让人看不足。”
南宫复指着他笑:“你这个人,初看着你生得好,以为是我们队中的人,再听你的古记儿,一杀多少人,活生生恶鬼再投。今天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等于灌你酒,看你还装丘八。”再对苏云鹤拱手:“苏小弟,你说你早来陪客,你来晚了。”
“苏小弟?”萧护忍俊不禁。南宫复也笑:“古有苏小妹,诗词上无一不能,洞房夜难倒丈夫,险些不能进洞房。你家表弟和石明看古诗,为一句话争半天。赏梅花,石明说香齿噙冷,别人都说好,就他打官司,问齿怎么香,又怎么噙冷,问得石明急了,说梅虽不在,雪自然香,难道不是冷的?苏小弟外面梅花下掬一捧雪,非要让石明含着,说这就香齿噙冷。赏梅对诗是件乐事情,有好句子不求对仗工整,意境上的事,也推敲不来真景。他这般计较,只怕以后取才女,洞房里夫妻对诗误佳期,他可称之为苏小弟。”
孟轩生也忍俊不禁,苏云鹤一个人得意:“小弟本就是小弟,你们尽管喊。”
他殷勤地不忘表嫂,对萧护道:“表哥和侯爷进去,我送表嫂当客人。”南宫复从一出来,眼角就把萧少夫人放在眼中。
萧护是个人物!
石明试探过萧护后,和南宫复交换意见,两个人都笑:“什么样的女子嫁给他?”今天对萧少夫人也是有希冀的。
“见见靖远侯。”萧护喊慧娘。
慧娘插烛似拜倒,南宫复说不敢,还了礼。身后来了梁源吉,平江侯淡淡对南宫复:“你倒耽搁,原来一个人在见。”南宫复见他有些神色冷,面上笑容不改:“这不,你也来见见,萧家少夫人,杀乌里合的那一个。”
梁源吉和慧娘也对拜过,走过来两个丫头,拜倒了道:“郡王妃请萧少夫人客厅上去相见。”萧护对慧娘使个眼色,慧娘去了。
萧拔萧据,萧北萧墨,跟着慧娘和丫头们去了。
江宁郡王从里面走出来,吩咐家人们:“香积亭那边雪再扫扫,我才走过来,雪浸到鞋沿上…今天来的女眷多,小戏子再喊一班来,里面摆两台戏。不要京门口儿那一家,叫新来的耍百戏那一家,换个新鲜。”
见几个家人乱跑,皱眉喊住,板起脸骂:“客人本就多,还架得住你们也乱!”骂得几个家人慢慢走了,抬头见到旁支的兄弟过来,江宁郡王脸更一沉,不想理他,转身要走。身后那人缠上来哀求:“大堂哥,家里实在是过不去了,才来找您。几回找您,都不在。知道今天请客,不敢不来帮忙,”
江宁郡王回身训他,就在大门上:“不成人的东西!吃喝玩乐花没了,你来找我了……”话嘎然噎住。
邹国舅负手,有如在自己家里般走进来。他身后,是邹夫人和儿子女儿们。江宁郡王的话,正落在邹国舅耳朵里。
他明显眯起眼讽刺地一笑。那意思很明确,还会说别人吃喝玩乐,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
雪还在下,江宁郡王只觉得对上邹国舅,就浑身透骨的寒。
这也是那一年的事,才娶郡王妃过府一年,有了儿子,江宁郡王同时有了新人。新人名字里有一个香字,府中人称香姨娘,是外面人送的,江宁郡王对她仅次于郡王妃。
郡王又爱郡王妃,又爱香姨娘。没出一年,香姨娘虽得宠没有过了王妃,王妃所出的长子满周岁,抓周那天,出了事,不知道谁把一块放着巴豆的饼给了小郡王。
小小的孩子怎么经得起折腾,没过几天,去了。
郡王妃哭得死去活来,这是她的头一个孩子。因此哭伤身子,后来一直不孕。她面黄肌瘦,还强撑着料理家务,江宁郡王也着实怜惜她,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在她房中,另外半个月由妾室们分,还有不回来的时候。
这样又过半年,查出来一个人,是以前管厨房的人,在小郡王出事前两天,因得罪香姨娘,被辞了。
这个人供出来,是受香姨娘指使。
江宁郡王妃疯了一般,要江宁郡王惩治凶手,而香姨娘已经是有了身孕。再说这事情过去半年,那厨子又是得罪香姨娘而开,江宁郡王舍不得他的另一个孩子,也舍不得娇滴滴的香姨娘。
他本来就是个妾室成群的人,喜欢这一口。
疯了的江宁郡王妃疯狂地寻找证据,又找出来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香姨娘的丫头,一个是香姨娘院子里侍候的婆子。
这又算得了什么?
江宁郡王见妻子状若疯癫,再说丫头和婆子可以收买。妻子是当家郡王妃,别人能不怕她?他主要是为那个孩子。
从此夫妻生分,江宁郡王妃见凶手找到,却无法惩治,痛苦得日夜难安。她是个不喜欢压人的人,进宫去见到皇后也不说这家丑。
直到一个月后,当年的夏天,新去军中的邹国用回来,头一件事就去看姐姐。见到一个憔悴愁苦的人。
邹国用视姐如母,怎么能忍?问姐姐不说,问房里人才说。国舅一脚踹开门,去找江宁郡王。没走几步,见到香姨娘。
国舅一见到她,眼睛里冒火,对于她挺起的肚子更是恨之入骨!
姐姐没了孩子,你倒快当母亲!
被迫离开父母姐姐,给邹大夫人当儿子的国舅更明白,邹大夫人好生生抢别人亲生子,就是她膝下没有亲生儿子。
国舅才从战场上下来,腰中习惯佩剑。就不是战场上下来,也不会客气,不过伸手一拔就有剑,还能客气,揪过香姨娘,一剑宰了!
十分之痛快。
等江宁郡王赶来,已经一尸两命。
这也罢了,邹国舅还剑入鞘,扑上来就揍,嘴里骂得也难听:“你这个小娘养的!”江宁郡王大怒,挥拳相迎。不是国舅动手,被国舅痛揍一顿。家人们都认识国舅,没有人敢上来拦阻。等国舅走开,扶起郡王来,养了好几天的伤。
江宁郡王妃伤痛儿子,还要去给丈夫赔礼,侍候养伤,江宁郡王不敢得罪国舅,还能不敢得罪妻子?
私下里也给郡王妃好些苦头吃,夫妻真正不和,在心里开始的,互相不愿看到,就从这里开始。
后来江宁郡王后悔,却晚了。郡王妃的心伤得处处伤痕,不愿再夫妻和好。有国舅在,就有皇后帮着说话,江宁郡王无法一直对妻子不好,又和好不了,就这么着过。
郡王妃在事后,年年给江宁郡王买年青丫头,以香字取名,算是赔还他的人。
邹国舅和江宁郡王在外面又打了几架,他离京以前,手指江宁郡王鼻子骂:“我再回来我姐姐少一根头发丝,掉一滴子眼泪,我和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那时都年青,国舅年纪更小,每每回京,满身尘土不回家不面圣,先去见姐姐。见到后,觉得哪里不好,马鞭子一拎,就去揍郡王。
这一对姐夫和小舅子,永远好不起来。
邹国舅听到自己姐夫教训别人,冷笑着不正眼看他往里走。邹夫人带着儿女们寒暄几句,进去了。
大雪浇了江宁郡王一身,他跺跺脚,心情不佳的走开。
他也快上五十岁的人,夫妻不和,又有寿昌,妻子另有倚仗,这痛苦日夜啃他的心。最痛苦的,是以前江宁郡王妃一颦一笑都是为他,他不放在心上,还自以为得意。到郡王妃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表面上恭顺不改时,郡王反而在乎上了她。
这痛苦,就更来得加剧。
郡王在雪中走着,有客人和他说笑,他就扯动笑容。没有人时,就一个人颇为难过。行到一处假山后,见避雪处兄弟石明和几个人谈笑。
座中都是年青人,不是丰神俊朗,就是气势过人。有一个人,一件青色锦袍,不像梁源吉衣着华丽,也不像南宫复爱戴珍贵饰品。
他只手上一个扳指,苍翠欲滴,不是凡品。
他眉飞眸扬,目光犀利慑人,再五官端正,如画中人。正在说射箭,人人让他下去射,他接弓箭在手,抱一个势子出来,怀如满月,眸如繁星。
江宁郡王会过的,到家里来拜过的玄武军少帅萧护。
郡王见他们年青多神采,更衬出自己颓废少神思。他不易觉察的自语:“不要寿昌?他娶了个什么?”
寿昌生得是不错,家世又好。
心中本茫茫,这就有一件事做,去厅上看看萧少夫人生得什么样子。
郡王妃自在一处客厅上陪客,来的女眷们越来越多,注目的中心,是萧少夫人。
她杀了乌里合,她丈夫不要寿昌郡主,她出身一般,她……生得真不错。
慧娘则来一个人,要担心一下。先时在家,她出门不多,封家亲戚也不多,不过也见过几个人。来到后本想打听,又听从公公的话,一切由夫君安排调度。
她怕遇到封家的旧亲戚。
见一个人,松一口气;再见一个人,再松一口气。
大成长公主含笑话不多,只听人说话。邹夫人见到她以后,就喜笑颜开,当即也赏了首饰,让女儿们过来相见,其实是母女看寿昌笑话。
这个人,生得姿容也不差。差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萧家少帅要她不要寿昌。
邹三公子翊,也好奇心发作,在厅下偷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女眷们,身份都不低。正坐着说话,见外面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生得个子不高,面色不白,五官也一般,可以说不好看,面上带着乖戾色,却是张守户夫人。
有人起身和她见礼,慧娘不用人说,一眼认出来她。
都说张守户娶的是表妹,两个人很相像。再者见过张家四个公子,就认得出他们母亲。慧娘只奇怪一条,和少帅房中闲谈,说张守户怕老婆。本以为美天仙,不想是个夜罗刹。
慧娘才微笑,见张夫人对她转过面庞,冷笑一下算招呼,在她对面坐下来。慧娘按萧护的话来说,会装模作样,当着人,不管她怎么撒泼,自己只回一笑就是。
大家全在看着。
别人看到她们坐对面,有几分明白,静下来。张夫人刺耳的开了口:“萧少夫人,听说你有手段?”
“不敢,”慧娘微笑。
张夫人等着,见没有下文,心里似被闪了一下,蹿上气来,想到张玉成还在床上躺着,要休息得不好,只怕以后亲也成不了。
来前压抑的怒火,恨不能一把子烧到对方脸上。张夫人火气上来,怒冲冲,又强带笑:“只是要管住自己丈夫,不要去外面那些地方的好。”
慧娘笑容满面:“我管不住呢,听说夫人是个贤惠,正要请教。”
有人偷偷地笑。张夫人来到京中有一段时间,拜过不少女眷,人人知道她善妒,房中再没有别人。
张夫人性子不好,腾的站起来。
她再气大,不过是个女眷。难道比千军万马厉害?慧娘才不跟着她一起失态,只对着她一笑,取茶来呷。
她越平静,张夫人越生气。才喘粗气,大成长公主淡淡开口:“这是做客呢?”大成长公主按女人的标准,并不喜欢张夫人。再说她和石贵妃走得近,只会巴结贵妃,长公主不是争风,只是觉得嫔妃和外臣女眷走太近,不是好事情。
再说今天,她实在没道理。
张夫人只能坐下来生气。
有人还是要问慧娘的:“看你文弱,怎么杀得乌里合?”慧娘却不过,说了几句,听得女眷们啧啧称赞,张夫人更气得不行。
这厅上不让人担心的,反倒成了来时最担心的江宁郡王妃。慧娘听她说过几句话,就知道她是个会谦让人的人。
真是奇怪,寿昌倒是这样的母亲?
中饭大家一起用,国舅家三个姑娘很是亲热,慧娘差点儿以为自己讨喜过人,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
又见到凡是寿昌郡主的亲戚,都对自己笑脸相迎,慧娘猜出来答案,一个人偷偷地笑。
饭后,独自去消食。她本是个不惯于应酬的人,舞刀倒喜欢。上午说话的人多了,只想自己走走。
江宁郡王府风景怡人,快赶上江南。这本是那皇子退居的赏玩之处,他无心政事,为表清白,种上许多名花异草,不比宫中的差。几代下来,更好得似上好园林。
雪白风冷,梅是嫣红的,水仙香不知道哪间房中出来,香入骨子里。几丛灌木,上结通红豆般果子,越冷越红艳。
慧娘和水兰、小螺儿都兴致勃勃,无意中一回头,见萧拔等人跟着,慧娘在心中扮个鬼脸儿,永宁侯知道,会认为失礼吧。
对着几只放养的鹤羡慕,冷不防走出一个人来。两个人一碰面,都惊呆住!
寿昌郡主!
慧娘忙看两边,像是走得远了。后悔自己不该多走,又见到一边衣角一闪,却是张夫人出来。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满意的见到两个女子对着看。
慧娘心中气上来,原来遇到不是无意而为。
关于遇到郡主,慧娘心中想过无数次。比如她会拿刀来对自己都想到过。可今天看她,分明像孔雀拔了羽毛,凤凰落架变草鸡。寿昌郡主脸涨得通红,嗓子里仿佛能听到“格格”声响,是要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模样。
她还是美貌过人,还是衣着过人,只是眸子里不再是旧日的灵动无邪,是一种复杂说不明白的情绪。
是怒,不像;是怨,也有;是难堪,咦,她难堪什么?
郡主的难堪对于封慧娘来说,是丝毫不同情的。慧娘眸子里倒有气,她甚至愤怒无比。你杀了我的父母亲,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害我夫妻担心公婆担忧,你害我…….
一刹时,郡主没有什么,慧娘却眸有寒光。她越思越恼越思越什么也顾不得,梦中无数次揪住这位贵族,问一问你是什么原因要害我的父母亲?
以前还以为是少帅许给你,你才这样下手。现在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心如石坚,从没有喜欢过这祸害郡主。
是什么道理!
慧娘这一刻泪水盈眶,痛上心头!
她知道见郡主应该行礼,她知道见郡主应该低头,夫君作主,说过收拾郡主,慧娘半信半疑,但对夫君信任依赖,温暖的把这话放在心中,就更想过见郡主让一让,也就过去。
哪怕她有难听话,又有什么!
可见到面,恨从每寸肌肤往外透。情不自禁的走上一步,迸出一个字:“你!”再走一步,又迸出一个字:“好!”
张夫人吓一跳,颠倒对来了?见寿昌郡主招架不住萧少夫人的杀气腾腾,这杀气战场上练就,不好抵挡。
她喝道:“萧少夫人,你想打郡主不成?”
……………….
萧护和石明等人在一起,酒一直就有,是喝到晚上掌灯的架势。都是年青贵族,不缺钱又有阅历,从诗词到女人,从刀剑到好奴才。
说得百无忌讳。
只有孟轩生一个人不是。
席上哈哈大笑,苏云鹤正在取笑人,孟轩生在桌子下面拿脚踢他。自己不会喝酒,苏云鹤就取笑:“他老婆不在,也回家要跪搓衣板的。”这个话头一起,全是形骇不羁的人,把朝中怕老婆的人一个一个拿出来说,再把席间的人一个一个比划。
问到石明,石明傲慢地道:“我怎么会?”苏云鹤再一次表示对小表妹的不满,把以小表妹为原型的姑娘们嘲笑一通,萧护大笑,他听得懂,手指苏云鹤:“罚酒三杯,说自己家亲戚。”孟轩生怕别人问到具体是谁,恨不能把苏云鹤嘴堵上。
听南宫复开口:“少帅,你娶的那个女英雄,只怕你是怕老婆的吧?”孟轩生松一口气。石明也来了兴致:“是呀,萧少帅,你们夫妻争执,是不是房中动刀?”萧护才要夸自己,见萧北跑来:“少夫人酒多了。”
萧护往外走,后面诸人狂笑不止,梁源吉带头:“走,看看去。”
慧娘早清醒过来,迅速转脸对张夫人冷笑:“我是问你!”她抚额头:“酒多了。”张夫人晃肩头,她是准备找事才把寿昌郡主弄出来,说看一枝子奇异的花。此时她不惧反上,手快指到慧娘鼻子上:“你问我什么!我倒怕你!”
两个人争执起来。
“你丈夫黑心,害我儿子!”
“你黑心吧!”
张夫人是泼辣,慧娘是心头有气,一个人一句互不客气,有丫头听到去通报,江宁郡王妃和大成长公主、邹夫人众女眷来劝,路上互相埋怨:“这两个人不和,不应该不看着她们。”
女眷们过来,慧娘更少说几句,张夫人却是见到有人来,跳着要骂的人。正骂着,萧护来了,后面跟着一堆人。
萧护一来,先命慧娘:“跪下!”不管张夫人跳脚,卷袖子审自己妻子:“出来做客,怎么和人争执,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张夫人一句话才飞出去,她冷笑:“萧少帅,你说的是谁?”
萧护还是不理她,气势汹汹问慧娘:“平时交待的全是耳旁风!这是战场上吗?一句不对就和人置气!本来不想带你来,什么张大人一定不依!既然来了,又生事情!”
慧娘鼻子一酸,抬头对夫君示意,那边还有郡主在,十三难道不要脸面?见到萧护满面怒容,脸色铁青,慧娘害怕了,以为真的为自己和张夫人争执生气,她不敢去看寿昌郡主,低下头来珠泪滚滚。
萧护还在骂:“平时打得少!你要知道嫁给我不是好性子。我不管你什么杀乌里合的女英雄,惹到我少打了吗!你忘了我马鞭子滋味,来人,取我鞭子来!”
寿昌郡主张大嘴!
她只见过一回萧护生气,就是伍十三偷走吐力根尸首去敌营那一回。平时,就是冷淡,有时还有微笑。寿昌郡主无事意淫时,总是少帅的微笑。回到京中伤心无比,梦中见到萧护来赔礼,也是笑容满面。
他手指妻子大骂,一定当众要打她,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第一个吓倒的是寿昌郡主,第二个是她的母亲江宁郡王妃。郡王妃抱住自己女儿,死不放手,心想幸好没有嫁给他!
这种恶形恶状打老婆的人,让她想到香姨娘被弟弟一剑斩杀,江宁郡王后来手指自己大骂,也是这样!
邹国舅打得江宁郡王鼻青脸肿,大骂而去。江宁郡王还有性子的年纪,平时在妻子面前说一不二,怎么能忍?
当晚拿根马鞭子去郡王妃房里,说她既嫁为妇,不守妇德,挑唆国舅行凶!又怪她残害孩子,不堪为正室。后面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把郡王妃打了一顿。打过大骂:“你管我,我管你?那国舅不长眼睛,他能天天看着你!”
没几天邹国舅上门,他当时有事,上门得晚。江宁郡王惹不起,角门里避出去。邹国舅在江宁郡王府住下来,放出话去,我就候着他!后来皇后出来调停,当面告诉江宁郡王:“不许你再动一手指头,你敢动,就犯国法。”
这件事以邹国舅又挤兑住江宁郡王痛揍一顿才罢休。
可失子伤痛的江宁郡王妃,在找出凶手又不能惩治,拦的人是自己丈夫。而那凶手死了,自己反成了残害孩子的人,这一顿打,郡王妃牢记心中。
江宁郡王只动过这一次手,是被邹国舅打得面上无光,身上有伤才这样。也是他古代男人,不体谅妻子的痛苦,只考虑自己。
郡王妃死死抱紧女儿,惊恐地盯住还大骂的萧护,他说得多明白:“以前挨得少,你才这么放肆!”
慧娘羞愧难当,哭得哽咽难言,才回一句:“不是我起的头,”萧护抬腿就踢,冯妈妈上前抱住:“哥儿啊,这不是在家里。”萧护又骂萧北:“取的鞭子呢?”萧北跪下来:“做客呢,少帅息怒,回家去理论。”
张夫人听着句句是骂自己。
石明歪着头看,南宫复歪着头看,梁源吉歪着头看。苏云鹤缩着头,孟轩生狠瞪他一眼,都是你挑的话头。从容上来:“少帅息怒,少夫人但有不是,回家去再说不迟。”石明最先清神,和众人把萧护拉走。
见萧少夫人实在难堪,永宁侯着实同情,亲自来劝了两句:“怪我们,让他喝多了酒,等他酒醒了,还是疼你的。”慧娘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萧护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怎么责备,还是疼你的。”
十三快哭不出来,为着吓郡主,至于欺负十三。她轻泣道:“请侯爷不必再劝,夫君是越劝越……”永宁侯忙答应:“我们不提这事,”又对嫂嫂道:“让人打水净面,陪着些。”请客请出来当丈夫的打妻子,永宁侯也觉得伤神。
又看一眼寿昌,瞪大眼还没有回魂。石明心想,早知道萧护爱动手,应该让你嫁给他!萧少夫人秀美能干还挨打,你嫁过去,还不早就折磨死了。
折磨死了,石明才舒服,认为这是寿昌的正当下场。
大成长公主也看到寿昌样子,实在可笑。见女眷们拉扯萧少夫人回厅上坐,当然是劝她。寿昌郡主受到惊吓,随母亲也过来。
邹夫人才劝两句:“年青有性子,上年纪就好。”大成长公主悠然道:“这话不对,少帅是掌握全军的人,不是随意使性子的人,既然要打,总是在家里就教训惯的?”邹夫人愕然,心想你这是劝人?
见长公主使个眼色,邹夫人一眼就看到寿昌郡主苍白面容,她差点儿笑出来,见女儿们来劝:“你不要哭,这人不好,你有功夫怎不还手?”
邹夫人板起脸:“胡说!夫主为大,这话也不知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就是高过他,嫁给他也要听从。”再问长公主:“殿下您当家,也没有少生气吧?”
“唉,”大成长公主叹气:“有一年打起来,我还了他一个巴掌,他告到母后那里,我又吃亏。这嫁给人当妻子的苦,要是个好人还好过,要像萧少帅那样,唉,你们看看出嫁的三公主就知道了。”
大家黯然,三公主真正命苦,她母妃去世,嫁给国子学中一个官员,那官员好吃酒好打人。皇帝眼中只有寿昌,才不管她。
慧娘听这些人说话大转弯儿,刚才还个个和自己好,现在见到少帅不待见,全转了风向?听身边最亲热的邹三姑娘也上来了:“母亲,可总得帮着说说吧。我看萧少帅这个人,分明不是好人!萧少夫人呀,你嫁给他,真是唉,没运道!看他凶的,不管是谁都要打的!”
邹二姑娘明白的也很快,抢着接话:“跟家里扫地的那粗汉一样,娶一个是打,母亲还说夫妻不和,后来死了老婆,再娶一个也是打,就这样的人。”
邹夫人骂:“有你们说话的地方!”邹大姑娘话就咽下去,没说出来,她急得不行。又找个空子,才说出来:“萧少夫人你没打听清楚,那时候不嫁他,让他娶别人,打别人去!”
慧娘很快跟上节奏,扶一扶头上长公主给的流苏,摸一摸手上邹夫人给的金钏,愁眉苦脸:“当初成亲,是夫君逼迫而成。”
女眷们吸气,没想到挖出来这样一个大新闻。
“打你没有?”邹三姑娘最急着问这个,怎么不是打寿昌?想想父亲说得对,以后嫁人,自有她丈夫管教。
邹国舅不是这个意思,被女儿在此时曲解。
所有人盯着萧少夫人,见她点了一点头。
“哎哟,这个人!”都这么说。
萧护被人拉走,劲头更足。回到再骂小厮:“要是我酒喝了想不起来,回家去提我一声儿,你也忘了,也给你一顿!”
有两个人夸:“丈夫!”
有两个怕老婆的劝:“何必!”
余下的人全看着萧护笑,南宫复问苏云鹤:“你家表嫂想来不是对手,打不过他。怎么受得了他?”
苏云鹤陪笑:“嘿嘿嘿,”一个字不回,回错了,表哥迁怒就不好。
孟轩生揭他的短儿:“你放心,少帅不见得就打你,你回侯爷的话吧。”南宫复一乐:“表弟也打?”问萧护。萧护瞪瞪苏云鹤,苏小弟陪笑:“嘿嘿嘿。”南宫复大乐,见石明从外面进来,他是最后进来的,入席就板着脸:“拿大杯来,倒酒!”
酒很快斟满,石明推到萧护面前:“喝完!你当着人,倒下得去手!”大家掩口笑,萧护也干脆,拿起来一饮而尽,连尽三杯,石明才消气,再说一句:“你这个人!背后训妻都不知道!”
让人换温水浸的酒杯来,正要重新喝,听外面有喧哗声,还有刀剑相击声!
一干子人才站起来,见萧少帅脚步飞快,当先跳了出去。刚才醉态,半点儿没有!
石明和南宫复交换一个眼色,这当武将的,果然与别人大不相同。
女眷们纷纷“劝”萧少夫人,萧少夫人半吐半露,把自己夫君说得凶狠上十分。张守户夫人把萧护骂的话重新咀嚼,还是句句骂自己。
什么放肆了,什么欠打了……她正闷气,听萧少夫人说话更闷气。就粗声大气接上话:“要是我,他哪里敢,你没有本事,才受他的气。”萧少夫人眨着眼睛,细声细气:“夫人家里是怎么样的?”
“他哼,他敢对我伸巴掌,我就对他拔刀子!”张夫人这样说,不管女眷们再吸气。萧少夫人幽幽怨怨:“我不能和夫人比?我出身本一般,这亲事又是夫君逼迫而成,不依他,他就打人,已经嫁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又掩面想哭,只是流不出来泪水:“本不想嫁的,”
心里想这话学给少帅听,看来是可以多讨一顿打。
萧少夫人入了戏,在厅上哭哀哀,半天挤出泪水来:“本不想嫁,难道不知道低攀高,受人欺。”
江宁郡王妃叹气,她要不是有国舅,也是个受气只怕冤死的人。
大成长公主真心的说了一句,不是有意刺激寿昌:“凭你什么能耐,嫁人以后,就这样也只能忍着。”
“是啊,夫君性子不好,又有什么办法,不是我寻来的不是我求来的,”慧娘继续“痛哭”,只是泪水跟不上,肚子里很想笑。
女眷们本来是为寿昌才对她热情,现在是真的同情于她。特别是家里有过粗暴的夫人们,更是叹气。这还是个女英雄呢,过得也不过如此。
慧娘抚肚子,饿了。她习武饭量本大,来时对郡主和郡王妃过多担心,又和张夫人争执,受萧护骂,消耗不小。
她想吃豆汁儿,烤鸭,冰果子……
这一次走,不知道几时才能吃到,夫君见自己爱吃,要把那卖豆汁儿的高价雇走,可是这京里的风尘沙土中的小吃,才是幼年滋味。
才想到吃,听外面刀剑鸣击。
细细碎碎,如人揉洗衣物声响,再就轰然潮水般涌来,天地间只有这种声音,不见花、不见叶、不见人,到处充斥着,有什么如新燃云间岚气,鼓荡如大风般渲开。
女眷们全惊到!
只有“可怜柔弱”地萧少夫人一个箭步,人到了外面。嗅一嗅几不可闻的血腥气,固定下来方向,一提裙据,又是一大步蹿出去。
等到奶妈和丫头要看她,已经不见人影!
没几步,慧娘就看到!
一堆的人,好多的人,衣着各异,兵器也各异,刀枪剑戟铜锤铁斧短棍,全出来了!人生得高矮粗瘦古怪可笑的,也全有!
相比之下,永宁侯府的人就可爱得多。清一色爽利的白色袍子,清一式的长剑,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不过人数有限!
好在对方人数也有限!
可以见到是初来不久,但是战得难解难分。地上没有尸首,却有一地的血。当一个护卫要从命丧刀下时,不知怎么弄的,就被另一个人解开。
但是血,立即洒如日光明。
慧娘只看一刻,萧护就到了。他一出现,有人尖叫一声:“就是他!”长声唿哨下,都弃了自己的人,或明亮或古朴的兵器,直奔萧护而去。
北风更烈烈如奔流,卷着刀剑哧哧撕裂云电声。经过的路上,树叶化为齑粉,无声无息落下。而人命,是不是也将这般无声无息而落?
这狂撕烂舞的尽头,站着的是稳如泰山的男人!
他眉头并不变色,只被更近的刀剑染上杀气。大喝一声,一甩手去了外袍,握在手上,对着劲烈人流微微一笑,轻晰地吐出来两个字:“来吧!”
和他同时说出来的,是一句:“夫君小心!”
“哧哧”两声!萧少夫人撕下两段长袖,往后一掷,丢在地上。最近地上有一柄刀,脚尖轻挑,只手接住,舞一个势子,冲过去挡在萧护之前。
萧护脸色“唰”地难看下来,还没有开骂,“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慧娘裹入战团!
随后而来的永宁侯脱口而出:“好!”他反而停下脚步,面有笑容认真观看萧少夫人的功夫。见她忽出一刀如奔雷,风声烈烈,好似在深谷中;又伏地一刀如击水,似见断流止住,不敢再前;仰面如观月,俯身如抱日。左一刀右一刀,杀得性子上来。
刀光映上她的眉头,坚毅刚毅耐力自信…….全在她小小的翠眉上。石明眯起眼睛,身后有一个人道:“难怪她杀乌里合,竟然是这么好的功夫!”
是南宫复。
南宫复端下巴:“可这功夫,我瞅着眼熟,又瞅着面生!”
“天底下也有你不知道的功夫?石明取笑他,南宫复学的最杂,看的书又最多。只尖声唿哨又起,如来时般迅猛,去时也是水银泻地般,“哗!”一声,要走。
梁源吉手中多了弓箭,瞄准一个人,口中喃喃:“看我留下一个!”视线中,多出来一个人。他吃惊:“萧护!”
萧少帅也早在战团中,再有几位公子们,十几个小厮…….
平地起烟雾!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放的。
只见红色烟雾如水中花,在白雪似无数红梅绽放,似天女只散牡丹花,似溪女浣纱失落胭脂,又似晚霞出现在侯府中。
“小心有毒!”有人这么着喝。
所有人掩口捂鼻,等到烟散去后,见场子落下不少刀剑,再只有自己的人站着。护卫队长满面羞愧来请罪,单膝跪下:“侯爷恕罪,是我无能!”石明深吸一口气,只闻到雪清香,他也沮丧,当着这些客人的面,刺客混进内宅里来,虽然没有伤人……
他瞪着场中,没有伤人是因为萧护和少夫人出来得快。这两个人指东打西,都是混战的好手。他抿一抿嘴唇:“去查!”
丢下这两个字,就去见萧护,这一抬头,石明又忍俊不禁。
萧护眉头拧着,眼神儿斜睨着,鼻子里出来的全是冷哼,瞪着一个人。萧少夫人在他十几步远,刚才的下山猛虎又变成可怜羔羊。她双手不自在绞着,没有了长袖,可以见到那手雪白细长,带着别的女眷没有的柔韧感,手指上还有几滴子血,如白玉上红丝,美丽无俦。
她在害怕!
她不敢看她的夫君!
梁源吉头一个笑出来,笑了一声,石明不悦地看他一眼,梁源吉用袖子挡住,小声道:“咱们去劝劝吧,不然他再打起来可怎么办?”
萧护冷冷的声音响起:“你还是女眷吗?”他暴怒:“你当这是打仗!”七手八脚过来,扯他衣领子的,揪他衣袖的,拉住他腰带的,十几个人笑逐颜开:“喝酒喝酒去。”
“取大杯来,萧少帅又该罚三杯!”
忽然有人呼:“太子殿下到!”
奶妈等人也赶过来,还有几个大胆的女眷也过来,把慧娘劝走。见她回来,又有人报信说刺客已走,大成长公主头一个恢复精神,满面柔和地对慧娘道:“你呀,真是胆子不小!”她瞄瞄张守户夫人。
张夫人说她胆子大,敢欺负张大帅,说过就丢人。听见有刺客,几乎没钻桌子底。
邹夫人就不想到国舅和张守户的成见,也是不喜欢张夫人的。她特意坐到慧娘身边,拍着她的手,见她又低眉顺眼,心疼得不行:“你这孩子,出去做什么,险些又让你丈夫骂。”
“什么?”
有人没出去就不知道。
邹夫人跟着邹国舅是胆大几分,出去看的人就有她,她绘声绘色地说着,不时含笑看慧娘:“看你家少帅真不是好性子的,亏得你肯嫁给他,哦是了,不嫁也不行,你是被逼的,”她笑容满面喊跟自己的人:“去见国舅,告诉他少用酒,得空儿劝劝萧家少帅,回家再打人我可不依。”
慧娘起身拜谢,柔声慢语:“多谢夫人。”
在场的姑娘们全对自己母亲嘟嘴,找这样的人给自己,这可不行!
萧少帅粗鲁的名声,也插上翅膀飞开。
寿昌郡主心中的嫉妒,下去一多半儿。但还是不能和慧娘同坐,回房去大哭一场,把被子撕几个口子,又摔了几个东西。
慧娘到晚上坐席心才放下。她一面扮怕少帅的小妻子,一面警惕地不忘打量这些人。萧家不在京里,没有走动没有交情也就没有矛盾。家暴自古就有,人人对她一身功夫,又看少帅脸色寄以同情,今天都算是好女眷。
晚饭后,又来了几个人,一个是姚兴献的妻子罗氏,一个是鲁永安的妻子,还有王源出嫁的姐姐,都是白天没空来,晚上来,必须要拜少夫人的人。
这就更欢乐,出乎来前慧娘的预料。
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带的有衣服,早就换下来。见月上二更夜,前面有人来请回家去。慧娘上马车,脸色就放下来。今天晚上,一定不理他。
萧护也坐进来。
车行出一条街,少帅把妻子小手握住,摩挲着她掌心硬茧,用指甲轻轻的搔着。搔得慧娘一肚子气飘飘然,散逛逛,没有片刻全都没有。但还赌气,不看丈夫只看车外。
她把额头抵在车壁上,鼻子里吸几声,又抽抽肩头。萧护在想心事,郡主把他吓得不行,到京里却风平浪静。自己不会想错,父亲也不会想错。还有封家的灭门,顾家的灭门,全掩饰在这烟华粉黛中,也不少一丝风云!
必定有事!
越平静,萧护心中越不安,越认为自己和父亲看得全是正确的!
他随慧娘看窗外,几家乐呵呵收门板的店面,一个妇人带着孩子走过,几片落叶被风贴在阁楼上,还是繁华平静的。如果换成金戈铁马,风云诡谲,必须的是什么人?
石明?有可能。
南宫复,很像。
张守户一直扎根于军中,一直与国舅争大帅位,他的将军们肯平白无故受调入京中,必然是他们有来的原因。将军们出现,还能有什么事情?不会是坐谈饮酒,也不会花下论文,只有杀戮,再就是杀戮……
有一幅图画慢慢在萧护脑海里形成,他不敢再接着想,萧少帅只敢想的是清君侧!现在郡主看似平息,封家顾家仇恨还在,还是要清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车外行人渐多,萧北轻声问:“到了。”慧娘一直盯着车外,正看得陷入回忆中,听到这句话,不敢相信的回头看萧护,见到他黑暗中眸色熠熠,微有笑意。慧娘不肯原谅他,再把面庞转开。
还是下了车。
车外是一条热闹长街,卖杂耍的卖衣服的卖夜宵的卖……这是慧娘念念不忘的京中夜市。脚踩在地上,忽然喜悦。求母亲带出来逛过,却不曾下得马车。今天,真正是太喜欢了。
墙角黝黑,积雪夜中似青苔。
沿着积雪走几步,慧娘生气地道:“那一回,人家审丫头,少夫人们全在,请你来帮着拿主意,你教训了人,让别人看着我不得你喜欢似的。”
萧护温柔地跟在她后面,含笑听她抱怨。
“又一回,你当着妯娌们说打我,这事儿就不能不提。”慧娘很伤心。在她家遭大难以前,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讨夫婿喜欢。自己也反感过,也不依过,可最后还是被父母亲成功教导。
别人眼中萧护不疼爱她,慧娘很难过。
她愤然回身指责:“今天你又……”她快哭了:“你还有法子让郡主知道对不对,不是一定当着人这样对我?”
两行珍珠似的泪水潸潸流下。她双手用力揪住萧护衣襟,骨节微发白,仰起面庞委屈,有了泣声:“难道不是?”
雪从背后来,萧护用自己宽厚的背挡住,伸出手指轻轻放在那娇嘟嘟的面庞上,一滴,一滴的抹去泪水。
再露齿一笑:“有时候,”他笑得神祉般:“我想,只能我让你哭,只能我为你擦泪水。”
他不说还好,说过慧娘泪水喷涌,没头没脑拿起萧护袖子手掌,在自己面上抹来揉去,拧来蹭去。
最后尖牙一张,在那满是泪水的手掌缘上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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