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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枚铜板,崭新锃亮,是新制钱。抚在曹守过手中,还有文王的体温。曹守过生长在曹家,也是田产不少的人。他和别的公子哥儿相比,是缺钱的。
但三个铜钱,他还不缺。
能让他这么激动,是今年的新年,他有人关心,还是能有一个红包的。
此时他们相对而坐,紧跟殿下的谭直也在这里,和文王两双眼睛对着曹守过,等着他能说出来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过她告诉我,说她可以调动很多人,可以给我很富贵的日子。”曹守过本能,在启齿的最后关头卡住,没把自己可能是韩宪王的儿子说出来。
谭直心头一紧,这种话模糊不清,可他还是担心殿下会一激动,把自己们是有备而跟来说出来。
他下意识对文王摇也摇头,让他不要把实话完全说出。不是对曹公子的悔过不信任,是怕曹公子在金子面前露出马脚。
文王没有看他,却回答得滴水不漏。他故意思忖,这个时候就不能看谭直,因为曹守过的眼珠子直勾勾盯住自己,看一眼谭直都像是自己和他商议过一样。
他道:“既然她能让你富贵,你还是应该信她!”
曹守过愕然,谭直松了一口气,此时不让曹守过知道真相,让他继续和金子周旋是最好的。松过气,谭直对皇帝佩服到五体投地。殿下还小,这样的机警是从哪里来的?只能是从教导上来的。
文王下面的话,更为严谨。他面色微黯:“你为富贵而出京,我为父亲不喜欢我而出京。既然出京,没干出一个样子来,我们不能回去!守过,”他郑重的抬起面庞:“你信她吧,信她一回,如果能让你富贵,也算我没有白跑一趟是吗?”
屋顶上的岳无尘也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殿下好奸诈!咦,自己见过的太子殿下,文王殿下,都是心思慎密的人。小公主们为什么,一个一个娇憨如透明水晶?全然不知民间疾苦?
他眼前出现三团四团一人拎一个锦袋,不是昨天要红包,是太子成亲那天,她们带着一帮子小萝卜头,问太子要开门钱。
当时他就到了京中,暗地里偷看殿下好些回。直到后来她们有一个月多没出宫,才没办法现身去见萧护。保护文王,是岳无尘没有想到的,不过他也答应下来,就是希望再次见到小公主们,昨天也见到了。
事情像是很完美,曹守过也愿意对文王和盘托出,接下来呢?岳无尘再听下去。
“你对我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知道吗?她的心思你还不清楚是好是不好。如果她不是好人,知道你对我说了,只怕会对你下毒手。”文王在交待曹守过,认真地为他盘算。又怕自己说的有什么遗漏,就看谭直。
曹守过一惊,他这才发现谭直坐在这里。看出他的担心,文王道:“你可以放心老谭,他对我忠心不二,跟我直到这里。”曹守过想想也是,那一晚雪夜里,要没有这个老人,他只怕冻死了。
想到自己算是拐骗殿下出京,曹守过很是尴尬。谭直心想你还有知道难堪的时候,此时不能让曹守过因难堪而生出忿怨,谭直装没看见,道:“殿下说的是,曹公子你现在,还算不知道她的心思。虽然你因别人几句话挑唆,就出京不太稳重,不过也出来了,不如看个明白。而殿下因此得罪皇上,只能去找太子殿下。我们已经走到这里,再回头倒不好。”
这“因此得罪”地话,让曹守过的头又低了一低,更觉得自己事情错得不能再错。还有“听别人挑唆”的话,曹守过涌出泪花,就是没好意思落下来。
“要看她是不是真心的,就是别让她看出什么!”谭直再次敲打。岳无尘在房顶上仰面看雪花,人心,如果全像雪花一样,倒也干净明了,只可惜不是。
当天文王让曹守过在大街上转了几圈,让金子找到。第二天,文王带着曹守过往关城而去,金子跟在后面。
而萧护夫妻带着小公主,在疾驰的马车上。慧娘扳手指算:“太子妃中秋前看出有的身孕,她和太子是五月里成的亲,太子六月里离京,这孩子要是六月里有的,会在二月里生。我们得快些,要是她早生,可要赶上才行。”
“晚上几天,她还三月生呢,”萧护要当祖父,带着陶陶然的笑容打趣:“这马已经足够快,你还要怎样?”
三团四团老老实实坐着,同时在想,我们要当姑母?姑母好玩吗?
……。
没几天,雪花齐腰深,军营里早上掀开帘门,进来一堆雪不算稀奇。有时候半夜雪大,堆到半人多高,直接从帘外不打招呼进来,睡到离帘门近的士兵往往梦中遇雪,冰得跳起来。
新任不久的副帅曾祖名从外面回来,屏退将官,在帐篷里闷闷不乐。好几年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噩梦还存在。
昨天陡然见到的那个人,说的一番话,让曾祖名睡觉也惊出几身汗。
竟然还在,竟然还有人找来!
原以为先帝一死,宫乱烧宫,再没有人会知道。难道,是当年管这事的人没死?不会!张守户兵变后,曾祖名虽没有回过京,却派人去京中查看过,那一档子人死得一个不剩!
他们全是先帝最亲信的人,不离先帝左右,死在宫中毫不出奇。
那是他们生前走漏过风声?还是先帝狡猾如此。他重重叹气,话说先帝一直很狡猾,才在他晚年有一段私下恋情时,还能把持住朝政。
曾副帅叹气一个上午,中午心情不佳在巡了巡营,下午又是叹气到晚上。这样足有三天,他的儿子们看在眼中。
私下里商议一下:“父亲新当副帅,太子又在军中,算是公正,并没有人给副帅小鞋穿。这样的忧虑,定有原因。”
兄弟几人一拥而进。
曾祖名愕然,生气地道:“什么事全来了,我没有喊你们!”是让人打搅到清静的那种恼怒。长子曾玉出陪笑:“父帅,我们大了,你有心事理当和我们商议商议。”
“没心事,出去吧!”曾祖名面色铁青。次子曾玉石把他从上往下的打量,曾祖名火了,案几上拿过一个石砚掷过来,大怒道:“滚!”
小儿子曾玉照胆子最大,捡起砚台送过去,笑嘻嘻:“父亲,我先还您的砚台,放这儿?”试探着往父亲身边去,那眼睛在他身上转圈圈。
先看到曾祖名的面色,狠狠地很想发现什么。“啪!”一巴掌,把他眼光打飞。曾祖名气急败坏:“都给老子滚!老子没事!”
曾玉照让打得仰面倒地,手中砚台倒斜,墨汁扑了他一身。曾玉出一看不对,父亲是动了真怒,赶快把弟弟们带出去。曾玉照带着一身一脸的墨汁,掩着脸:“哥,父亲不对劲儿。”“我们盯着他!”
曾玉出和曾玉石守在这里,让曾玉照去换干净盔甲。再回来,曾玉出和曾玉石正在猜测:“是殿下给了父帅小鞋穿?”
“按理不会。父亲是三天一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虽在军中,并不多管军务上的事,一切事情由父帅和姚副帅作主,太子只是旁听。”
“皇上能容得下袁朴同,和我们曾家又没有仇,”
“会是姚家?”
“姚家春风得意,京里的太子妃又有了,生男是皇长子,生女是皇长女,父帅是越不过姚副帅,也不会是他!”
正说着,见曾祖名大步出来,面色难看地上马出营。
自袁朴同携家返京后,曾祖名位列副帅,自知由资格排辈才上位,只管朱雀军的事。金虎军,由袁朴同的长子袁家栋代理。姚兴献,主管三军,亲率玄武军,再就是保护太子殿下。
三军过年前分别而回,各自扎营。相隔不远,五六里地左右。曾祖名此时上马,去的就是玄武军。
见到太子殿下和姚家大旗时,曾祖名住马,雪花扑打在他面上,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眼神迷茫,让人不解。
跟来的兄弟三人藏身树后,费尽心思猜测父亲在想什么。他眼神对着太子大旗看了又看,忽然面有痛苦,手提起马缰,说不好他是要进去,还是要拨马回去时。
“嗖!”一支羽箭,黝黑沉重,笔直而来!
关外北风呼啸如雷,箭夹在北风中,几乎听不出来。幸好有三兄弟在,“父亲小心!”再看曾祖名,也早有准备,身子一闪,斜斜的避开羽箭,“当”地一声,擦过盔甲扎在地上,尾羽颤动,不住摇晃,可见这一箭之威,若是射中曾祖名,足可以把他穿透!
曾祖名怒吼般咆哮,手肘微动,兵器已在手上,不回身舞一个势子,这才返身冷笑:“鼠辈!就凭你们!”
雪地上,一匹快马流星般而去,后面追着两匹马,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小儿子曾玉照正走过来,恍如如梦,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父亲,是什么人想杀你!”
联想到父亲刚才的眼神,曾玉照大惊:“是太子殿下!”
“傻小子,太子殿下要杀我,还会用这种暗箭?”曾祖名摆摆手:“让你哥哥们回来,这些人全在暗处,暗箭难防。”
曾玉照答应着,转头要喊哥哥们时,见他们快马如飞,一前一后追上前面那马,那马上人忽然骤起,人在半空中,大笑一声:“看暗器!”
几点黑光如星,闪电般袭击。
曾祖名狂怒:“住手!”这一声如雷霆当空。而与此同时,曾玉出、曾玉石一闪身子,躲入马下。曾祖名疯狂的赶过去时,见两个儿子回到马上,安然无事,他疯狂地挥舞拳头对远去的刺客,却叫不出来。
“父亲!”三个儿子,六只眼睛带着疑问,虽然没有问,也似把心中的惊涛骇浪尽皆呈现。曾祖名无力地垂下手:“回去,再说!”
半个时辰后,父子围坐在帐篷里,曾祖名面色抽搐,痛苦地犹豫说还是不说。曾玉出体贴地道:“要是不能说,我们就不听了。”
“听听吧,你们也给我拿个主意。”曾祖名长叹一声,还是把儿子们留下。
“这事情,至少有三十年。先帝还在,为父我十六岁那年,是京中武状元。宫中赐酒,我不防喝得大醉,有人引我去宫室中休息,醒过来,我大吃一惊。我喝酒的地方是外宫中,当时却在内宫。我以为自己酒后乱闯,正在想办法脱身,走出一个人。”
曾氏兄弟屏气凝神。
“先帝走出来。他对我说,看中我的家世清白,武艺过人,问我忠心有几多?我说微臣此身,唯有忠心二字,再没有别的心思。就这样,我当了先帝的奸细,来到朱雀军。”
曾玉出算算:“三十年前,当时是宁王为三军大帅?”
“是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先帝对宁王兄弟情深,其实不是。当皇帝的人,一天也睡不安稳。先帝不仅在军中有无数奸细,在朝中也一样。宁王死在乌里合手下,邹国舅为大帅,你父还是先帝的奸细,一直到先帝死在兵乱中。”
曾氏兄弟举一反三:“是现在有人用这件事要胁父亲?”
“是。”曾祖名满意于儿子们的聪明。曾玉出道:“难怪父亲站在太子帐篷外,是想去对殿下明说?”
“你也看到了,那些人跟着我,怕我明说。他这一箭今天并不是要杀我,只是警告。”
曾玉出低头想想:“皇帝新登基,正是他展现气度过人的时候,这才饶过袁朴同,父亲对太子明说,这是上策才对!”
“可还有一件事情。”曾祖名摇头叹息:“二十年前,当年的萧家老帅,如今的太上皇还在军中,先帝忌惮萧家势大,设下一计,由我推动,萧家死了不少人。”
曾氏兄弟倒吸凉气,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曾祖名苦恼万分:“若是对太子明说,把以前的事情推敲起来,当年旧事全浮现出来。或是不说,那些人要我听他们的,与他们联手挟制太子,一同造反。”
“啊!”曾氏兄弟惊呼!大祸,迫在眉睫。
“听说,他们挟制了文王殿下,就这几天就要到了!”曾祖名苦苦的叹气,三个儿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全愣在当地。
……
太子大旗风中烈烈,雪地里有几个人伏在远处,目不转睛盯着大旗和下面的营地。雪中太冷,文王不太习惯,动一动身子。
“嘘!”曹守过小声道:“她一定在后面看着我们,殿下别回头。”谭直露出笑容,曹公子自从把事情说明,像是放下无穷负担,比殿下还要入戏。
文王就不回头,小声嘀咕:“我们现在怎么办?昨天老谭偷看的驿站文书,太子哥哥还不知道我和父亲生分的事,我可以明着去见他,不过后面那人信吗?”
谭直更笑,哪里是偷看,是大摇大摆去看的。
曹守过坚决道:“不行!我们是偷着出来的,我们要偷偷地去见殿下才行。”文王在雪地里蹭蹭脸,像是这样代表自己在寻找主意:“那我们趴这里一直等着?”曹守过语塞。
他不敢回头看,也可以感受到背后有人凝视,曹守过完全不懂,总觉得再没动作就有乱刀飞出,额头上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流,但就是没主意。
文王都觉得这个人太没出息,就这样还想有富贵。他跳起身子,一言不发奔着军营就跑,谭直跟在后面。
曹守过吓了一跳,就这样!
见殿下和谭直奔到军营前,说了几句话就让带进去,曹守过再不敢犹豫,怕停下来就让人抓住,也没命飞奔。
他边跑,泪水忽然下来。一股苦楚由心中升起,直到脑后根。在他认为出来的各种苦中,只有这一刻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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