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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过了七月转入八月,渐渐凉了起来,不再是六七月伏夏的燥热,带着一卷凉风,温温柔柔的袭在沈芫脸上,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慵懒的猫儿。
然而这只猫,可不仅仅是个好看赏心的物件,还有自己隐藏的锋利。
沈芫拿着上次陆献读过的圣经,细细翻了几页,掠过以往早已看得陈词滥调般的语句,沈芫到发现陆献的品味和她很相像。
他约莫是个好学生吧。
沈芫如此这般想着,毕竟连圣经上也有几笔勾画,说这人不爱读书她自己都不相信。
但她也奇了,陆家是军政世家,怎么有一个爱书的少爷。
“少夫人,顾小姐来了。”陆奉在沈芫思索间敲了房门,恭敬的立在门外道。
沈芫放下手中的书,微微撇开心思。陆家的规矩从这两个月的相处下来,沈芫差不多也摸明白了,说不大但看着这偌大的陆公馆里来来往往的家仆愣是没一个爱碎嘴的。就说沈家里,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下人有这般好教养。说大吧可这沈芫也没觉得身上有多大的重压。
到底是她年少经事不多,皇城根儿下出来的世家,到底好几百年的底蕴,从大清国的繁盛时期就存在了,不是她们这些百年名门能比的。
若不是现今世道混乱,各方势力混杂。也许这等亲事,万是轮不到沈家的。
说好听点是名门,说难听点,搁在以前,就是经商。重农抑商的思想可根深蒂固的在老一辈心思里,扎根许久,轻易抹不掉的,商户的女子在以前,陆家是决计不会考虑的。
沈芫开了房门,对着陆奉微微一笑,算是礼节。
对于从祖宅里出来的老人,沈芫到底不敢摆夫人的架子,怕他回去就给那位镇压祖宅的夫人上眼药。
毕竟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奉叔说顾小姐在哪儿呢?”
“就在楼下大厅里坐着,等着少夫人前去。”陆奉微微躬了腰,面上肃穆,没有笑容。
显然沈芫的心思白打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陆大管事根本没放在眼里。
沈芫听了含笑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越过陆奉的身直往楼下,一打眼便看见顾姚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沈芫讶异地微挑了远山眉,眼睛里含了笑意,在她背后的沙发正上方揶揄:“看来咱们的顾大小姐也有稳如泰山的架势。”
话说着她转了过来,在顾姚身侧的沙发上坐下,一身墨绿色的西府海棠旗袍愣是被她给撑了起来,瓷白的肌肤在墨绿色的掩映下更有几分病弱的娇态。
这说来也奇怪,沈芫人长得清瘦,但却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能撑得上,配上她往日里大马金刀的气势,连骑装都能架得住。
顾姚没答话,见陆奉离开了才白了她一眼,恨恨起身道:“是谁八百里加急的催我过来?”
“暧暧别,是我,是我。”沈芫算是服了她这位闺中好友,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端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一个人变得,“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去外面的花园?那里开阔人又少,不担心别人听见。”
顾姚没意见的挑了挑眉,算是同意了沈芫的这个提议,沈芫立时便吩咐人去办了。
等到她们这一折腾,已是过了半个钟头,顾姚吸着果汁水,拿眼睨她:“诶我说,你这陆家少夫人的派头挺足的啊。”
没等沈芫答话,顾姚放下吸管,后倚着藤椅笑骂:“还说让我过来陪你散心,我看你这根本是无中生有吧?”
说着她似是没说完,轻轻打了个嗝儿,艰难的拍了拍胸口:“我这向可听说了,你那个陆三少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才来了上海半年都不到的时间,这军政商三界可都被他搅浑了水。”她转了转明亮的黑眼,俯身向前倾过去,低语:“而且啊,我在北平就听说了这陆三少的事迹,听说他打小就是个冷清的性子,从来不和女子厮混,十七岁就在美留学,读的是军事管理。而后学成归国就入了家族的路子,开始入了北洋政府工作,听说处理人来,半分情面都不留,那惨样儿,连那里面的老监头瞧了也心生不忍。”
顾姚前几个月才从北平送亲回来,她的两个亲姑母的女儿都要出嫁,一个是早去世了留在南京周家的长女周敏秀,嫁给北平罗氏,一个则就是沈芫了。可因着周家的事儿先传过来,顾家便派好动的顾姚出了上海,代替顾家前去送礼。因此就没顾上后来才传出婚讯的沈家,顾姚为此在半路上生生想折回去,后来才被拦了下来,好生劝着继续走着。
沈芫的母亲是顾家的幼女,自小便很得宠,听说当初便是顾幼暮来了一个非君不嫁,为此绝食到了医院里头,这才急得顾老太爷哄宝贝似的送到了花轿里,下嫁给了当时正值金融危机的沈家沈行。
沈芫年少时听起母亲念叨,本不在意。而后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后,沈芫才慢慢羡慕起了母亲的勇气。
父亲很爱母亲,沈芫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了,也不肯再娶。
即便是少时母亲常常在晚上一人独守空房,暗自坐在卧棂窗前垂泪,沈芫也知道,母亲心里从来没有后悔。
她长得很像母亲,沈沐曾这样说着她。
长得再像又有什么用?父亲终究不愿再看到这张脸,这张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当年荒唐的脸。
这般思索便有些远了,沈芫垂眼搅了搅瓷托上的花茶杯,里面的湘妃色茶水被搅得旋起来,不停地倒映周围的景色。
“你把他说的这般好,我可不觉得。”沈芫打趣地看着顾姚,轻佻的用眼神扫过她周身,就只差吹个口哨了,“我本想着要不换你来试试得了,但估计你这身板儿,陆家三少爷可能会不喜欢。”
顾姚是典型的南方女子,娇小的个儿,面容姣妍,露齿一笑就是阳光般灿烂。这也是沈芫最喜欢顾姚的地方,这丫头活力旺,怎么都不会懈怠,就像突然间出现在沈芫世界里的太阳,永远都拥有阳光的活力。
“怎么不行了?我也是有料的人好吗。”顾姚本来也想自责自己两句那般提陆献的好有什么用,这沈芫心里本就不好受了。可见沈芫话锋一转便是这般调戏,顾姚有些不服气,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挺了挺身板儿,示意沈芫看看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
沈芫笑了笑,也不与她争。今日找顾姚来也是有正事的,沈芫可不想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白白浪费掉。
毕竟不是每个下午茶的时间都可以不见到陆献。
也不知道他最近抽什么风,没事儿就爱往家里跑,这还不算什么,跑回来也就算了,可陆献偏偏喜欢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逼的沈芫拿个东西都十分的不自在。
“我们说正经事。”沈芫抿下一口茶,眉心被微微的苦涩拧了个疙瘩,“你这几天筹备一个舞会,我想出去。”
天知道沈芫想出去可想得发慌了,可陆献对此却置之不理。沈芫也不想一个劲儿的回沈家,那里她并不愿多呆。
沈芫知道今天她找来顾姚,回头陆献耳朵里就会知道这件事。但没关系,沈芫要的,就是陆献知道。
她沈芫不愿意开口求人,余下的,就只等这位三少自个儿琢磨斟酌。
陆献不让她出去,她对此无可奈何。但交际圈遥她出去,她却可以‘不得不’应酬。
这也不能怪她了。
这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陆献疼娇妻,新婚三月都不愿意自家的夫人在外走动,所以这么两个月下来,沈芫愣是一场交际外出的边儿都没摸着。可谁心里不清楚,这只是面上过得去的一个幌子,陆献终究是怕沈芫有了意外,断了陆沈两家的路。
可惜沈芫对此,嗤之以鼻。
儿时沈芫就有跳脱的性子,重阳佳节陪母亲去拜庙会,预见一个算命先生,捏着她的手就道此儿命理多舛,唬得母亲一个劲儿拉着那个先生求法,然那先生只捋髯三下,留下一句‘身具反骨,却命有贵人’,就施施然地走了。那时的沈芫也对此不以为意。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沈芫越发的想起那位先生说的话,有些好笑,沈芫二十五年这么浑噩的过来了,却在如今嫁了人后反而开始细思以往。
她端起茶杯,吹开面上浮着的玫瑰花苞,垂眉喝下。
她可是身具反骨呢。而那个贵人,早就不在了。
沈芫的天,从来都是自己撑,不靠任何人,任何人也靠不住。
沈芫从来都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