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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人轻抚着那孩子头发,轻声道:“这是我的孩子,名叫阿保机。”声音中充满了慈爱。刘驽道:“萧夫人,你是为了阿保机,才逃到我们中原的吧?”萧夫人笑道:“别叫我萧夫人,叫我萧姐姐吧,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接着又说道:“是的,其实耶律适鲁想杀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阿保机。他对我说,主要我肯交出我的阿保机,他便会纳我为妃。
“但是我身为一个母亲,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又怎能答应嫁给他?耶律适鲁为人凶狠残忍,每次喝醉了便要杀人。有一天夜里,他带人突袭了我们的牛羊和帐篷,杀死了我的丈夫巴亥和我的公公匀德,掳走了我们的部众。他知道我的孩子阿保机,是巴亥的至亲骨肉,是耶律氏夷离堇实至名归的继承人,便日死夜想着地要杀死我的阿保机。
“我带着我的阿保机,回到了母族萧氏。今夜在这个帐篷过个夜,明夜在那个帐篷过个夜,生怕哪一天耶律适鲁突然杀来了,害死了我的孩儿阿保机。再后来,耶律适鲁真的来了,给萧氏一族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这些礼物丰厚得让族里的长老们无法拒绝,因此我父亲要是不肯收下这些礼物,那些长老们定不会同意,必会给族里带来大乱。
“于是我父亲偷偷为我缝制了一件特别宽大的袍子,这件袍子的下面足以藏下我的阿保机。父亲把阿保机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他已经睡得昏昏沉沉,怎么喊也不会醒。父亲告诉我,他给阿保机喂下了一种名叫‘千日醉’的药,一个月内都不会醒,也不需要多吃饭。”
刘驽问道:“那天你故意把‘七重桃花瘴’的解药摔落进裙内,就是想喂阿保机服下,是吗?”萧夫人笑道:“是啊,有哪个母亲遇见事情,不是首先想着自己的孩儿呢?如果当时解药只有一份,我也会留给我的阿保机。”
她继续讲自己的故事,“父亲命令一百名勇敢的武士,护送我南下中原,躲开那凶残的耶律适鲁。我坐在步辇中,他们抬着我。谁也看不出,我的裙下还有藏着我的阿保机。一路上,就连那些与耶律适鲁交好的部落,也被我瞒过了。但是耶律适鲁终究是放心不下,他派出越兀室离,来追拿我们母子。
“那越兀室离是个侏儒,十分矮小。小时候他和别人一起打猎,其他人都带回了数只野兔野鹿,他却连半只雁也打不到。他因为身材矮小,连马都爬不上去,更拉不动弓箭,因此常常被同伴们取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钻研那些机关陷阱,抓回的野食一天比一天多,慢慢地,在他的伙伴中,谁也比不过他了。
“谁都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却不料有一天晚上,越兀室离在他伙伴们的帐篷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陷阱。第二天,他的伙伴们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越兀部的夷离堇知情后,便派人捉拿他。越兀室离因此投奔了耶律适鲁,在耶律适鲁的庇护之下,谁也动他不得。他曾经帮助耶律适鲁杀死了很多有威胁的人,耶律适鲁也因此非常赏识他。
“父亲送给我的这些勇士,都不是越兀室离的对手。在我逃往中原的路上,他们陆陆续续惨死在越兀室离的手中。当我逃进郓州地界时,身边只剩下五名最为精明的武士。我们都太累了,又不敢去农家借宿,生怕被越兀室离发现了行踪,于是便在树林中安顿了下来。岂料越兀室离竟然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连夜派人在我们周围布下了重重陷阱。若不是你带着我进那个毒圈,我可能早就被那个越兀室离抓住啦!”
刘驽道:“那个越兀室离,我曾经在河边见过他。他中了花三娘的‘五蛊散’,现在肯定难受得很。像他这样的坏人,就应该受这样的惩罚。”萧夫人笑了笑,摸了摸刘驽的头道:“其实姐姐也不是甚么好人,当时你走出地窖时,姐姐没让你躲在自己的身后,你恨不恨我?”
刘驽睁大眼睛,正色道:“萧姐姐,我从来没想过要躲在你的身后,拿你当挡箭牌。”萧夫人道:“这么说,是我错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我自己并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之后,我的阿保机也没人照顾,活不了啦!”她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来。
刘驽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萧姐姐。你之前将阿保机藏得挺好的,要不是不寿哥哥的眼睛太厉害,其实谁也发现不了他。”萧夫人问道:“你说的不寿哥哥,就是那五人中最俊美的那个男子吗?估计将契丹男子中最美的一百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个人!”
刘驽道:“是啊,就是他。他可比我美多了,我现在脸上有了伤疤,可是更丑了。”说着他用手摸了摸右颊上尚未愈合的剑伤,神情沮丧。萧夫人右手轻轻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安慰道:“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美男子的,你虽然脸上有伤,可是你心地很好,连我都喜欢你。”
刘驽道:“我爹爹说,我这不叫心地好,叫作傻。他给我取名叫刘驽,意思就是我是一匹很差很差的马,和那些千里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夫人笑道:“可是‘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啊!”
刘驽奇道:“咦,你怎么跟我爹爹说同样的话?他平时就是这么教诲我的。”萧夫人道:“我当然知道这句话,我可是在你们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待了好几年呢,汉文诗书,少说也读了四五本。你父亲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乃是希望你好好努力,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这世上,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好的!”
刘驽听萧夫人说着,竟哇哇哭出声来,这些日来他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从胸腔中剧涌而出。萧夫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默默听他哭了许久。刘驽收住哭腔,道:“萧姐姐,我爹爹中了花三娘‘神蛤油’的毒,我娘带着他去江南找舅舅医治,你说能治得好么?”萧夫人问道:“你舅舅叫甚么名字?”
刘驽道:“我娘姓傅,我舅舅也姓傅,别人都喊我的舅舅叫‘玉傅子’。”萧夫人道:“你们中原人我认识的不多,可是其中鼎鼎大名的几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你的舅舅。他既然那么出名,就肯定很有本事,一定能治好你爹爹的,放心好了!”
刘驽听萧夫人这么一说,顿时咧嘴笑开花,鼻孔向外吹出好大一个鼻涕泡,道:“萧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高兴。我爹爹要是没事,我遇上甚么事儿也不会怕啦!”萧夫人道:“你本就不怕!你这么勇敢的一个小小男子汉,你舅舅为什么不教你功夫?”
刘驽道:“萧姐姐,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舅。不过我听不寿哥哥说过,我舅舅喜欢又漂亮又聪明的人,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我舅舅肯定不会喜欢我,更不会教我武功。”萧夫人笑道:“那你恨你舅舅么?”刘驽道:“他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去烦他。只要他能治好我爹爹,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在心里也佩服他,又哪里还会恨他?”
两个人就这么东拉西扯,说了许久,从草原上的赛马、摔跤和跳舞,一直说到中原北方小村里的过年、鞭炮和社火。与此同时,天色慢慢阴了下来,岩坑里变得冰凉。萧夫人将阿保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受了风寒。刘驽用手摸了摸阿保机的额头,喊道:“萧姐姐,阿保机好像发烧了!”
萧夫人将手伸进阿保机的衣裳里一摸,果然有些发烫。紧忙脱下衣裳将阿保机团团裹住,脱到最后,只剩下贴身的一件布裳。刘驽也将外衣脱下,盖在阿保机的身上。他摸了摸,身上还有一块丝绢,索性也掏了出来,复又盖在阿保机的身上。同时,两张羊皮纸从丝绢中脱出,飘然落在地上。
萧夫人笑道:“真是傻孩子,这么小的一块绸子有甚么用,快收起来罢!”正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张羊皮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