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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兵的袭击惊醒了沉睡中的明军。这会儿虽是深夜,却离天明并不甚远,正是一天当中人最为困倦的时候,大多数的兵士睡得正是香甜,在梦乡之中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醒,不少人浑浑噩噩之中昏昏沉沉,沉浸在睡意当中的大脑还不甚灵光,除了几个向来机敏的抓起武器准备作战,其余很有些人就不管不顾地乱跑乱喊。
“不要乱!不要乱!”周谦急得满头大汗,顺手扯住一个犹如无头苍蝇到处乱跑的兵士后领摔在地上,狠狠地又踹了一脚,冲他大吼:“发甚么昏!”他旁边的亲兵学着他的样子连带着刀鞘冲惊慌失措的兵士照着脊背大腿二话不说地劈打下去,一边口中大喊:“乱军者杀!乱军者杀!”
关老二的突袭成功了一半,除了丁队之外,其他三个队的明军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到慌乱中去,但他们毕竟不比寻常官军,几个队官反应不慢,立刻将几个乱跑大叫的兵士收拾一通,什长哨长们也终于回神过来,赶紧将所属兵士收拢安抚下来,这才镇住局面。片刻之后,匆匆整装完毕的兵士们拿着武器就赶到了前面增援丁队。
被忽如其来的袭击惊动,丁队只来得及在营盘前排出三列火铳手,但他们首先面对的并不是土兵,而是一波从天而至飞掠的箭雨!不少兵士口中一声闷哼就软倒在地,那插在人体之上不住摇晃的箭杆与官军所用并无差别!和之前遇到的竹弓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计。所幸丁队几乎全员穿甲,又都带着盔帽,不少自负体健的兵士不仅在鸳鸯袄外头套了齐腰甲,还格外穿了以前的那套深黛罩甲,因此虽说中箭的人并不少,但因此而丧命重伤者倒还是少数。
刘小七咬着牙倒吸着冷气将插在左臂上的箭拔了下来扔在地上。有甲叶遮挡,箭头入肉不深,不过皮肉伤罢了。但似这样能在冲锋之中三十步内先发一轮箭的,自入黔以来,这是第一遭遇到!和以前见过的蛮子相比,这伙敌人别的不说,装备就要好上一大截!
“队列站好!能动的伤兵从左右向后跑!”刘小七一边大喊,一边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的站到火铳队列的第一排去,然后他大喝一声,“火铳装弹!”瞧也不瞧逐渐逼近的敌人,拉开锁头打开药池盖子,拿出纸壳子弹在嘴里咬开把火药倒进去,接着竖起枪管将剩下的火药倒进枪口,再把如青葡萄大小的铅弹连同纸壳一起塞入枪管,拔下枪管下方的通条插入枪口反复上下抽.插,直到将弹头彻底推到底部,而这时,借助篝火的光亮,甚至能够轻易看清那些青衣青裤的彝人凶狠的面目!
“射击!”
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倒霉鬼,其他人手中的火铳燧石都顺利点燃了药池中的火药,然后铅弹在火药的推力下紧贴膛线方向旋转,然后在二十步不到距离上顺利击中了跑在最前的土兵。在嘭嘭的枪声响过之后,空气中立刻弥散开强烈的血腥味,甚至能够看到血花在肉.体上绽开,带出一蓬蓬血雨。这个距离上中弹的土兵最轻也是骨折筋断,排枪如是者三。三轮过后,土兵在明军的营盘前扔下二十多具尸体。
关老二在后头看得几乎气得呕血!他想也不想,大声咆哮下令:“马上给我冲上去!火铳现下不能用了!”方才那所谓的大将风范也没了踪影,又命令护兵拿刀鞘向迟疑的土兵后背打去,不许他们后退,高声许诺道:“杀一个明狗,给赏银三两!杀一个狗官,给十两!”
银子的刺激果然让土兵士气大振!而死去的同伴似乎越发地刺出了土兵的凶性,红着一双眼睛不管不顾地就一边喊叫着兵士们听不懂的土话一边挥舞着兵器向着明军单薄的队列冲了上来!弓手也被临时组织起来拉弓仰射,丁队方才用火铳给了土兵们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立刻就被一阵泼水也似的箭雨回敬过来!这一轮箭比方才那轮更急更快,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哪怕是双层甲也抵挡不住,当即就有人命丧当场!
所幸此时后头几队明军也已经赶了上来。丁队里头没有弓手,但按照明军要求,其他几队里弓手只多不少,这些人久历战阵,不用命令当下就拉弓发箭回敬,立时就把彝人射得一阵鬼嚎!但弓箭也只能射这一轮,因为马上这些凶神恶状的蛮子就要翻过拒马扑上来!
因明军的营地在半山腰处,山势不过十来步宽阔,纵然土兵人数比明军多出一倍,但在这样的地形面前,两边能直接对上的,不过也就是那么十几二十个人!这个时候,不管是火铳还是弓箭都已经全然无用,两边服色不同的兵士们隔着一道高及腰部的拒马看着对方,似乎呼吸相闻,伸手可及!
一时间,战场上似乎都静下来!
“拿枪把他们捅出去!”不知谁喊了一声,前排的火铳手闪到后面,长枪手正好迎了上来,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阵型了,长枪手们刚一站定,只管拿着大枪往土兵身上乱捅。三四杆枪攒刺出去,就能把对面的蛮子捅得如血葫芦一般,!
原本以为是多此一举的拒马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种用麻绳捆扎拼凑的简陋工事为土兵的进攻平添了一分障碍。他们手中的长枪不过只是竹枪而已,为了保证强度和灵活长度不到五尺,而土兵的主要对手,丁队手中的大枪却是硬木枪杆,光是枪杆就有五尺多长,枪头又有一尺,一枪下去对面人就是个透心凉,土兵因此吃了大亏!
这个临时的营地前头只有六七个拒马,都是前一晚宿营之前用临时砍下的粗毛竹捆扎做成,按着明军的经验用大木槌深深地楔进了地里,虽然完全没有灵活可言,但在防守上却一等一的好用。土兵又在竹枪的长度上吃了亏,他们要想进攻,就不得不将自己尽力贴在拒马上,或者是干脆翻过去!但是丁队的兵士几乎都是老搭档,配合默契,三两人一组守在拒马后头,中间不足的地方还有其他明军兵士补充,将拒马守得严严密密!
一个丁队的兵士将长枪从已经濒死的对手身上抽出,任由敌人抽搐地倒在拒马上,年轻人来不及喘息,又看准一个手持竹枪的蛮子刺了出去,正中那面相稚嫩的彝人胸腹,夷人因为痛苦扭曲了面目,发出嘶声裂肺的吼叫,在濒死之际松开武器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兵士的枪杆不让他抽出,几杆竹枪立刻跟来在这兵士身上捅出数个血洞,眼见就不能活了!
周围几个彝人见此,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然后毫不犹豫地仿效了同伴的做法,对面的兵士亦是被激起了血性,不少人哪怕中枪也绝不松手,反而用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向前,让竹枪在身体里扎得更深,好让同伴趁机乱枪多捅死几个!
这样的场景在不断上演。虽然丁队战力远超普通明兵,亦是无惧生死,但对面的蛮子到底太多,似乎无穷无尽,一个死了,另一个就踏着他的尸体扑上来!或者就像方才那个年轻彝人一般,纵然是死也要带走对手的性命!一时间,这道单薄的防线似乎摇摇欲坠,马上就能被如潮水一般的蛮子冲垮!
正在这时,先前慌乱的明军终于几乎都安定下来!周谦的丙队离丁队最近,他是第一个赶到的其他队官,队里有不少喜欢用铁骨朵一类兵器的粗莽军汉,见前头挤不进去,干脆在骨朵的手柄绑上粗绳,在人后向着土兵人群里抛打出去,那土兵就穿了一层布衣,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
但土兵毕竟人多,而这样狭窄的地势也并不利于骨朵的使用。片刻之后不少人连骨朵都丢了出去,只好拿了长枪过去乱捅。比起丁队兵士的配合默契,这些增援的明军枪法笨拙生疏,更加没有相互掩护的概念。好在对面的土兵极多,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捅死几个,这才算有些用处。
双方隔着拒马惨烈厮杀。对土兵来说,只要能撕开这道单薄的防线,就能在瞬息之间席卷整个明军营盘;对于明军来说,他们人数远少于彝人,一旦守不住拒马,让蛮子冲了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两方都是舍生忘死,哪怕是平日里头丁队腹诽极多的其他几队同袍,虽然勉强,但居然也苦苦支撑下来!
但这道明军以为倚仗的拒马只是草草做成而已,在反复的挤压之下早已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报警之声,不过在战场之上,谁又能听到?也因此,当某道拒马突然散架之后,双方都是一呆!然后土兵中间爆发出一道饱含欢喜愉悦的欢呼声,不待对面明军有所反应,立刻冲了过来!
这道散架拒马后头负责防守的正是刘小七亲率的一个什。见此情状,刘小七无暇多想,凭借长久训练养成的本能,当机立断地暴喝一声道:“两列!前排蹲下!”
原本挤得不成样子的兵士立刻条件反射一般,一半人原地蹲下枪头斜斜上指,另一半站在后头的兵士则把长枪平举起来,狠狠向前戳刺过去!土兵原本以为对面的明军会立刻鬼哭狼嚎地溃逃开去,没想到仅仅这么几个人,依旧胆气不泄,甚至勇气更甚!仅仅是一息之间,冲锋的土兵就撞在了代替拒马出现的两列枪阵上头!兵士们被撞得踉跄摇晃,却尽可能地用后蹬的一条腿支撑住自己,短短的几息,前排的兵士几乎都被竹枪刺中,浑身鲜血,几乎无法再行支撑下去,但他们赢得的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其他的同袍装好火铳,七八杆枪从枪阵后头伸出来,两轮震耳欲聋的排枪过后,就清出了一道缺口,在这道拥挤的防线当中异常显眼!
就在不少丁队兵士都忍不住认为今天便是自己战死之日时,对面的彝人土兵却支撑不下去了。和汉人军队多以结阵作战为主不同,这些被明廷称为狼兵的异族士兵打仗只靠个人悍勇和一时血气,不能持久,惯打顺风战,只要战况不顺多半不能坚持,不需太久就会自行溃散。这支土兵原以为能够轻而易举地撕破明军看似单薄的防线,但没想到面前的官军坚韧至此!哪怕身中数枪依旧毫不畏惧!
这支土兵号称大军精锐,但实际上虽说勇气和战力远超一般人,但在坚韧上头并没有强出一般土司兵多少。既然对面的明军比他们更能忍受伤亡,土兵的士气就飞快地衰竭下去,不愿再和这样的敌人作战。因此虽然关老二疯狂地咒骂这些败退的土兵,命令他们再次冲上去战斗,哪怕许下重利,但却没有哪个彝人看他一眼。
丁队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和他们舍生忘死厮杀在一处的蛮子在几声呐喊之后潮水一般退却。杀得双眼通红脑子发烫的兵士想也不想地翻过拒马跟着追杀过去,居然没人敢于回身应战,反而跑得更快!就好像之前那些勇敢无畏的人瞬间消失了!丁队呆木地看着对手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稀疏的树林当中,愣了片刻,突然就爆发出一阵直冲云霄的欢呼之声!兵士们激动得脸都红了,和身边的同伴抱在一处欢呼跳跃,不少人连盔帽都扔到了天上!
李永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不顾地面上到处都是血污,一屁股坐倒下来。他方才就在最前,险些叫几个蛮子一枪捅翻!最后是陈明江和刘小七还有几个亲兵将他死活拽到了后头,不准他再往前去!李永仲把几个人骂得狗血淋头也没用,亲兵死死地拖住他,最后只好眼睛喷火地看着陈明江和刘小七反身又挤到了防线前头!
周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毫不讲究地在他身边坐下,呼吸粗重快速。因为最靠近丁队,方才战斗时候,增援的明军大多都是他带着过来的,他们身上的甲胄不如丁队好,所以虽然没有承担最主要的压力,但伤亡也并不轻松。
“李队官,这番俺要谢你!”周谦沉默片刻,瓮声瓮气地开口:“若不是你昨晚上一定要搞这么几个拒马,咱们现下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无事!”李永仲回他:“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若只有丁队,今天一样凶多吉少。咱们出门在外,都要互相照应!”
周谦闻言抿紧嘴唇。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低头同李永仲道:“今天俺这条命算是李队官救的,老周是粗人,说不来漂亮话,只日后李队官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言语!若我到时候答应得慢了半步,你只管大耳刮子抽上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