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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上回秦衷因无所事事,竟在宁国府某间厢房里瞧见一本□,却勾起了他的意,正看的兴头上,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闲言细语,凝神一听,却是那两个丫头在说他的坏话。
他原本因生的比旁人耳朵灵光,那两个丫头以为那般小声,又借着蝉鸣掩盖,必是无人可以得听的,却不妨叫秦衷听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那外头两个丫头因尤氏再三叮嘱,只说要她们好生守着侍候,便不敢偷懒出去玩耍——平日虽也在这屋里待职,却是极松散的,今日猛然如此,自然心里有些不乐。那穿红衣的名叫香杏,平日便是一等的目中无人、嘴上伶俐,因方才受累服侍了秦衷,便赶不及的落了秦衷的面子,后又见他那里无甚动静,心里更是得意,不待那着青纱的丫头问起,便赶着抱怨起秦衷起来,既穷酸、又傲慢,越说越得劲,竟跟着说起:“若说是人家正经的姓贾的爷们、奶奶,我们纵然心里知道,却无话可说的,那这位,不过仗着小蓉大奶奶得着宠,这般就时常过来打秋风,脸上也不曾作烧!”
那丫头越说越得劲,渐渐放开了,越发难听起来,虽是不敢攀扯秦氏,却也刮落了几句,只是那青纱的丫头却一声不语的,既不答应,也不驳斥,香杏便渐渐无趣,白眼儿一翻,也不说话了。
秦衷在屋里听见,先是怔愣,细一想想,却不由好笑,那俩个小丫头片子不过给他端了盆洗脸水就这样埋怨起了他,真是个鸡贼性子,想来说的话也不必作真的。他便在屋里假意咳嗽了两声,正要寻思去找秦氏,却是尤氏那里遣了两个丫头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宝珠。
秦衷便知道秦氏也来了,起身跟着她们往旁边尤氏房里去了,走了半道,忽而想起方才把折扇落在榻上,便回身对宝珠说了,叫她回去拿。
宝珠便说了他一句:“爷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倘若将来封了官,那圣旨也敢忘了不成?”
秦衷便摆手道:“你这丫头片子,叫你拿个东西就扯出你这么些话来,将来我的圣旨只叫你管着可成?快去罢!”
宝珠便嘱咐同行的丫头两句,自己回身又往那院里过去。一进去,便向廊下坐着的丫头问道:“万儿,你可瞧见小舅爷方才丢的扇子了?”
万儿站起身,却道:“宝珠姐姐,我才扫了院子,屋里还不曾收拾呢,你自己进来找找罢。”
宝珠便跟着她进了里屋,一眼便瞧见那扇子,拾在手里打开了,只见上面画了三五绿枝、几只夏蝉,虽是认不得上面的题诗,却见到那画栩栩如生,字也是行云流水,一番风流之态直叫人错不开眼。她便笑道:“我们这位舅爷,听说近日只为读书上了心,怎么还有心思作这些事呢?你瞧他这画,难怪太太赞成那样。”
万儿也凑过来看了,心里不免也是一怔,忍不住上手轻摸了一下,她便叹了一声,抬眼瞧了瞧左右,悄悄往宝珠耳边说了两句那香杏如何碎嘴等语。
宝珠听罢,果然气的骂道:“好个烂了舌头不要脸的娼妇!”
万儿却连忙拦了她,说道:“好姐姐,可别气了,我告诉你这个,不过为你们提防她跟别人胡乱造谣去,可并不是为了叫你生气的。”
宝珠听着有理,便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手狠握了回,道:“好妹妹,我承你的情!”她正说着,却听外头一阵笑语,正见听一个老婆子说着:“姑娘如今也体面,何苦来做这些。快放着罢,我来给你提进去。”
却原来是香杏提着一桶水,叫外头路过的婆子看见了,便奉承客气了两句,香杏也不理论,乐得松快,那婆子便拎着水随她进院,就问:“这不早不晚的,姑娘又拎水做什么?”
香杏心里正埋怨着,听人问起,正合了心意,忙抱怨着:“什么人五人六的东西,赶明儿趁早别来充主子,带累旁人也不安宁。真真狐媚子歪心眼,直往娘们跟前奉承算什么?蓉大奶奶也不见明白!”
那婆子听了,便知道说的是秦氏的兄弟,便笑问:“我听说那位小爷也是生的齐整样貌,怎么竟是不成器似的?”
香杏便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道:“婶子自然不知道,生的齐整算什么?齐整的人多了,里头窝囊却由不得的。那位,在自家说了也算是个爷,在我们家又算得了什么?二门外伺候拉马的小幺儿也不如!你瞧他,面皮儿倒白,穿的不过是奶奶们的下角料,满嘴里糊涂话哄人,倒是读书呢,也不见什么体统!将来不过也是见天舍着当票上咱们家门讨饭罢了!”
她说了,直笑起来,那帮她拎水的婆子也正要跟着奉承,却只见屋里甩着帘子走出一人,当头冲香杏狠啐一口唾沫,怒骂道:“不得好死的下流娼妇!你算个什么东西!”
却说那秦衷往尤氏屋里去了,果然见他姐姐也坐着在,忙上前行礼。
可卿见了他,便笑话道:“每回过来,必要叨扰母亲,这回更是赖着不肯走了。从前哪里就能想到,你们娘俩竟能亲切至如此。”
秦衷便道:“姐姐这是吃哪门子的醋?我见你服侍公婆辛苦,才过来替你分担一二,今日撒娇逗趣已累狠了,竟然还得受你如此打趣。我知道,定是你怕太太要疼我就不疼你了,这是其次,更怕她好吃好喝的不肯赏你了可是?”
尤氏听她二人这般凑趣,心里爽快,大笑道:“好了好了,钟哥儿来坐罢,别理你姐姐,由着她酸去罢!”
三人因笑说几句闲话,姐弟二人不免亦谈论了几句功课,尤氏跟着便说起他上回的画好,画上的诗也好。秦衷却道:“那算什么,我粗粗摆弄出来的,你们若喜欢,下回再细细的研画一幅,说不得将来我也成了一方大家,笔墨也可抵千金!”
尤氏一个扑哧便笑了出来,连连指着他叫猴儿,秦氏也笑啐了一口。
三人正在笑语,外面却不知怎么吵嚷起来,秦氏正欲命人出去查看,却见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倒头跪下便说:“奶奶!可不好了,外头宝珠姐姐和香杏打起来了!”
秦氏一愣,登时急的站起身来,瞧了尤氏一眼,顾不得说这丫头,只气急骂道:“宝珠那小蹄子,认真了不愿安分两天!今儿冲撞了母亲,可由不得了!”连忙便要出去,秦衷却把她拉住了,道:“姐姐这样跑出去做什么?叫两个婆子把她俩拉开了,押过来审问便是,或你们不耐烦,自有管家娘子同她们讲道理。”
尤氏便也道:“媳妇别慌,听钟哥儿的,那起子狐媚子,成日里装洋扮丑的作耗,真心为她们置气可不得气死。”
说着,果然便叫人过去拉开了审问,一时过来一个老婆子,却道:“那香杏只顾着哭,倒可怜见的说不出话来,宝珠倒有话讲,只是一味咒着香杏烂舌头。”
这婆子说的话,却是向着香杏的,尤氏便看了她一眼,道:“那两个丫头我都知道,宝珠平日里虽暴躁了些,却是知理的,那个香杏,嘴上一惯爱嘲笑,想必是说了什么难听话,她二人都不是稳当人,必然这样才起了纷争。现在闹将出来,只怕是羞惭罢了。”便另叫了身边的大丫头银蝶过去询问。
三人便不以为意继而说起话来,一时,那银蝶进来往尤氏耳边咬了几句,立时叫她气得哆嗦起手来,骂道:“什么阿物儿!”再不肯说了,只是使了眼色叫银蝶出去。
可卿见婆婆生气,却不说话,她便只是站起身来却也不敢说话。秦衷心里有些疑虑,想了一想,便凑过去往尤氏身边坐了,握了她的手,笑道:“太太,你别气,想来我也知道究竟了。”
尤氏本来气得抿唇拧眉,听他这话,却问道:“你这小孩子家,哪里知道好歹?”
秦衷便道:“好歹不好歹,都只是两个不懂事的丫头,岂能认真为她们生气?叫过来骂一顿倒罢了。”
一时,宝珠与香杏果然被银蝶带过来了,也不只她二人,连那个婆子与万儿也都给押了来,跪在地上都哭着不说话。那宝珠与香杏不说了,衣裳也撕烂了,脸了青了,更是抓的一道道红梗子,糊的一身泥土,好不狼狈模样!连那婆子与万儿也是一身狼狈,可见被牵扯的不浅。秦氏见了,既心疼宝珠,又恨二人胡闹,既不敢在婆婆面前失礼,又到底顾忌香杏是尤氏的人,便骂道:“这两个蹄子,现在做的这个样儿算什么!”
宝珠抹着眼泪便哭道:“奶奶要打我杀我也罢,若是再重来,听着这死娼妇编排小舅爷我也容不得的!任凭哪家的规矩,哪里的奴才敢胡乱辱骂亲家?什么逃荒要饭都出来,也不撒泡尿瞧瞧她这张烂脸烂嘴,我们奶奶娘家祖上做官时还不曾开国呢!平时也不曾少了她的赏,这死娼妇倒忘恩负义,叫我跟她同归于尽也罢了!”
那香杏吓的浑身直哆嗦,却只顾着哭,哪里还有当时猖狂模样?秦衷见状,自然知道了这女孩子不过是嘴上厉害,眼看秦可卿直气的乱颤,便抢了话头,笑道:“你们俩打的跟篷头鬼似的,也算是同归于尽了。你既然知道那香杏糊涂,怎么还跟她一起糊涂呢?你倒不曾上去同她理论,这样灭了体统算什么?什么话,不敢明着说?从哪里学来这般糊涂处事,倘若上去说两句清白话,断不会闹成这样没脸。”
尤氏本也气得狠了,见秦衷说了这一通话,便跟着稳重起来,却仍然骂了一顿,又反倒说起可卿管教丫头不得力,可卿也老实应下,说着明儿立马下去整治。尤氏便又问秦衷如何处治她二人,因说:“香杏这丫头断断饶不得了,打板子只管你说,宝珠虽是一心为你,只是糊涂,倒置你于不义之地,如何处置,我不理论,权只瞧你心里消气。”
秦衷便笑道:“我有什么气?她们这两个丫头,都是懵懂无知不知人事的女孩儿,虽说都有糊涂的地方,却是不曾杀人放火的。若说起来,不过是对我有些误解,这也不算什么。不过是看我无可敬重罢了,我却想了想,到底因何如此?我若有钱,她必然敬重于钱财,我若有权,她必然敬重于权势,我若有才,她必然敬重于人言夸耀。这样一说,我不过乃一介白丁,既无当家的本事,也未有贤孝之举,她虽然失于亲戚礼数,却乃是心胸本臆,怪不得她。”
他这样一番言语,别人倒罢了,只是底下跪着的万儿悄悄借着泪眼偷看了他几眼。
尤氏听了,也是一笑,却仍板了脸说道:“你就是歪道理多,不管怎么说,这两个蹄子却不能轻饶的。”
秦衷也道:“这是自然,若是不管教,还不知将来太太家里怎么个乱法,规矩是要严申的。只是,别再为了我闹的家里不安静罢了。”
尤氏点点头,因吩咐扣她二人三个月银米,打三十棍板子,撵去伙房里。
秦衷不好说话,秦可卿便求了情,免成十棍,却免不得仍要往伙房里受苦去。可怜宝珠养的一身细皮嫩肉,久不吃苦的,也要受磨难了去。
尤氏又安慰了秦衷了几句,便叫他跟姐姐去说体己去,自己也要忙碌。
作者有话要说:
老流明天开始放假五天!这种感觉真是真是真是不能形容!容不得我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