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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2点。
龙川县城的门面三一中心街上一片人仰马翻的情景:
治安官在挨家挨户的通知、发国旗,周一要全国大祷告,所以上午不可开门营业,并要求打扫各自的店面门脸和前面街道,不许肮脏,并自备浆糊贴纸做的国旗于店门或者家门左边,当然若是家里有现成的布料真国旗,欢迎打出去。
最大的中心街前后两个路口都立上了新作的大告示牌,明确告知百姓:周一上午以中心教堂为中心,横竖三条街全部净街,不许车马进出,只许行人步行进入。因为这个区域为龙川县城划定的露天公共聚集祷告中心。
三一广场上更是忙,衙门请来的工人正顶着烈日挥汗如雨的工作,他们要把一部分用作学校操场的土地面全铺上一水的石板,让整个广场真正的全石板化;还有很多人在把学校教室里的板凳桌椅搬出来,抬进木床,这里要改造成临时兵营。
而中心教堂前面,二十多个苦力正卖力的扎着一排人高的木台子以及上面的天棚,这木台子就是在周一的时候,让京城来的钦差和县令以及县城神甫和牧师登台,带领大家祷告的;刘国建还很细心的又吩咐在这个木架上罩上顶棚,以防止周一的日晒雨淋。虽然跪在雨里或者大太阳下祷告,对平民信徒很有诱惑力,不受虐怎么显得自己有收获?但是对于达官贵人在雨里或者大太阳下跪一到两个小时?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人家太虔诚想自虐,刘国建这个县令地主也得先替人家多做一个选择。
三一中心街是商业街,各家各户的小工都满脸笑容的出来擦门脸或者扫地,显得喜气洋洋,除了过节一般的大家聚集、有空围观京城来的大官和军队外,还有一个因素,很多人就认为是周一白白放假了半天,多好的事。
而就在这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上,翁拳光蓬乱着头发,手里抓着自己的袍子角,和三个跟班一起,一路东闪西挪推人撞摊子而来,看满脸痛恨、紧张、恐惧的表情,真如一条愤怒的黑瘦驴子冲了进来。
他一路狂奔,跑上了三一广场的石板,连路也不绕,低头就从教堂门口的大木架子下钻了进去,又钻了出来,一跃而上教堂的台阶,冲过门里的小厅,他“咚”的一下推开礼拜大堂的房门,大吼:“张局长呢?!!!”
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十几个中年人都惊讶的扭头来看他,翁拳光看清那群人吃了一惊:除了李医生和侯长老外,其他人也全是龙川县各个知名的教会首脑,天主堂的法国老头李爱普穿着一身扎眼的神甫黑袍也在其内,他们正在商议几天后联合祷告的事情,看到是这群神人,翁拳光靠在门框上,一手捂着狂跳的心脏,一边死命的挤出一个笑脸,还挥手致意了一下,笑道:“对…..对不住……各位牧师、……神甫了…….我找人。”
“找我?”有人在翁拳光后面叫道。
翁拳光扭头一看,只见张局长的脑袋从小厅旁边的门房兼书店里伸出来。
“张局长啊!你还有闲心在这里闲逛!”翁拳光好像失散的孩子看到了父母、又好像老板等到了迟来的仆人、又或者像家里着火的房主总算看到了消防会的马车,他大叫着,转身冲了过去。
“老张!我擦!你得管管了!方秉生和刘国建疯了!连我都抓进你局子里了!现在山猪都被扣着,头上要被按个谋杀的帽子!”冲到书店门口,翁拳光也来不及进屋,一把把张局长从门里拽出来,跺着脚大吼大叫起来。
“你喊个屁啊。”张局长看着翁拳光那张惊怒交加的大红脸,伸头看了看礼拜厅关门的那惊骇的牧师,不满的回头说道,说着把翁拳光拽进了教会书店。
一进小书店,翁拳光就一愣,小小的书店里坐满了人,大家就在柜台外面摆了一圈椅子,有张其结、有李广西、有范林辉、有齐云璐,还有席向道以及他满脸不忿的儿子――暂时做巡警的席胜魔。
“大家在开会?”翁拳光小声问道。
“开什么会啊,这不要全民祷告吗?我们都碰到了,就随便聊聊。”张其结回答道,但回答的有气无力,好像重病缠身一般。
翁拳光此刻无力理会这些败犬、败将,他自己要翻身,和他们这些废物聊什么?他只需要张局长这个大人物。
他又把张局长拉到外面小厅,满脸焦急的小声叫着:“我说张局长啊,现在方秉生连山猪都敢睁着眼睛陷害啊!他还敲诈了我1500大洋!这混蛋啊!你不能再装病了,方秉生和刘国建是想把龙川给烧了啊!龙川需要你主持公道啊!”
张局长白了翁拳光一眼,冷哼一声道:“老翁,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老胃病,谁都知道。谁尼玛装病了?再说,我在不在有什么分别?我即便在,我作为吏员也必须听刘国建这官的。”
翁拳光愣了一下,一把抓住张局长的胳膊用力掐着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说道:“老张,你可不能这么玩!我认识你十年了,逢年过节可没忘过你!都是老乡亲了,现在出事了,你就装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你说我收你贿赂了?”张局长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还拿手指头抠了抠鼻孔。
“我怎么会说这个?这么多年,你我谁还不了解谁?谁不知道你比本地人更本地人啊!”翁拳光又要放低声音又无法抑制感情,脸红得如同虾米一样:“我是说,我们都什么交情?你不能看着方秉生和刘国建那两个混账火烧县城啊?他们要玩死我啊!不对,不止是我,那书店里所有人都被黑了!王鱼家还在牢里呢,你不管啊?!”
这时候,背后响起一个冷测测的声音:“老王在牢里,这不就是你们干的吗?”
翁拳光扭头一看,原来自己求张局长出面摆平,书店里那些长老会的家伙估计听到了,也跟着出来了,说王鱼家是翁拳光黑进牢里的,正是一脸恨恨的张其结。
“确实是我干的,但是他妈的现在几个人证和苦主全被方秉生掌握了!而且山猪也被当成人质关在牢里,我也不敢和他们对着干啊!我他妈的有什么法子?!”――翁拳光想到这些,转过身,正对着张其结他们,脸上做了一个苦逼的表情,摊开手大叫道:“老张,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和老王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他妈的怎么会害他?我实话给你讲,都是方秉生和山鸡派人干的!和我绝无干系!”
说罢手指头顶的穹顶,翁拳光叫道:“你不信是吧?我可以发誓!对着上帝、对着圣母玛利亚发誓,要是我做的,就让我天打雷…….”
“算了算了,基督徒不能发誓,你不知道吗?”席胜魔的老爹席向道制止了翁拳光的渎神表演。
这时候李广西绕过张其结背后走到了他和翁拳光之间,对翁拳光说道:“我听小席说了,你家也被方秉生给黑了。”说完这一句,他却转头去看门口的张其结他们,语气带点恳求道:“其实啊,我看,既然方秉生和鸦片馆只想要选举,我们就认了得了,别和他们斗了。你也斗不过,人家有权有势,现在听说刘国建被他敢指着鼻子骂娘,这你怎么斗啊?”
说罢又转头看着翁拳光,依旧是劝导的语气:“老翁,你也别缠着张局长了,你被更黑的给黑了,这你还想怎么样?黑吃黑,你吃不过人家。”
看李广西已经被整怕了,翁拳光被气得不行,他指着李广西鼻子说道:“我听说你已经把儿子接回龙川县城了,但是你是不是不想去惠州城了?我告诉你,方秉生的手下山鸡他能请动的惠州城堂会绝对就是惠川大江堂,这帮孙子下手很黑,没有什么道义,就是一群罪犯!平日里以勒索、绑票为生,什么正经生意也没有的!其他正经帮会都视他们为人渣!这次是等于山鸡领着他们把你底细给摸熟了,就好比领着贼去过你家了,偷你一次就不会再偷了吗?你这次怕了,以后你回惠州,他们还会继续搞你的,为了钱啊!什么帮会不喜欢你这种没胆有钱的软蛋?啊?李广西,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窝在龙川县城了?把家业全从惠州灰溜溜的搬回来?”
翁拳光一席话,说得李广西面如死灰:是啊,假如真被无耻的帮会盯上了,知道自己是软柿子,以后还不往死里捏?自己还怎么在惠州混。
怪叫一声,翁拳光手指点着长老会的各个大商人,竟然教训起他们了:“我说长老会爷几个,平日里在龙川不是挺嚣张的吗?不是号称有西学、有工人、有官府关系、有报业撑腰、不怕去巡回法庭打大官司,我那几次略微碰了你们几下,你们就一拥而上,要不是张局长出面摆平,你们就要做掉老子啊!那时候你们不是说:‘要把老子就赶出龙川吗’?现在怎么都变成娘们了?方秉生就吓破你们小胆囊了吗?他不就是借着那个该死的福建佬刘国建撑腰吗?要是没有刘国建,什么鸟方秉生、惠川堂,龙川是老子的地盘!把他手指剁了送回京城!!!”
大家都被他骂的默然无语,因为刚刚因为李广西和席胜魔的遭遇,张其结也不敢斗了,只能装死,还在心里盘算是不是就真的和刘国建那一伙再谈谈,送点股份和钱,破财消灾了。
现在听翁拳光愤愤不平,张其结嘶嘶的吐了口气,心里那股不甘心又重新回来了,他抬头对张局长道:“老张,你不能看着刘国建胡闹啊,他这不把龙川人当人看啊,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啊!这比土匪还不如!老翁说得对,老张你是县城最高级的吏员,你不能再让治安局当刘国建和方秉生的打手了!大家都倒霉了,你也没好果子吃,他刘国建摆明了要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了!”
席胜魔这时候插嘴道:“翁堂主,你说这么好听,你现在就可以去砍了方秉生啊,我现在被停职了,没有责任管他。”
翁拳光一时气结,想了想,他先对着席胜魔抱拳很恭敬的行了一礼,嘴里道:“我刚刚去见过山猪了,多谢席探长仗义执言,不愧是耶稣入心的公义人!”然后他苦笑了一下,把话题转了回来:“小席探长,你昨天还给我讲:你们治安官是穿制服的,我们混帮会的必须听你们的,让我们跪下我们就得跪下。现在是方秉生操纵刘国建大砍大杀啊,那刘国建是你这种穿制度的长官的长官,我用黑的灭方秉生?有心无力啊!还得靠张局长这个大好人、龙川秩序的真正话事人啊。”
“唉。”张局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闭目好一会,背转了手转身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大家异口同声的问道。
“去和刘国建好好谈谈啊。替你们替龙川摆平这场莫名其妙的烂事。”张局长转头无奈的说道:“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刘国建可不在乎我这老好人的。他身边的福建老乡越来越多,他也变得越来越疯了。”
“你等下。”张其结摇了摇头,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