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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下午四点半,水火街的老粤仔饭馆迎来几个豪客,“豪”得老板加伙计都快哭了。
“伙计,来间包厢!清净点的。”
“没有包厢。”伙计回头瞅瞅空荡荡的店里条凳和四方桌,有些茫然了。
“算了算了,周围最近的好餐厅得去我那里码头区。将就吧,来几条毛巾擦擦汗。”
“没有毛巾。”
“算了算了,有红酒吗?海波牌就成。”
“没有红酒,只有白酒。”
“算了算了,小地方,来盆冰块凉快下,这个时间还这么热。”
“冰块?那是什么?”
这几个人正是方秉生和李晋仁的朋友,两个人看起来有事来找方秉生,方秉生心里正上杆子找个高薪工作呢,哪会放过这种机会,虽然两年前李家干扰了方秉生选举作弊的大事,是他指挥洋药行会的打手狂揍了李家一顿,包括这位李晋仁在内,还在韶关市长面前指控老爷子李濂文,要是当时李家犯了拧,把对方弄进牢里都无所谓。
不过所谓赌场里面无父子,那么利益面前也没仇敌。
人家巴巴的找来了,方秉生立刻装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揍过李家一样,而且还顺着李晋仁的话头把场面话说圆:当年他风尘仆仆的去韶关主持选举,因为李濂文是第一个报名的候选人嘛,所以以选会友,方秉生他和李家是惺惺相惜、意气相投。那是倾盖相交、相见恨晚啊。
在那个瘦子面前,大家虚头巴脑的互相编圆了故事,李晋仁果然请大家去外面坐坐,久别重逢千杯少嘛。
不过水火街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饭馆,这里都是招待苦力和工人的;而且不知道李晋仁是怎么和那个瘦子吹嘘方秉生的,以至于那瘦子看到方秉生这么穷困潦倒的样子,长相又其貌不扬,结果始终有点怀疑方秉生,不愿意耗费偌大精力走远路去吃饭;为了听一个穷酸胡说八道就走十里路花20元吃饭?就算狂揍李晋仁和方秉生一顿,时间就是金钱啊。
结果两个富人就一头进了路边的小饭馆。要和方秉生好好聊聊。
李晋仁在那里点菜的时候。瘦子就开口问方秉生了:“听李先生说,您是选举方面的专家,西学大才,怎么在那种小店屈就?我想以您的本事随便去别的铁路公司都是分分钟的事吧?”
这明显不信任自己。这家伙就一直没报过自己名号和身份。
方秉生苦笑。低头拽了拽满是油渍和油味的袍子。视线扫过自己手的时候,发现指甲缝里全是黑色油泥,是啊。自己哪里像个西学大才了?
在海宋这个极速发展的地方,西学大才怎么可能失业以至于当个柜台里的杂役?
但是能怎么解释呢?
解释自己惠川堂老大把自己当替罪羊?
解释自己其实不算有一技之长的西学将军,而是算太监总管?算黑帮打手?后两者全球遍地都是,不是稀罕技能;
解释自己当年为了翁建光在铁路圈无恶不作,甚至恐吓其他公司高管,在自己这种时候,其他得意的铁路公司没派打手,不,没派个杀手来修理自己都算不错了;
解释自己在选举里又被洋药行会的钟家良和易成耍了,民主党成员谁特么敢要被老大清理门户举报为“企图谋杀、干扰选举”的第一嫌犯?
其实都不必说党的,“首富钟家良陷害自己!”光这一条,足够他失业好多年,没横死街头也许都是幸运。
不是钟家良得罪他也并非他得罪钟家良,而是钟家良陷害他,这可比他揍过钟家良还可怕,感到可怕的不会是手眼通天的钟家良,而是被陷害的倒霉蛋。
至于自由党,更不要考虑了:人家自己举报的杀人嫌犯你弄进来啥意思?准备自己挖坑跳进去然后把铲子扔给民主党吗?
海宋高级西学圈人不少,但其实又可以讲很小,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谁?圈子外面的人又只能在报纸上看到这群人,当然,作为一个读者又记不住那么多人,这么一看,方秉生还真得失业;
最后最关键的原因,解释自己一直在像个怨妇那样等翁建光回心转意,结果一直等到了他自己都完蛋了?
“嗯,经历过那么多起起伏伏,有些厌倦了,想找个地方歇歇。”方秉生最后字斟句酌的说了这番屁话,心头都在滴血。
这时候就看那瘦子嘴角一撇,看来是都不屑掩饰了。
“嗨,方先生厉害着呢,家里两个培德生。我孙子李明建和他儿子是培德笔友,几天前还是他告诉我遇见方先生了呢。大儿子学习不错,今年要科举了吧。”李晋仁从和伙计喋喋不休的念叨里插了一句,没法,这破地方菜单都没有,有什么是伙计用嘴告诉你的。
一听家里两个培德生,方秉生就看到那瘦子眼睛一亮,就开始很热情的询问他儿子的情况。
对于培德系统,身为家长的方秉生当然很清楚,开始侃侃而谈,瘦子眼里的轻蔑和不信任终于淡了不少。
“李先生,您不是在码头那边经营大工厂吗?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了?”和不信任自己的人聊天其实很痛苦,看李晋仁终于和伙计交待完了,赶紧开口询问。
“经营厂子是犬子李宗勋,我这个总经理头衔是虚的,都是他管事。我这总经理就是到教会听听讲道、给教堂和穷人捐捐款、替孩子们跑跑上学的事、替亲戚们买点京城稀罕的洋物件,还有,就是到处找老朋友喝茶聊天,比如方秉生先生。”李晋仁哈哈大笑起来。
方秉生以一种浪子无颜回家见老爹的羞愧——其实是穷比见富人的口气问道:“听说韶兴纺织厂在十里沟很有名。真是不知道是您家做的。”
“您不知道,那是您不需要做苦力活嘛。其实韶兴纺织厂还是多亏了您方先生。”李晋仁看了方秉生一眼,眼里这时才有了点恼火,估计是想起当年全家当街被打的羞辱了:“两年前,您在韶关和我们李家握酒言欢之后,我受您启发,觉得要做体面人,还是得做西学事业,尤其是工业;否则,你老做什么进口农产品、倒手工业品的小商小贩。也就是个小富小康。赚点小钱而已;真遇到大玻璃人,人家揍你.......反正,不能小富即安!
要进军西学大工业!
而韶关位居我大宋北地边陲,西学方面实在落后。先进的工商业咱们不知道;要是做已经成型的工商业呢。那市场又不大。竞争还是激烈;所以要发展,还得来京城。
我们家是做纺织品批发的,本来就握有这个纺织厂一些股份。我就想与其老做下游销售,不如也进军上游生产,正巧,因为孙儿这一直在京城读书快十年了,犬子需要陪读和监督,几乎算长驻京城经商,对京城工商业较为熟悉;于是我们李家第一房倾其所有收购了这个纺织厂。
幸好,感谢耶稣基督,还有您的指点,韶兴纺织厂做得很好。
果然,西学才能发达。”
此刻的李晋仁已经换了丝绸长袍和布鞋,刚刚那身三星西装一出门就被他脱了扔马车上了,估计是心里自己以前牛比,是西学什么的大才,才穿着那么正式来见自己;看人家如此高看自己,方秉生感到鼻子发酸,心里在呐喊:
“为啥这么逍遥自在的不是我?孔圣人,难道你真不如耶稣基督灵验?官呢?钱呢?老子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了!你特么个千年老骗子!”
无奈的摇了摇头,方秉生把伤感踢走了,他问李晋仁:“不知道李先生找我聊天是何事呢?”
李晋仁这时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方秉生,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那个朋友,嘿嘿笑了起来,还挠了头皮,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老李,你这么墨迹干嘛吗?有问题赶紧请教方先生嘛。”那个瘦子这个时候反而积极了,捅了一下李晋仁。
李晋仁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说道:“方先生,现在选举方兴未艾,这就是西洋捐官,实在太先进了太科学了。您可能听说了,第一批议员暂定以各人所售彩票数量分档期轮换重选,因为您经手的前三个城市投票较少,新捐官几个月后就会再来一次,韶关也在其内。”
“您想竞选?哪个党的?”虽然隐隐猜到了,但对方一提,方秉生还是闻言一振。这和书店老板钱金逸找他写辞典不同,那是一个外行人想窥测里面的奥秘;而现在面前是一匹可能的赛马在毕恭毕敬的朝着训马师咨询,确实是毕恭毕敬,这本身就是对训马师的恭维和尊敬。
方秉生相信:假如自己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假如对方不是因为这事想来请教自己,那是别说穿上西装皮鞋请自己了,而是会找一群工人揍自己一顿解气。
“哈哈,我前几天申请加入自由党的批示下来了。现在正焦头烂额,不知怎么办。”李晋仁憨厚的笑了,眼光却贼一样的扫了方秉生一眼,他在说瞎话:其实他几个月前就加入自由党了,审批非常快,原因是朝廷在争论钟家良白捡的三个大城议员算数不算数的时候,自由党来韶关找民主党当年操纵选举的黑材料了,他爹李濂文当即落井下石或者说报应昭彰,在报纸上发文披露当年方秉生为首的民主党是如何的丧尽天良、恐吓良善、操纵选举;因为李濂文替自由党做事了,所以大儿子的入党申请那是飞般的下来了。
当然李濂文愿意做出头鸟、去当打手打方秉生和民主党这件事,李家内部都说是公认的“最懒、最滑头、最奸诈”的大哥李晋仁撺掇老爷子的,不过这说法既是错的也是对的:对,就是他撺掇的;错,老爷子是合谋,他们父子二人那时候就图谋入自由党参加竞选捐官了,大骂民主党和方秉生就是一张投名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