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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凝眸看着二夫人,唇畔漾出一抹笑。
是很单纯无邪的那种笑容,孩童一般,澄明清澈。二夫人感觉自己应该是能够达成所愿,应该可以为着收拢到这个女孩子而欣喜,可问题是她不能欣喜,心头反而升起一股子不安。
香芷旋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不是故意拿乔,是本性如此——心绪无起伏的时候,她是慢性子。清香的热茶在喉间打了个转儿,滚入胃里,很是熨帖。
她眯了眯眸子,似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猫,这才回二夫人的话:“二婶怎么明知故问起来。真是可惜,我还当您是真心待我呢。”
二夫人微愣,随后也没掩饰意外的情绪,“阿芷,你这话我就不懂了,因何而起?”
“您意外,不是因为我说您明知故问,而是因为没想到我会直接戳穿。”香芷旋站起身来,很是规矩地站到了二夫人面前,“方才我就奇怪呢,六爷不见了,您居然还有闲情与我拉家常说闲话,料想您必有此问。这也在情理之中,人不都是先礼后兵么,有求于人的时候更是如此。但让我奇怪的是,您可是打心底就没一点儿担心六爷的意思——这些我还是能看出的。侄媳妇不懂事,要是说错话,还请二婶担待几分。”
二夫人笑容有点儿冷了,“你让我说什么好?夸你聪慧,还是斥责你胡说八道?”
香芷旋欠一欠身,“您别生气啊,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话也是常有的事。”随后才回二夫人之前的话,“我一早就出门了,您过来之前才回来,别说知晓六爷的下落了,便是六爷不见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老夫人说起才知道的。”
“……”二夫人这次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香芷旋,心里直犯嘀咕:的确是年纪小,可叙谈半晌,都没半句失言,这是小女孩儿的样子?可要说她懂事,也不该直接把话挑明吧?那就显得太鲁莽了。可要说她鲁莽,方才几句话又说的合情合理——袭朗便是知道袭朋的下落,也不会告诉枕边人吧?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二夫人居然有点儿举棋不定了,可也不能不说话,便回应香芷旋对自己的质疑,“你这孩子,想的太多了。我怎会知道老六身在何处,不然又何须与老夫人走这一趟。”
儿子并没失去下落,借着这由头让老夫人对袭朗发难,便是不能渔翁得利,也能好好儿看一场热闹。打量别人是傻子,看不出你的打算?——香芷旋在心里狠狠地不屑兼鄙视了一番,面上却是巧笑嫣然,“兴许是我想偏了,您别计较。”
“是,你是年纪小,可也不能因为年纪小就心安理得的不分轻重。”二夫人整了整神色,语声郑重,“老四与老夫人说过什么狠话,你在场,比谁都清楚。眼下老六不见了——他刚放了狠话,老六就不见了,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我也跟你交个底,要是老六真出了闪失,便是你二叔能为着家门荣辱忍气吞声,我娘家蒋府也不会容忍这等耸人听闻不念手足情分的事!”她语声低下去,却也冷了下去,“你可千万别糊涂行事啊,老六怎样个情形回来,这几日是怎么过的,要看他怎样的说辞。你不论知不知情,此时都该奉劝老四,叫他快些与老夫人赔罪,命人将老六带回府中。事关重大,我便好生提醒你几句。”
夫妻一体,不论心里怎样个想法,明面上都要支持夫君。这是在香芷旋出嫁前,婶婶写信给她时说的话。别说她心里完全支持袭朗,便是不认可,也不会说他半个不字。况且现在要是劝他给老夫人赔罪,那不是自找倒霉么?
“我相信四爷不屑于为难六爷。”香芷旋看着二夫人,仍是挂着无辜的笑,“我是年纪小,可您也别把我当傻子。六爷的事情,我听着您这话里的意思,闹大与否似乎是您或六爷说了算?那我就要请您恕我不敬,说一句僭越的话:还是让六爷快些回府的好,当真闹起来,绝不是您以为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局面。”
二夫人听了这一番话,确定眼前人绝不是她怀疑的鲁莽之辈,完全是香家下人口中的小狐狸。对付狐狸要怎样?自然用气势、身份打压。
她冷冷一笑,“商贾之家,能调|教出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人,也是奇了。可到底是出自小门小户,占理不占理的便先心浮气躁起来。听说你祖母为你们三姐妹操碎了心,到此刻我总算是相信这说法了。说起来,你那经商的爹娘走得早也是好事,等你大一些的时候再故去,怕是神仙都没法子将你刁钻野蛮的性子扳过来了。”
香芷旋挑了挑眉,笑,“您这话我着实不敢接。怎样说话我心里大抵还是清楚的,最起码,不会强词夺理。我出身的确不高,您则是出身于高门,这倒是奇了,高门中人竟可随意对别人不在世的双亲指桑骂槐?二婶,您也是为人|母的人。”
二夫人撇撇嘴,“别叫我二婶!”
“可我记得是您先唤我侄媳妇的。”香芷旋神色愈发无辜,“要不是这层关系摆在那儿,我与四爷也不会亲自相迎,谁家这么晚了还见外人?外人要有多不怕人膈应,才会在这种时候登门扰人清静?”又转头望了望窗口,“不早了,该用晚膳了。我要亲自去厨房传话,让厨子备几样我爱吃的。”说着话已转身,要走了。
“你给我站住!”二夫人的脸盛满怒意,“你这等人,便是同在一屋檐下,我也懒得多看一眼!我此刻便以护国公蒋府安平县主的身份与你说话!”她起先也没打算动怒的,可是香芷旋的态度实在是太气人了。
“县主啊?”香芷旋不为所动,心情不错地询问在场的丫鬟,“县主是什么?大得过大老爷的官职么?还有那个什么蒋府,比袭府这门第还高么?”
几个自然清楚香芷旋是明知故问,都只抿了嘴笑,不说话。
“目无尊长!”二夫人不自觉地又摆起了长辈的谱,冷声喝道,“你给我跪下回话!”
岂料,香芷旋却是冷脸相对,语气透着嫌恶:“出去,不送!看着你就膈应!”
二夫人一惊,打死也没想到,香芷旋竟会这般与她说话。
香芷旋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宛若秋水一点点化作寞雪,“再过三十年,我也不会像你这样对待一个晚辈,这一时一变的脸色真正叫人叹为观止——唱戏的都要甘拜下风吧?”
对长辈这样说话,的确是大不敬。可二夫人踩到她底限了。
她极其厌恶二夫人变脸之后的态度,极其反感那种连她双亲一并数落的丑恶做派。
就算她真的失礼又怎样?这是她的地盘,疯了才会由着别人数落挖苦自己。
而在这期间,她愈发笃定袭朋是与二夫人演了一出戏,一个做出掩人耳目的样子逍遥自在去了,一个就骗着老夫人来找袭朗的麻烦。不然就太不合情理了,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有闲心与人拉家常再到吵架?
嗯——她眨了眨眼,想着等会儿可一定要把这些发现告诉袭朗,让他去整治二夫人和袭朋——往死里折腾他们才好呢,她非常愿意看这种热闹。
二夫人满目惊愕地看着香芷旋。活了近四十年,从没有人这般与她说话,从没有人这般挑衅她。便是老夫人,待她也从来是有着几分尊重的,偶尔也要顾忌着她的脸色说话。
这个女孩子呢?这个胆大包天的,转瞬之间就变了脸,转瞬之间就从一个乖巧的侄媳妇变成了牙尖嘴利的破落户!
“你!”二夫人抬手指向香芷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都发抖了,而且抖得厉害。这个混账东西,已不需她说什么了,说了也是对牛弹琴。她转身唤身后两名身强力壮的管事妈妈,“给我教训她!”
香芷旋清浅一笑,对蔷薇、铃兰摆一摆手。
蔷薇、铃兰上前去,轻而易举地制住两个管事妈妈。
二夫人震怒到极致,“你最好连我一并为难!若是不能,你就跟我去前面说话!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将方才挑衅的话跟老四重复一遍!”
“我才没那份闲情。”香芷旋从容自若,“良言不说二遍。”又将室内服侍的丫鬟环视一周,“我方才一直在与二婶闲话家常,何时为难挑衅过她?你们听到我出言不逊了么?”
几名丫鬟齐声道:“没有。”
香芷旋慧黠一笑。气人之后不能善后甚至要吃苦头,那还是气人么?她可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反了你了!”二夫人气得直咬牙,“果真是物以类聚,夫妻俩都是一样的货色!你把我带来的下人当瞎子聋子了不成?”
“你的人说什么都是一面之词,执意平白无故污蔑我的话,我也不拦着。”香芷旋恢复了恭敬的意态,抬手指了指门口,“二婶赶着回房用饭,不耽误您了。”
“别说你顶撞我是事实确凿,便是没有这档子事,我要你接下什么你都得给我接着!”二夫人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
“发落我比找六爷还重要?”香芷旋忍不住笑起来,“四爷懒得管这些,老夫人却少不得匪夷所思——您的儿子不见了啊,居然还有闲情跟我置气?”
二夫人猛地顿住脚步,侧目瞪着香芷旋,脸都要绿了。
身形僵了片刻,她心头升起浓重的困惑:一个人单势孤的小丫头片子,哪儿来的胆量叫她这样难堪?
只是天性受不得半分委屈?不是。这丫头不笨,人只要不笨,就不会明知处于弱势还惹事。
只是仗着袭朗这些日子的善待?更不是了。长房的人别说香芷旋了,便是大夫人,这些年也不敢依仗大老爷跟她叫板,从来是委曲求全。恃宠而骄是傻子才做得出的事儿。
一定是有所依仗。得出这结论,二夫人狐疑地问道:“你说你白日出门了?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