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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话岂可当真。”袭朗语气松快,又劝道,“您不能劳神上火,去里面歇着?”
大老爷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袭朗绝对会和他保持一致,闻言也就起身进了里间。
蒋松已站起身来,笑道:“算起来咱们不相见的日子可是太久了。”当年被袭朗打得伤筋动骨,将养了半年才算勉强痊愈。自那之后,他再不曾登过袭府的门。
袭朗颔首,“的确。”转身落座时,笑微微地打量着蒋松。
记忆中的蒋松,有着少年人的清瘦,更有着高门子弟的傲气,如今却是身形微胖,白皙的圆脸上挂着堪称憨厚的笑。
袭朗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跳跃两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蒋松这个情形,当真是让他没料到。
蒋松回身落座,笑呵呵地道:“说给府上三爷找个事由,不是玩笑话。咱们两家知根知底,有些话就不用摆到明面上了。你看着三爷碍眼,我们则看在三爷与我姑父的情分上,想帮他一把。这说起来,对谁都没坏处。”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袭朗一眼,“尤其对你,好处最多。再者,三爷总不能一辈子都面壁思过,总有出门的一日。我等到那时候跟他本人说,也是一样,他总不会反对。”
袭脩么,一直是二老爷捏在手心里的工具,能从他身上得到益处最好,得不到益处,他被人发落的话,也没人在乎。
蒋松的意思是,蒋家知道袭朗与袭脩不合,此刻答应下来也只有好处——平日留心着袭脩的举动,一旦发现异状,从重发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之所以能找上门来直说此事,也是经过细细斟酌的。袭朗这个人,如今虽然城府深藏,可骨子里的傲气是不会消失的。孤傲的人,不怕事,即便明知蒋家此举有挑衅的嫌疑,也有可能答应下来。
当然,只是有一半的可能。毕竟,如今的袭朗,心性太难琢磨了。
袭朗敛目略一思忖,道:“同在一屋檐下的人,相互怎样拿捏惩戒都可以,别人不行。便是袭府一个多余的物件儿,别人也没指手画脚的资格。”他微眯了眸子,凝着蒋松,“你耳朵太长,手也太长,不好,让人膈应。”
在一旁的袭朋听了这一番话,都为蒋松气不过,手攥成了拳,在那儿运气。
蒋松却是不动声色,歉然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是我们多事。还望袭四爷海涵。”
袭朗笑了笑。
蒋松又道:“眼下我在宫里,是御前侍卫。过段日子,你也该入朝为官了吧?这样一来,日后我们相见的机会多得很。我今日前来,也是要事先给你透露点儿所听闻的消息。”
袭朋斜了蒋松一眼,心说你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
“哦?说来听听。”
蒋松道:“袭家是世家,你又是战功赫赫,皇上是如何都要用你,只是有一点为难之处:你虽说是名将,可沙场不同于官场。在官场,是要论资排辈的。你也知道,文官从来最是看不得武将打了几年仗就能安享荣华富贵,给你的官职高了,会有人说你到底还是年轻,政务不同于军务,怎样都会极力反对。可你要是有个卫国公世子的头衔挂在头上,又是不同,偏偏你们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给你请封世子之事竟是提都没提过,唉,我听了都替你上火。”
袭朗失笑,“多谢。”
蒋松这一番话,自然是有意说起的。勋贵之家,早晚该得到的地位,父亲就是不给,任谁都会气闷不已,说白了他就是故意恶心袭朗一下。倒是没料到,袭朗不以为忤,就好像刚才只听人说了个笑话一般的态度。
这就无趣了。
可是蒋松也知道,大老爷一定在里间听着呢,恶心不到袭朗,没关系,让大老爷听听也不错。
他笑着起身,“行了,该说的都说了,告辞。”
“日后相见时多,就不留你了。”袭朗唤人送客。
蒋松往外走了几步,回身看着袭朗,脸上的笑意已没了,“袭少锋,你我之间没必要说暗话。当年那桩事,蒋家一辈子都不会忘。我们盯着你呢,你但凡落到我们手里,便是死路一条。同样的,也清楚你与我们永远不会以和为贵。日子还长着,咱们都当心些。”
袭朗颔首一笑。
蒋松这才与袭朋离去。
大老爷从里间走出来,见袭朗看着微晃的门帘,若有所思的样子。
“平白树敌,后患无穷。”大老爷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问道,“想什么呢?”
袭朗侧目看他一眼,“临走若是不说那番话,我真以为一架打出了个好对手,值。偏偏说了一通孩子气的话——还是打得轻。”
大老爷:“……”
没记错的话,蒋松与袭朗同岁,可是这话说的……好像他已活了一把年纪似的。
那些大道理就此没处可说了,大老爷只好说正事:“你也看到了,蒋家这是故意来膈应人的,甚至存着挑拨你我的心思。总不能关老三一辈子,要给他个事由,蒋家才不会钻空子让他胳膊肘往外拐。这件事还是依我的意思办吧,我今日就发话让老三回房,照常过日子。你不能由着性子来了,把我气急了,告你忤逆犯上也未可知。”
袭朗听了,眯了眸子细看着父亲,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的寒意越来越重,“这话说的,差点儿以为你是老夫人附体了。”
大老爷嘴角一抽,“你怎么变得油盐不进了呢?我这是不是跟你好生商量呢?”
“商量就免了,我这个逆子替你做主就行。”袭朗缓缓站起身来,“老夫人百日之后,再把老三放出来。日后就让他在家里做个甩手闲人,什么差事都不准给。你要实在是不想让他闲着,行,我送他去军营。他要是为国捐躯了,咱们家又多一份功名,也不错。”
三言两语,就把袭脩的命说没了。大老爷是真想抡鞭子抽他一通。
袭朗负着手,慢悠悠向外走去,“我还得去外院,老五等着跟我报账。让他办了几件事,都不错,我上下打过招呼了,过阵子让他去工部混个主事。好歹也是袭家的人,总得过过当官儿的瘾。”
“你!”大老爷抓起茶盏,又重重地摔回到茶几上,“你以后少来我跟前儿晃悠!”
“行。”袭朗语带笑意,带着游园一般的惬意,出门而去。
袭朗心情不错的时候,就是大老爷火冒三丈的时候。前者去了外院,后者在书房如困兽一般团团转。
让老三在府里做个甩手闲人,不亚于是把老三当个鱼饵,袭朗就是等着鱼上钩的那一个。
这可不行。
这种时候,大老爷想到了宁氏,平复心情之后,让人请她过来。
宁氏过了好一阵子才来了。
大老爷蹙眉,“怎么耽搁这么久?”
宁氏笑着解释:“老四媳妇嫁过来的日子不短了,我也该把内宅的事交给她打理了。这几日都让她帮我合账,不允别人打扰,是以,才听说你要我过来。什么事?”
这倒好,过不了多久,这府里就是老四夫妻俩的天下了。大老爷的眉毛险些打结,缓了一会儿才道:“找你过来是有事要交待你。”
“哦,说来听听。”宁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刚才老四过来了一趟,我跟他商量了老三的事。老四的意思,是让老三暂住到别院,做个甩手闲人。他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蒋家的人过来挑拨是非,想要我们父子不合,不然……你还不了解他那性情么。”大老爷是把真话假话掺在一处说了,“但我还病着,他又与老三同辈,发话让老三搬出去,下人未免会以为当初将老三禁足的也是他。思量再三,这话还是你来说更妥当。等到晚间,他们过去给你请安的时候,你把这件事情说一说。”当务之急,是要让袭脩先走出等同于被软禁的院子,他才能另作安排。
宁氏最先关注的却不是袭脩的事,“蒋家的人过来,下人提了一嘴,听说来的是蒋松?他还敢还挑拨是非,就不怕老四再让他躺半年?啊不对,蒋松现在也是有官衔的人了,打不得。”她笑起来,“你快与我说说,他是怎么挑拨是非的?我总要做到心里有数。”
大老爷耐着性子跟她说了一遍。
宁氏释然一笑,“我就说么,平日看老四那样子,简直是早忘了老三这个人。”
大老爷也笑起来,“我交待你的事,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宁氏笑吟吟的道,“等会儿我先去与老四说说。”
大老爷的笑脸立刻拉长,“你还跟他说什么?”
宁氏侧头看住他,“不跟老四说说怎么行呢?万一他觉着不妥反悔了呢?要是反悔的话,我晚间再说那些话不就多余了么?”
大老爷沉了脸。
宁氏笑意更浓,“你那些把戏,我到如今再看不清的话,可就真是个睁眼瞎了。我这刚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你就受不了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