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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侍卫来向淮南王通禀:“夏氏已有两日水米不进,只独坐、独酌。”
淮南王若有所感,前去看了看。
门窗大开的厅堂内,夏映凡坐在罗汉床一侧,手中有酒。
她穿着一袭烟青衫裙,一头长发松松绾在脑后,几缕青丝垂落,被晚风轻轻拂动。
淮南王站在厅堂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夏映凡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酒,才察觉到他来了,视线散漫地看过去,又淡然移开。
到了这一刻,她已不再惊恐、畏惧。
她看着烛光,若有所思。
淮南王缓步进门,到了此刻,他情绪莫名平静下来,“在想什么?”
夏映凡沉了片刻才轻声道:“在想我这一生,所图所忙不过二三事——待嫁、报复、求而不得。”她看向他,目光恍惚,“我要谢谢你,让我在死之前,帮你报复睿王。”
淮南王应道:“不为此,你是不是在回到王府之际,便已自尽?”
“对。”
淮南王语气宛若叹息,“是为了谁才如此吧?”
她比他清楚,她得不到好下场,她始终担心他何时发怒折磨她,为此日夜惊惧,却是不曾求饶。即使如此,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悉心调制熏香、迷药,让淮南王在似梦似醒地状态下说出了诸多要事。
必然不是为着他,必然不是为着弥补他。
他之于她,在那个天大的荒诞的误会未解除之前,让她厌恶,在他诉诸实情之后,她将他视为陌生人。
谁都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日夜承受着恐惧接受安排。她可以耍花样,可以试图搭救睿王,从而连同自己一并解救。
但她没有,从未曾耍过一点儿心计。甚而在单独面对睿王的时候,都不曾做过手脚。
她现在应该是极其厌恶睿王的,必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是也没有。
在王府甚至宫廷里走动的时日已很久,她必然知道,睿王不能杀,杀了会影响到大局和很多人的前程,是为此,才没下杀手的吧?
是怕影响到谁呢?——要淮南王说清楚她具体的心思从而验证自己的感觉,他做不到,但就是有那种感觉。
夏映凡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不予回应,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内室床榻有个暗格,里面有些东西,你去找出来,交给太子。那是睿王签字画押的证供,可信。”
淮南王颔首,去往内室的时候,凝了她一眼,“你呢?”
“我?”夏映凡苦笑,“我这一生都不曾放纵一次,不敢贪杯,怕酒后吐真言。今日也尝尝喝醉的滋味,醉了,也该睡了。”
淮南王清楚,与她诀别的时刻已到。兴许等他回来时,与她已是人鬼殊途。
想说点儿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们早已到了相对无言并且一定会生死无话的地步。
夏映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托腮看着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食指抚上杯沿,轻轻磕打纤长指甲,有白色粉末落入杯中,溶于无形。
死是何其艰难又何其容易的一件事。
让睿王失去翻身之地,是淮南王要看到的结果,也是那男子想要的局面吧?
离开这尘世之际,清晰浮现于心头的,是那一次在袭府的惊鸿一瞥。
他有着清雅俊伦的容颜,清寒寂寥的气息。明晃晃的日光下,人也似被秋夜月光笼罩,独守一方寂寥。
在那之前,就听说过他风华无双,见过之后,知道那是个让人一见便决不能忘的人。
听过他很多事,从远嫁前的二公主口中,从王府下人口中。人们能谈论的关于他的事情,大多是沙场上的铁血传奇、官场上的杀伐果决。他成婚之后,人们偶尔提起,都说自然是与香氏琴瑟和鸣——那么有担当的人,不会委屈了谁。
她一度与二公主走动得频繁些,是因二公主时常询问她一些调香的方子,来往间时不时地闲聊一阵子。
皇室中人,知道二公主钟情他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二公主从来没有争取过。远嫁之前,很是憔悴,日日巴望着想见他最后一面,又不曾设法如愿。她不解,说你这是何苦,你又不似我这出身卑微的,要见甚至要嫁一个臣子,真有那么难?
二公主只是苦笑,说你来日见到他应该就明白了,女子对他倾心,要么如我一般沉默退缩,要么豁出脸面变得疯魔。不是谁都能自认为配得起他,起码我就不觉得。
那时没放在心里,见过之后才明白。
见到了人,想想以前所听闻的,继续听着人们的议论,他在人心里就鲜活起来,便是不能再相见,也不妨碍他住在人心里。
这心思,她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提及,不想玷污了他的名字。
她算什么?她其实比谁都看不起自己,她连自由都没有。便是不想,还是要设法开罪他,去他夫人面前自讨没趣,去谋害他表妹的性命。
那么做的时候,偶尔竟会想,便是让他憎恶也无妨,起码他知道她是谁,总比不知她是谁要好。
是他让她明白,人可以因为另一个人,变得卑微至极。
回到淮南王府当夜,淮南王着急幕僚议事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自尽,但是猜测淮南王会对睿王尽兴疯狂的报复,兴许能用到她。
为这个,她一日一日捱到了如今。
她知道,淮南王以为她在恐惧边缘,连死的勇气都没了。自然不是那样,可又何须解释。
她只是想为了那个人、为了自己,做点儿什么。
那个人是皇上与太子器重的,睿王回京是拼上一切要拿回他手里的罪证,甚至于,睿王被淮南王轻松找到,应该都是他的安排。
这样很好,最好的安排,她与淮南王都能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一次。
她自认再无利用价值,是时候离开了。
夏映凡端起酒杯,缓缓饮尽杯中酒。
淮南王走出来的时候,见她伏在几案上,眉宇平宁,睡着了一样。
可他知道,她再不会醒来,再不会说只言片语。
他凝视她许久,转身出门,吩咐侍卫:“入殓,厚葬。”
三日后,淮南王命人传话,请太子移步淮南王府,将一些东西亲自奉上。
同一日,袭朗将睿王罪证交由内阁,送到太子面前,太子再转呈皇上。
睿王私通封地附近将领,暗地里招兵买马;与西夏皇长子书信来往,长达两年;干涉朝廷用兵、在前方将士作战之余私吞军饷,用来招兵买马。
只这些罪名,已足够睿王死上几次,其余他在京城官场、王府、宫廷内的大错小错,都显得无足轻重。
此外还有一份睿王党羽的罪证,只是这一份证据未经内阁之手,直接到了太子手里,转呈皇上过目。
不论皇上是何心思,是不是还想保住睿王,局面都已无从控制。经由内阁再送到他手里的睿王罪证,他若不给出个说法,内阁中一心辅佐太子的人便会将这些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皇上在寝殿思忖整日,至黄昏下旨,一世囚禁睿王。之后除了服侍自己多年的宫人,谁也不见,朝政交由太子。
睿王从送亲途中私自回京落到淮南王手里,再到如今这些板上钉钉的谋逆大罪,早已经让皇上应接不暇。太子、臣子都没给他缓口气从头到尾细细思量慢慢询问的时间,这一阵除了生气就是心寒。
皇上料想的到,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太子满意。太子希望他亲自下旨,逐步重整朝堂格局——这个恶人,该由他来做。
他想,但他已有心无力,不认为自己能在最坏的情绪下处理诸事。
他最心寒最忧心的事情,是睿王与西夏皇长子互通书信一事,这不能不让他怀疑,连三公主与西夏顺王的婚事,都是睿王促成的。
假若三公主是皇后、睿王的傀儡,到了西夏之后,与那边的皇室中人图谋不轨,来日必会掀起两国之间的腥风血雨。
那个儿子,简直要不得,觊觎皇位,不择手段,不顾苍生安危。
他承认,自己有过错,早就怀疑皇后与睿王不安分,却未曾无情打压。那些年是真的在太子与睿王之间犹豫过,拿不准到底哪一个适合继承大统。就这样,使得皇后、睿王的羽翼越来越丰满,使得太子的地位愈发举步维艰。
后来自然是认可了太子,知道那个儿子能进能退,尤其看人的眼光很精准,用的或想用的人没有一个是庸才。
是因此,很多麻烦,他这做父亲的没能帮他摆平——太后在世的时候,他帮不了;太后故去之后,太子有了袭朗、吏部尚书等得力之人,他不需帮。
说到底,皇室争端,不论他在不在世,都是太子迟早要面对的,总要经过一番腥风血雨或是暗流涌动,才能握紧皇权。
他没料到的是,局面会走到这般情形。
到底是低估了睿王的恶毒、狠毒、野心,险些走至父子相残、手足相残的地步。
他如何面对太子?又如何面对朝臣?
一切祸事因他而起,无人敢说,亦无人不知。
这真是能要人命的沮丧、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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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睿王之后,太子先亲自处理了徐迅及部分人等考场舞弊一案,这些人永不录用。
随即,矛头直指周家:国舅爷周汝德及周夫人打着皇后的幌子,尽做些有损天家颜面的龌龊事,予革职夺爵的惩处。
再就是蒋家,蒋家近几年与睿王过从甚密,睿王获罪,蒋家难逃干系——护国公革职,再不叙用。
有罚就有赏。
经查证,榜眼、探花等人与舞弊案无牵扯,名次逐一上调,徐迅所受封赏转赐榜眼陈嘉兴。
蒋修染与监察御史、吏科给事中揭露舞弊案有功,各赏半年俸禄。
此外,袭朗与蒋修染之前奉旨拟定用兵方案,而今前方捷报频传,固然是将士骁勇,亦有他们二人的一份功劳,是以,封蒋修染临江侯,赏袭朗淮安侯爵。
太子比谁都清楚,到了这一日,是自己与袭朗、吏部尚书缜密部署默契配合才有的局面。不可或缺的,还有蒋修染及其同僚幕僚几次时轻时重地给睿王拆台。蒋修染的立场,不论于公于私,都已表明。
袭、蒋二人,得其一便能高枕无忧,更何况如今二人皆可得。而最叫人心安的,是这两人在军政上从来没有一条心的时候,那是天性所致,永无默契的可能。
上位者最需要的,不过是这样的左膀右臂。所以在局面稍稍明朗的时候,定要予以嘉奖。
自是清楚二人的性情,不肯要这样的奖赏。但他们可以不要,他却不能连这态度都不给。
后来,蒋修染与袭朗再三谢恩婉拒,奖赏之事不了了之。说到底,爵位是虚衔而已,能不能沿袭锦绣繁华,靠的是人脉、实权。
太子允诺二人:来日局面安稳下来,赏两个世袭罔替的官职给他们的后人。
眼下不行,他还只是监国的太子,赏爵位这种事,向上请示,皇上无所谓,可要是给臣子实惠的好处,皇上就不会同意了。
诸如此类的事,太子没少忙活,甚至还记起了淮南王,向皇上屡次递话求情,免除了他的禁足。忙来忙去,只是没下手铲除皇后、睿王那些手握实权的党羽。提都没提过。
时机未到。
皇上不肯也不能出面帮他重新洗牌,他若在这时候下狠手惩处一干臣子,少不得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这种事只能等,等那些人先按捺不住跳出来,他再“被逼无奈之下反击”。
已经隐忍那么多年,不需争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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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夫人偶尔就去见见蒋修染,一来是帮他完善婚事的一些细节,二来是时不时的打听一下朝堂的风向。
打听之后,她回到袭府,就会讲给二老太爷、袭朋听听,语气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的。
她与二老太爷,还比不得宁氏和老太爷。
老太爷再怎么样,一出手就能帮到袭朗——例如香若松的事儿、驳斥二老太爷的弹劾。让老太爷一辈子都没辙的,只有他儿子袭朗。
二老太爷呢,一辈子被个内宅妇人牵着鼻子走,一步错步步错,落魄之后还瞎折腾。那会儿是赶上袭朗心情好,要是正气不顺,怕是早就没命了。
她承认,自己以前也不明智,被婆婆、夫君带沟里去了,但最起码没执迷不悟,起码眼前还有比她更蠢的人。由此,闲来便愿意敲打敲打夫君、儿子,平衡自己的心境,让他们明白轻重。
二老太爷和袭朋到了这时候,再也没了斗志,一日一日消沉下去。连玉石俱焚的资格都没了,还能怎样?
二老夫人让父子两个自生自灭,将全部指望都放在了蒋修染和袭肜身上。
今秋,蒋修染成婚,袭肜下场参加秋闱,明年春日迎娶兵部主事姚氏女。
也曾担心过,问蒋修染:“那姚氏女到了我跟前,要是因为府中是非与我拿乔摆脸色——”
蒋修染就道:“那还不容易?她要是找茬让你不好过,我就让他爹不好过。”
二老夫人听了,忍不住地笑。
“但你也别欺负人。”蒋修染笑笑地道,“往好处过。”
“这还用你说?”二老夫人起先还想劝他几句的,诸如成婚之后别压不住火气委屈了妻子,听他这样的说辞,足以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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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气最是怡人,阳光和煦,晴空万里。
是在这时候,蔚氏有了喜脉。
香芷旋很为她高兴,做了母亲之后,愈发盼着府里的孩子多一些。侯妈妈与蓝妈妈平日多有帮衬,她问过二人之后,让她们常年留在府里。到了这时候,就让两个人过去照看着蔚氏。
寒哥儿过了六个月,愈发白白胖胖,活泼讨喜,能在大炕上爬来爬去,平日照看起来更需谨慎。
每日上午若是有空,只要阳光明媚,香芷旋就会抱着寒哥儿去后花园转转,元宝总会兴高采烈地跟着。
那总是寒哥儿和元宝最开心的时刻。
临近中秋节,当家主母总是较为忙碌,要忙着府里筹备过节的大事小情,还要循例备出礼品,亲自携礼去了香家、大姐家和夏家。
香俪旋得知如今香家是由大奶奶当家,才开始偶尔上门坐坐。
夏家在中秋节之际,堪比年节一般热闹,很多商贾、大掌柜都要在这时见见夏易辰。香芷旋过去的那天,夏易辰在外院见外面几个大掌柜,她就直接去了内宅看婶婶。
樊氏问起了夏映凡。
香芷旋照实说了:“自尽,淮南王将她葬在了城外山清水秀之地。”
最早,樊氏以为,淮南王与钟情的那女子迟早会成为传世佳话,却不想,竟是这般结局。她不由叹息一声,“真是世事难料。”
香芷旋附和地点了点头,有意调节气氛,岔开话题:“元娘过几日就要出嫁了,您要是记挂着,我陪您去看看她?”
“不用。”樊氏笑道,“我等她出嫁之后,去她夫家看她。”
“也好啊。”香芷旋之所以说陪着婶婶去宁家,就是担心宁三太太妯娌几个用高人一等的态度看待婶婶,当初她就不曾得到过宁三太太打心底的尊重。
说话间过了巳时,香芷旋起身道辞,“挂念着寒哥儿,不回去也是坐立不安的。”
樊氏理解,“快回去吧,等他大一些就好了,过来时能带上他。”
香芷旋笑着点头,“说的就是呢。现在我倒是想,可婆婆不让我带着他出门。”
“这件事得听你婆婆的,不准乱来。”
香芷旋称是,回了府中。
下午,寒哥儿午睡醒来,一味指着外面,要出去的意思。
香芷旋故意逗他,“又想出去玩儿了?那你亲我一下。”说着凑近寒哥儿一些。
寒哥儿敷衍的蹭了蹭母亲的脸,继续指着外面嗯嗯啊啊。
香芷旋笑得不行,“好好儿亲一下,不然不带你去。”
寒哥儿这才嘟着小嘴儿亲了她的脸一下。
香芷旋心满意足了,这才迈步往外走,到了厅堂,唤上正在打瞌睡的元宝。
寒哥儿高兴得不得了,小手拍着母亲的肩头。
元宝到了外面,抖了抖毛,不消片刻,已是神采奕奕。
袭朗回来了,换了身衣服,寻了过来。
元宝大老远地去迎他,绕着他撒欢儿,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去玩儿了。
袭朗走向香芷旋。
她和寒哥儿还没察觉到他过来,此刻她含着温柔的笑容,指着双夹槐,在跟儿子说着什么。
寒哥儿仰着小脸儿,神色认真地望着花树,还扬起了小手,想够到香花的样子。
袭朗双唇不自觉地上翘成愉悦的弧度,加快步子走过去,“阿芷。”
母子两个转头看向他,香芷旋有点儿意外,“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等会儿跟你细说。”袭朗抚了抚寒哥儿的小脑瓜,“来,爹爹抱。”
寒哥儿抿嘴笑着,却扭转身形。
“淘气。”袭朗扶住寒哥儿,将他往怀里抱。
寒哥儿却伸出小手,摁在了父亲脸颊,嘴里还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他被儿子嫌弃了。
香芷旋大乐。
袭朗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仍是把寒哥儿抱到了怀里,“小没良心的,不让我抱可不行。”
寒哥儿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却也没挣扎,很快对父亲手上的扳指起了兴致,琢磨着怎么摘下来。
那扳指是在他骑射的时候才会戴的,看起来,今日又带着亲信试练身手了。
香芷旋看着父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容颜,想着不知道寒哥儿长大之后能不能像他一样文武兼备。
袭朗拍拍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没什么。”香芷旋随着他往花圃走去,“说说吧,这么早回来,是又不着调了,还是又接了差事?”
“回来跟你说一声,随后几日有些忙,晚间大抵不能回府,要留宿在东宫。”他凝了她一眼,“家里就交给你了,有事让赵贺及时知会我。”
“嗯,放心吧。”香芷旋点头。
袭朗说起原由:“皇后这一段一直没闲着,皇上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太子要为诸多事端做好准备。此外,皇上特地说了三公主远嫁西夏的事儿,要太子当心,就是只为这一个隐患,也要押后处置睿王党羽。”
“三公主……”香芷旋没想到,三公主已经躲得那么远,还是不能真正置身事外。算是正常的吧?身居高位的人,尤其皇上,接二连三的这些事,恐怕已经让他对谁都要百般猜忌。再细品他的话,就感觉到了阵阵危机,“你们可都要当心啊。”
希望他陪着太子顺利度过最乱的阶段,希望三公主不会因为故国皇室是非不得清静。对于三公主远嫁的事,她愿意相信,那女孩子是真的累了、厌了,不会被人利用。可对于男人们来讲,凡事都要以防万一,他们不能选择相信,只能选择防患于未然,尤其是这种可能会引发内忧外患的局面。
“别担心,不算什么。眼下又有蒋修染帮衬着太子,什么风波都能过去。”
香芷旋听出了弦外之音,“蒋大人也要和你一般忙碌么?”他可是要娶妻的人了啊。
“好说歹说,太子才给了他五日的假。”袭朗牵牵嘴角。正赶上了这种时候,谁也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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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蒋修染与宁元娘成亲。
袭府与两边都是亲戚,就分成两路去道贺,宁氏带着钱友梅去了宁家,让香芷旋陪着二老夫人去了蒋修染府中,是有意让二老夫人更舒心一些。蔚氏正是头三个月,什么热闹也不能凑,乖乖留在家中养胎。
香芷旋一路看过去,见蒋修染这府邸很是气派,下人俱是伶俐谨慎的,连走路都是快速并且声音轻微。
进到宴客厅,二老夫人和香芷旋看到了以蒋夫人、蒋松之妻为首的蒋家女眷。两人上前去与几个人寒暄。蒋家的女眷都是满脸和气的笑,说话比往日多了一份恭敬谦和。
到底是风光多年的府邸里走出来的,享得了福气,也摔得起跟头。被蒋修染开罪到了那个地步,今日还是上门来喝喜酒,看起来,是想转头在他这棵大树下乘凉。只是不知道蒋修染肯不肯照拂。
蒋修染虽然独自住在这府邸,前来喝喜酒的女眷却很多,都是他在官场上来往的人的内眷,氛围自是一派喧嚣喜乐。
新娘子的花轿进门、夫妻拜堂之后,香芷旋去了洞房。元娘既是亲戚,又是她的好友,是如何也要凑趣添一份喜气的。
蒋修染将盖头挑下,新娘妆的宁元娘的容颜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大红喜服映衬下,肤色胜雪,眉如远黛,眸子似是落入了星光,有平日的清冷平宁,还有隐隐的一丝羞怯。
“新娘子实在是太美了。”室内沉寂片刻之后,有人喃喃低语。
香芷旋无意识地点头认可,随后由衷地祝愿元娘婚后顺遂,事事如意。
礼成之后,蒋修染要去前面敬酒,转身离开。
就是他转身之际,他和宁元娘盛装的样子在香芷旋脑海里定格。
当真是般配,一如她初次见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
香芷旋想着,回府之后,要将这一幕画下来。就是在这时候,宁元娘看向她,她回以微笑。
宁元娘似是因此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却也不好多看谁,很快垂了眼睑,由着女眷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说着溢美之词。
过了些时候,人们离开,转去宴客厅。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宁元娘和两名丫鬟。
宁元娘满心记挂的是初七、十五,想着丫鬟别因为是这样的日子就害得它们饿肚子才好。
后来开始想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例如昨夜母亲叮嘱自己,在夫家站稳脚跟之后,别忘了给几个庶妹张罗婚事。她真是听得一脑门子火气,心说那几个人跟着您冷嘲热讽了我好几年,又都跟二娘一个做派,能怎么张罗?给谁张罗就是害谁呢吧。可到底不想在出嫁之前与母亲生出嫌隙,就忍着什么都没说。
之后想的就是自己的妆奁了。母亲给她准备了一万两左右的嫁妆,可是蒋修染的聘礼就是一万两,这样一来,她的嫁妆就要翻倍。父亲让账房添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随后又私底下给了她八千两,说嫁人之后更不能吝啬,不委屈自己,做派更要衬得起蒋侍郎夫人的身份。
心里暖暖的,还酸酸的。
在娘家,最舍不得的就是父亲。别人都是跟母亲每日相见,所以分外亲昵,与父亲不过是晨昏定省时相见,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父亲也是如此,却是一直尽力呵护着她。
就算为了父亲,她也要好好儿地过日子。
遐想间,她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已听不到喧哗声。
宾客应该已经走了,蒋修染该回来了。
她忙正襟危坐。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回来,室内室外却完全陷入静寂。
让人几乎心里发慌的静寂。
她不由奇怪,下人们平时都不说话的么?走路也没有声音的?侧目看看服侍自己的两名丫鬟,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神色显得有点儿紧张,连呼吸都可以放轻了似的。
难道他特别喜静,所以恨不得下人都做哑巴?那可真够让人头疼的,她的丫鬟可都是活泼的性子,哪个要是惹到了他头上,会得到什么惩罚?
她正想就这些问问两名丫鬟,可是不凑巧,蒋修染在这时候回来了。她连忙匆匆打量他两眼,还好,眉宇平静,隐含着喜悦。
“下去。”他一开口就摆手撵丫鬟,“明日都去外院领赏。”
宁元娘张了张嘴,没听说过内院打赏跑外院领银子的。这可真是……开眼界了。
两名丫鬟齐齐称是,行礼退下。不留意的话,都听不到脚步声。
蒋修染趋步到了她近前,双手撑在她身侧,“累不累?饿了没有?”
他的气息含着浓烈的酒味,扑在她脸颊,很热,她有点儿紧张,声音紧巴巴的:“不累。不饿。”
蒋修染察觉出她的紧张,笑着,静静地凝视她。
宁元娘更紧张了,没话找话,“怎么才回来?”说完就咬住了舌尖,这话说得不妥当。
蒋修染如实道:“宾客早就走了,可你四表哥又与我喝了半晌的酒,便回来得迟了些。”袭朗是为道喜,也是有事要说。
“哦。”宁元娘应了一声,找不出新话题了。
蒋修染则缓缓抬手,落在她肩头,把她往近前带,“元娘。”他深深呼吸着她独有的清香。
“嗯?”她应着声,忍下躲闪的冲动,身形却僵硬起来。
“怕我?”
宁元娘默认。
一般来讲,这样的情形下,他应该说不要怕,或是和她拉开些距离,以此缓和气氛。
可蒋修染从来不是一般的人,随后索性亲了下她的唇,还问道:“现在呢?”
宁元娘的脸发烫不已,身形向后挪去,哪里还顾得上答他的话。
蒋修染不阻止,却顺势将她扑倒,轻轻地笑着,“你会怕我?才怪。”
宁元娘蹙了蹙眉,“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你就当我醉了。我这些年都醉着。”蒋修染侧转身形,将她抱在怀里,有力的手臂收紧,怕她跑了似的,敛目凝视她片刻,唇落了下去。
宁元娘柳眉蹙得更紧了,身下硌得厉害,应该是大枣、花生、栗子之类应彩头的干果,抱着她的这个人,一身浓烈的酒气,她有些不习惯,加之灼热的亲吻,简直要让她窒息了。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了,她连忙道:“你不去洗漱么?”
蒋修染反问:“不去不行么?”
“……”宁元娘发现,他私下里与她以为的样子不同,但是更难缠。想想他回来前后这些事情,啼笑皆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