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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初选的这一天,京城的大街小巷车粼粼马萧萧,因放宽了条件,秀女便多,车轱辘碾着青石地面,躺在炕上的兰猗感觉耳中轰轰隆隆。
天子脚下,繁华都市,这种盛事并不鲜见,因是规制之外,仿佛额外的恩赐,且高品阶官员的女儿大多已在上一次选秀中人才用尽,此次都是低品阶官员之女,所以坊间百姓还是议论纷纷,不知谁家女儿有那等好命,可以入宫成为皇帝的女人,于是一荣俱荣,她个人风光,门楣生辉。
兰猗没能让自己的家族跟着荣耀,却以私奔的名声给家族抹黑,她心里真是百味横陈,若非出了这么档子事,此时自己亦是坐着家里那辆翠英朱轮红盖车,兴致勃勃的进宫了初选了,然后到复选到皇帝钦定,倘或自己能给选中,进宫的第一件事是去看看御花园的太华池中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龙。
这,其实是她期盼选秀的唯一因由。
而今这个机会让给了姐姐……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去给姐姐送行并祝福的,于是喊秋落给她更衣,宫绦都还没系利落,她便急匆匆跑出去。
一路出了后宅过了垂花门来到仪门,遥遥见仪门处停着那辆狐彦视为珍宝的翠英朱轮红盖车,兰宜一身盛装,本就明**人,精心妆扮后,更显倾城绝色,兰猗从远处看,几乎不认得那是自己的姐姐。
秋落一旁叹口气:“这荣耀本来是二小姐你的。”
造化弄人,兰猗道:“是姐姐的也不错,姐姐未来的荣耀,便也是狐家的荣耀,便也是我的荣耀。”
秋落嘟着嘴,替兰猗抱不平:“这怎么能一样呢,大小姐将来若成了妃嫔,即便是老爷夫人也得尊她一句娘娘,二小姐可是已经坏了名声,指不定嫁个什么样的混世魔王呢。”
私奔附带的一些事情兰猗没有考虑过,将来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于她仿佛还是遥不可及,看着姐姐已经上了马车,她着急的喊着:“等等我!”
车前随侍的春盛瞅瞅兰宜,等着她的示下。
兰宜脸色肃然,对兰猗的喊恍若未闻,手中的软帘徐徐落下,她淡淡吩咐车夫:“走罢。”
车夫喊了声“驾”,马蹄哒哒,往西侧门而去。
兰猗追得气喘吁吁,最后放弃,朝渐行渐远的马车喊着:“姐姐,祝你旗开得胜!”
车内的兰宜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即抬起手来,欣赏着由骠国而来的红宝石戒指,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
马车拐了弯子,兰猗看不见了,也就转身准备回房。
有风吹过,吹在兰猗面上,心神一阵舒爽,此时是暮春初夏交替,荼蘼开的正旺,古诗说“开到荼蘼花事了”,而京城此时却给这些秀女延续了春色,仅仅是国色天香的姐姐,那个皇帝宇文佑都有福了。
兰猗一行走一行正胡思乱想,刚好遇到早在府门口等候兰宜,亲送女儿之后回来的贺兰氏,见了她,贺兰氏叹口气晃晃头,然后走了。
那神情,是绝望,是无奈,或许还带着星星点点的厌恶,最近几天,每每见到母亲都是这个样子,兰猗已经习以为常,倒是让父母因自己而焦虑,她内心不安。
回到房中,她从炕柜里翻出一身夜行衣,这是她之前听多了江湖故事,学着上面的样子做的衣服,是准备闯荡江湖时穿的。
秋落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堆问:“二小姐你想作何?”
兰猗一壁吩咐秋落给自己更衣,一壁道:“逃。”
是的,她想逃出家门,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容身,然后就扬言说自己死在外面了,从此既不用看到爹娘成日唉声叹气的脸,家里因为没有了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亦不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穿戴整齐,因秋落执意跟着她,兰猗就带着秋落出了房门,沿着墙根,偷偷往前面的后罩房溜去,那里有个角门,是平素府里购置柴禾菜蔬必经之路,一路没遇到什么人,她谢天谢地,终于到了后花园时,她就松懈下来,单等绕过假山,就可以直奔角门了。
“兰猗!”
假山后绕出父亲,唬的兰猗一哆嗦。
“你怎么这样打扮?”
父亲打量她通身是黑,奇怪的问。
兰猗舔了下嘴角:“耐脏。”
狐彦:“……”
总之这个女儿做出再奇怪的事都是有可能的,狐彦就过来拉住女儿的手:“走,回去,爹有话对你说。”
给父亲带了回来,逃跑计划宣告失败。
上房内,父亲告诉她:“姐姐代你去选秀,而你,要代姐姐嫁给安远候。”
听着耳熟,兰猗问:“可是那个混世魔王公输拓?”
狐彦脸色有些尴尬:“可不许这样说侯爷。”
本朝有四大家族,皇族宇文,候门公输,商贾贺兰,江湖白马。
宇文家稳坐江山一百多年,现在以宇文佑这个皇帝为首。
公输家是建国功臣,有话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公输家是一家之下万家之上,现在却给公输拓败坏了名声。
贺兰一族是最大的商贾,富可敌国,现在是以贺兰令为首。
白马一族的天下镖局可真是遍布天下了,现在是以白马西风为首。
无论宇文家族、贺兰家族、白马家族,无论宇文佑还是贺兰令还是白马西风,个个都是年轻有为,独独这个公输拓臭名远播到差不多妇孺皆知了。
所以,听说把自己嫁给公输拓,兰猗头一扭:“女儿不嫁。”
狐彦脸一沉:“不行。”
贺兰氏一甩帕子:“这可由不得你,你同顾纬天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丢尽狐家的颜面,安远候肯要你,那也是他丢人现眼在前。”
狐彦忙制止夫人:“出言慎重。”
贺兰氏自察失言,公输拓不仅仅是侯爵,公输家族不仅仅是开国功臣,更因为公输拓的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表妹,公输家便是皇亲国戚,背后议论皇亲国戚,触犯律法,实属不当,贺兰氏忙改口:“安远候相貌堂堂文韬武略,更何况人家是侯爷,若非是续娶,怎么肯与咱这样的门庭结亲呢,所谓坏名声,也不算行差踏错,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没去吃过花酒,比如你爹。”
狐彦正凝神听着,突然拐到自己身上,他一怔,随即脸一红,埋怨道:“好端端的提我作何。”
当着女儿说这些是不妥,贺兰氏忙掉转话头:“你非嫁不可。”
兰猗噘着嘴:“总之女儿死也不嫁公输拓。”
贺兰氏哼了声:“若非你自己做错了事,你当娘愿意让你给人做续弦,怪就怪你自己不成器,看看你姐姐,恪守闺道,娴雅端庄,天生就是娘娘命。”
恪守闺道……兰猗心里重复着母亲的话。
胳膊扭不过大腿,兰猗自知说什么多没用,气呼呼的回了房,说到做到,死也不会嫁给公输拓,就扯下湖绉的床幔,翻出剪刀剪出来一条,踩着鼓凳子往房梁上一抛,拉下,打了个死结,准备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