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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仙佛因为贾安的一番诛心之言而沉默的时候,太和殿的那两扇朱红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脸肃穆的司礼内寺徐徐走出太和殿大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请各位大人入朝。”
贾安最后看了顾仙佛一眼,转身回到最后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顾仙佛扶着腰间的西凉刀,看着文武百官鱼贯进入太和殿,现在顾仙佛是藩王,是不可同文武百官一同入殿的,只有等到陛下宣旨的时候才可进殿。
大约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身处最后的贾安才迈入太和殿的门槛,顾仙佛独自一人利于太和殿之前,沉默地看着文武百官进去,沉默地看着他们在里面高呼万岁,沉默地看着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撅起一个个被补服盖住的屁股。
到了这个时候,东方的天空才真正露出第一缕朝阳的光辉,顾仙佛眯着眼睛看着那道金黄色的阳光,不知在心里想着什么。
朝堂之上,原本顾淮所立的位置空空如也。
文武百官早就嗅到了今天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全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装鹌鹑,天大的事情也都按在了心底没有说出来。
赵衡坐在龙椅之上扫视着朝堂之下的文武群臣,虽说腰杆挺得尽量笔直,但是眼神中却有难以遮掩的疲惫。
伺候在赵衡身旁的大长秋对于陛下心思早已琢磨地炉火纯青,今日也装了一回哑巴,任由陛下在那里发呆,并没有喊出那一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难得的静谧笼罩了太和殿良久,处在群臣后半部的年轻官员心里状态与前方八风不动的老狐狸比不得,现在已经有部分人脸色发白汗水津津。
唯独贾安一人眼观鼻口观心老神自在,没有受半点影响。
终于,赵衡轻轻咳嗽一声,轻轻向右边一位捧着圣旨的小内寺扬了扬下巴。
小内寺机灵,俯身唱了声诺之后便如灵猫一般从文武百官中间空出来的那条大道上跑了出去,于太和殿门槛前立定,然后高声唱道:“陛下有旨,宣西凉王进殿~~~”
小内寺看来不是第一次宣旨,虽说人长得不大,但是声音却中气十足且余音缭绕,待到数息功夫之后才渐渐散去。
顾仙佛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雪白蟒袍,正了正腰间的西凉刀,迈开步伐拾阶而上,步伐稳定地朝太和殿内走去。
藩王可佩刀上殿,是大乾的传统,虽说大乾立国十七年,只出了商酌与顾仙佛这两个异姓王,但是这个传统却是实实在在的流传了下来,顾仙佛听商桃花得意洋洋地说起过,商酌上殿听封的时候,腰间配的是“桃花刀”,桃花刀是东陵军一代军刀,长三尺二,重四斤半,通体黝黑血槽却极浅,擅长劈砍不擅刺杀,为东陵军服役时间最长普及规模最广的军刀。
以女儿的名义来命名那第一代的东陵军刀,商酌对商桃花的宠爱可见一斑。
从太和殿门槛到天子驾前,顾仙佛走了七十三步。
在其父亲空出来的那个位置站定,顾仙佛才一掀蟒袍前襟扣倒在地,沉声道:“西凉王顾仙佛叩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衡打量了跪在地上的顾仙佛数息时间,才扬扬下巴,道:“平身吧。”
顾仙佛一边站起身一边平静应道:“谢陛下。”
赵衡看到顾仙佛站在其父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一父一子的姿势竟然如此相似,赵衡一瞬间有些恍惚,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年轻时的顾大哥,身着一袍雪白长衫,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大长秋适时地轻轻咳嗽一声,把赵衡从回忆中惊醒。
回过神来的赵衡笑了笑,缓缓道:“今日朕见到殿前西凉王,如同见到右相年轻之时,一时略有失态,起居郎可莫要在书上记下朕这一笔啊。”
赵衡讲了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但是殿前的文武百官却其乐融融地笑成一团,仿佛今日听到的是世间最好笑最新鲜的笑话。
唯独顾仙佛祁钺邓南风三分纹丝不动,邓南风嘴角略微勾了勾代表自己笑过了,祁钺则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出神样子不知又在想哪家的吃食,顾仙佛则一脸平静不悲不喜。
待到文武群臣的笑声犹如被一只大手攥住脖子一样瞬间平息之后,赵衡才又悠然开口:“两日后,是右相葬礼,右相一生,为我大乾兢兢业业,在建国前,右相跟随朕左右以一代文臣之身冲锋陷阵,屡次陷之险地,得祖宗庇佑,一场场劫难,朕与右相都挺了过来;建国后,右相更是呕心沥血披星戴月,改九品中正制为科举,替我大乾庙堂输送了数量庞大的青年才俊;裁兵员练新军,替我大乾边疆打下了坚实的城墙根;杀贪官诛反贼,替我大乾风气根骨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右相功劳多如牛毛,朕今日所数的,不过是百中之一,总而言之,我大乾能有今日繁荣昌盛,右相之功不可没。”
赵衡的一番盖棺定论,给了顾淮极大的评价,在乾国立国的这十七年里,也从有任何朝臣得到过如此之高的评语,一时间文武群臣大部分拿不住陛下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能住嘴不言,能猜透陛下心思的寥寥数人,却也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没有一个当出头鸟的,所以赵衡这一番话竟然无人应和,朝堂之上出现了罕见的尴尬静谧。
顾仙佛躬了躬身,平静道:“陛下谬赞药师诚惶诚恐,在此药师替先父谢过陛下恩典,我大乾能有今日之国力,仰仗的还是陛下知人善用天命所归,先父的几分功劳不足挂齿。”
赵衡笑了笑,摆摆手道:“西凉王莫要自谦更莫要替右相抹杀功劳,既然方才西凉王提到了朕知人善用,那朕自然就要赏罚分明,右相为我大乾劳心劳力一生,追封谥号文正,礼加九锡,墓制等同王侯,这都是右相应得的,只是右相去了之后,朕一直被一个问题缠扰得夜不能寐,每每想起之时,还是心有余悸啊。”
祁钺心底暗叹一声,知道这时要自己出头了,只好上前两步躬身高声问道:“老臣敢问陛下,是何等大事竟能让陛下如此心忧,古语有言君辱臣死,做天子的心忧到这个地步那便是我等做朝臣的失职,恳请陛下降罪。”
“恳请陛下降罪。”
祁钺身后,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
赵衡略带赞赏地看了祁钺一眼,扬了扬下巴道:“都起来吧,若是因为此等事情朕就治整个大乾官场的罪,那天下还有愿为大乾呕心的文臣,还有愿为大乾沥血的武将吗?祁祭酒,朕知道你是担心朕的身体,既然今日你问到了,朕就说一说,大家共同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祁钺再次躬身,朗声道“请陛下示下。”
赵衡扫视了一眼文武群臣,这才开口缓缓说道:“朕担忧的是,右相一走,这空出来的位置,由谁来顶上?朕思前想后,却蓦然惊觉,朝中没有一人能挑起右相扔下的担子。众位爱卿应该知晓,右相的位子靠前,但是担子更重,若是让有才无德之人坐了,那大乾必生祸患;若是让有德无才的人,那也不过是尸位素餐罢了,若是能碰到一个有才有德的官吏是最好不过,可惜啊,这种官吏,让朕哪里去找啊,所以,朕为此很是忧心,众位爱卿,你们说说,谁能坐得了右相的位子?”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文武群臣没有一个敢跳出来毛遂自荐的,就连邓南风也垂下了目光,不敢与陛下对视。
祁钺咬咬牙,暗道一声反正也都是这把老骨头了今日就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大声道:“回陛下,老臣有一计可替陛下解得燃眉之急。”
赵衡故作镇静,连忙道:“祁祭酒有何妙计,快快说来与朕听听。”
祁钺目视赵衡,缓缓说道:“既然大家都做不得,干脆把右相位子撤了便是。”
祁钺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祁钺似乎觉得这个消息还是不够震惊,继续吐出一句话:“既然右相的位子撤了,左相的位子还是一同撤的好。”
这句话丢下去,整个朝堂瞬间便沸腾了。
赵衡身子往后扬了扬,冷眼看着下面哗然的朝臣,却没有加以阻止。
过了片刻功夫,朝堂之上终于慢慢恢复平静,邓南风一脉的一位三品文臣走了出来,躬身道:“启奏陛下,微臣有话要讲。”
赵衡点点头,吐出一字:“讲。”
那长得像武夫超过像文臣的言官朗声道:“谢陛下,微臣以为,祁祭酒此言不妥,朝中设相,是亘古便传下来的规矩,陛下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天下之大,陛下虽神恩浩荡也无法事无巨细,朝中设相,正是为了替陛下分忧,替大乾分忧,顾相刚去不过半月,祁祭酒就言明废相,还要左右相一齐废除,这难道,不是要断掉陛下两根臂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