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9章 大愚者之试炼 (九十二)

雷文D维克萨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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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89章 大愚者之试炼 (九十二)

    一名约莫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站在一栋高楼大厦的顶楼。他架起他的爱枪,一把珂赛特RG217型狙击光枪。

    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瞄准他的目标:三百码外一座大楼顶层,在会议室中开会的某位中年实业家,某企业的董事长。

    之所以会用狙击光枪,是因为打出去的光弹和实弹不一样,不会受到重力、风向、地磁的影响,弹道极其安定。唯一能影响光弹的,就只有弥漫在大气中,时而稀薄时而浓厚的光子流,狙击手们称为"光子之风"的自然现象。

    身为一名清道夫,这名青年自然懂得看穿光子之风的技术——真视术。当他全神贯注,把注意力集中在"看"这件事上的时候,在世上流动的光子都可以被他看见。

    但实际上他几乎不需要发动真视术,就能轻易地打出笔直的光弹,命中目标。因为布勒坨利亚城外围有一个巨大的防护罩保护着城市。正因为有这个护罩在妨碍,在城市内流动的光子其实十分缓慢,慢得不足以改变光弹的轨道。

    如果说城市的结界之外,自然界中的光子之风是和风,偶尔是狂风,那么城市之内,几乎处处的光子之风都是微风。

    不管怎么,男人在精确地瞄准,通过一个百倍的放大镜。他屏息静气,再过不久就要发射出关键的一击。

    此时,各种思绪却在他脑海里萦绕。

    他要击杀的目标,并不是一个小人物。如果他扣下这个扳机,虽然击杀目标之后有可能暂时逃离,但他此后的人生一定会波澜起伏,永无安日吧。

    更何况这并不是他收受钱财而去杀的目标。他狙杀这个人,完全是因为私仇。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当这名男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父亲就是医院里一名不怎么起眼的医生。因为父亲太过死板和正直,似乎一直都被上级打压着,没能做出多好的成绩。他母亲原本就是为了钱而接近他父亲的,结婚生子之后才发现他父亲是一名"不中用"的人,便和他离了婚。

    母亲把他带走,是因为这样能更容易地从他父亲那里骗到赡养费。这样他母亲就能不工作地过上日子,生活费全有她离了婚的丈夫承担。

    还是个孩子的他就已经知道了母亲的性情,他打从心里鄙视她。离婚之后,一边领着赡养费,那个女人一边和各种男人约会,放荡而不守妇道,而且从未把养育孩子当作一回事。母亲经常只给一丁点钱,让他自己在外面解决三餐。那个女人把骗到的赡养费,大部分都用在自己糜烂的生活里,只给孩子留下勉强不会饿死的那点钱。

    本来他可以忍受的,他可以把母亲当做透明人,让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他可以自立就把那个女人抛下不顾。

    但好景不长,他父亲后来还入狱了,据说是参与了生化武器的开发,是一级的国家罪犯。

    赡养费自然是停了。他的母亲也逐渐对照顾他这件事厌烦起来,在他十二岁时的某一天,突然和她男朋友一起跑路。

    于是他就成了孤身一人,被送到孤儿院去生活。学校姑且还是能上的,中等程度的免费教育是国家的"福利"项目。

    然而不管是在孤儿院还是在学校,他都得忍受其他孩子们的霸凌,无尽的霸凌。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大罪人,而他是监犯的儿子,带着"有罪的基因"。

    孩子们的世界有时候比成年人的世界还要残酷。因为孩子们只是孩子,遵循着天性而行动,不懂得怜悯。

    人性本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霸凌者们就像要踩死蚂蚁般,把还是个孩子的他踩在脚下。每天在课后无人的地方痛扁他,把他的教科书淋湿,偷藏起他的文具甚至书包,扯掉他的衣服把他绑在校门的铁架子前示众……如此过分之事,还有很多很多。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忍受来自孤儿院和学校的霸凌,便离家出走,跑到了街头去当小混混。

    他加入了某个黑帮组织,从此成为真正的小混混,无恶不作。而他加入组织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年霸凌过他的那些同学和孤儿院的同伴找到,逐一殴打到爬不起来为止,临走时还割掉这些人的右脚小趾头做纪念。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成了他待人处世的唯一基准。

    然后他就成了一名清道夫。不断精进杀人技巧,为他效劳的黑帮组织排除异己、清理门户。死在他枪下的人可以堆成山,难以计量。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很久以前他好像听父亲这样说过。然而他发现并非如此,读书给他带来的只是痛苦,唯独暴力可以改变命运。至少他是如此深信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重复着无意义的杀戮。心灵变得空虚,唯独暗杀和逃脱的技巧磨练得炉火纯青。

    他也有试过结婚生子,可惜他的妻子是个任性而神经质的女人,终究是没能包容他这份危险的工作,和他离婚了。离婚的时候甚至把他的大儿子给抢走,只留下几岁大的小儿子在他身边——因为那个女人根本不懂得照顾孩子,只挑容易照顾的带走。

    白天外出狙杀目标,晚上回家照顾只有几岁大的小儿子,这就成为了他全部的日常。他无法照顾的孩子时候,就请保姆去照顾。日子虽然过得艰苦,却好歹是有个盼头,男人只盼着孩子快点长大。

    可惜好景不长。他开始变得太危险了,太有名了。道上的人好像给了他 [死神佩恩(Death Payne)] 这种危险的绰号。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连他家的位置也被锁定了。

    那一天他完成任务回到家时,看到的是一片血腥的景象。聘用的保姆被残杀,他的小儿子也销声匿迹,犯人只留下一张纸条,要让他的儿子遭到比死还要残酷的对待。

    怎样的对待才会比死还要残酷?答案是被当成奴隶贩卖。那孩子恐怕已经上了某艘不知名的运奴船,被运往世上某个不知名的国家。

    男人失去了一切。虽然,打从他当上清道夫这个行当之后,就有了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但当他实际失去这一切的时候,仍然是心如刀割。

    财产积累了多少都没有用。杀人的技巧再怎么厉害也没有用。连家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空虚。

    不。还有复仇。

    男人脱离了组织,用尽自己的一切人脉,想要找到毁了他家园的罪魁祸首。然后他捣毁那个数千人组成的敌对组织,把那个组织的人员从最底层的小喽啰到最高层的统帅,一个不剩地杀光了。

    男人也回去对付那曾经加入过的黑帮组织。他家的位置原本应该是绝对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黑帮组织内部的少数几个。也就是说他是被背叛的,而这个仇不得不报。作为清道夫,他清理得极其彻底,照样是把组织从最底层的小喽啰到最高层的统帅,一个不剩地杀光。

    两个组织在一个男人的手中,在一个月内彻底覆灭。他的复仇完结。然而剩下的只是空虚。

    不管他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上多少鲜血,他的小儿子也绝对不可能再回来了。

    然而生活得继续。哪怕从被他亲手毁灭的两个组织那里抢夺到他十辈子都花不完的莫大财产,他空虚的生活仍然要继续。

    此时已经没有敌人可杀的他,开始着手调查起一件事来。

    ——他父亲的过去。

    试想回来,当年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入狱,他的生活才会变得一团糟。他试着去原谅父亲,但他发现他做不到。他把一切迁怒于父亲,试着找到父亲被关押的地方,然后亲手终结这一切。

    可是在调查过程中,他却发现另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父亲根本就是无辜的,是被这个国家上层那些腐败的官员,强塞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最终入狱。

    也就是说,他复仇的对象从根本上搞错了。有罪的不是他父亲,该杀的也不是他父亲,而是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

    ——在这个国家背后操纵着一切的大财阀之一,默罕默德商团的董事会。

    男人清楚地感觉到,这就是一切悲剧的原点,这个国家扭曲的原点。

    只要能击杀董事会,让默罕默德商团毁灭,他的内心深处,就会初次获得平静吧。

    于是他就站在了这里,拿起他的狙击光枪,瞄准了远处那栋大楼,瞄准了商团董事的脑袋。

    他在挑战这个国家最庞大、最危险的势力。他想当一名"巨人杀手",连那无法触及的巨人,都想手刃。

    ——如果做得到的话,他就会真正地蜕变成 [死神] 吧。

    扳机,正要扣下去。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一个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行动:"那家伙是个怪物,光凭这种武器是杀不死的。你只会被盯上,然后永无宁日,再也没法在这个国家里待下去。"

    男人于是停了下来,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光学迷彩斗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身后那名男子。

    "你是商团的人?来这里是要阻止我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低问。

    "不,"贝迪维尔哼笑道:"你父亲今早上了电刑椅,已经被处决了。我来这里是替他传达他最后的遗言。"

    "我听说过他的死刑就在今天。但是——"

    "总之你先给我好好听着。"贝迪维尔把男人的父亲的"遗言"复述了一遍。

    男人听完之后几乎没有动容,内心相当平静。

    "……你早就知道你父亲是无辜的?"

    "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打算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默罕默德商团的董事。"

    "那你就扣下扳机吧。我不会阻止你。但你会发现这一切是徒劳,那个董事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不会被这枪弹轻易杀死。这是在以卵击石,死神佩恩先生。"

    "或许吧。但我不开这一枪,心里就没法得到平静。"男人转身重新瞄准,然后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光弹精确地穿透三百码的距离,直飞向他的目标,然后落在那名董事的脑袋上。然而那一击仿佛是抓痒,光弹被董事长脑袋上某种看不见的障壁抵挡下来,跳弹了。

    "不是普通人呐。"男人闷哼道:"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怪物……"

    对方挨了这一枪之后还迅速转过头来,隔着老远盯了他一眼。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男人一瞬间感觉到死亡的恐惧,仿佛自己是落入蛛网中的蝴蝶,再也跑不掉。

    "好了。你在这个国家里混不下去了。"贝迪维尔哼道:"赶紧收拾细软逃出国外吧。想要寻求庇护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我自己会想办法。"男人倔强地说:"是我不听你的劝告,扣下了扳机。这个责任我自己背负。"

    "不错。我欣赏你的骨气。"贝迪维尔哼道:"再白送你一个情报好了。你儿子被送到了开往法兰西的运奴船上,那是两年前的事情。法兰西那群官僚主义懒鬼,光是奴隶交接手续就可以拖上一年。如果你儿子足够顽强,即使他现在成了一个皮黄骨瘦、濒临死亡的小奴隶,却还不至于死去吧。"

    "法兰西吗……"男人原本死鱼般的眼神中,突然泛起了高光:"试着去找找,似乎也不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