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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邵总,邵化龙自杀了!”
皂隶也顾不得礼数,没等进门行礼就在门外扯开嗓子喊上了。陈文柄闻言眼皮不由得一跳,邵化龙是软禁在应天府的,而今其人自杀,自己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他刚想起身,却见镇虏侯一副淡然模样仍在埋头处理公文,便咽了下口水,重新将屁股坐稳当,等着他表态。
果不其然,李信冲那皂隶淡淡的问乐一句:“人死了吗?”
“回,回镇虏侯话,救得及时,还能喘气。”
“没死就行,回去好好照料,别在出了差池!”
但是在李信如此轻描淡写的反应之后,那皂隶不但没松气,反而踌躇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本来也随着放下心的陈文柄,只觉得胸口又悬了起来,再也忍不住,问道:“什么叫还能喘气?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皂隶哭丧着脸,答道:“回府尊话,邵总兵许是悬梁时间长了,脑子不灵光,人,人得了失心疯,现在正满院子闹腾呢!”
“甚?疯了?”这个结果让陈文柄大感意外,然后他的第一反应则是这个邵化龙莫非在装疯?他正沉吟间,李信又问了一句:“怎么?邵化龙自尽前,可曾有什么异常之事?”
“旁的事没有,就是,就是兄弟几个在一旁议论着,议论着《公报》上的大新闻,让,让他听着了!”
李信仍旧头也不太,又问了那皂隶一句,声音不喜不怒。
“你可知道,若在三卫军中,如此等失职该当何罪?”
“小人该死,小人知罪,小人该死,小人知罪……”皂隶等的就是镇虏侯责问,眼见他问了出来,当即扑到在地,磕头如捣蒜,反反复复的说着自己死罪。反倒将一旁陈文柄看的心惊肉跳,不时拿眼角余光偷瞧着李信,看他做何反应。但是,看到李信还是那幅不喜不怒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嘀咕着,镇虏侯养气的功夫越来越好了,现在出了什么火上房恶事也不见他表露于色。
“起来吧!三卫军中严重失职也不过是打板子,上天好生,岂能随意夺人性命?还有,你不是我三卫军中人,自然当不得我三卫军军法,你倒说说,在应天府府衙里失职以后该如何惩治?”
陈文柄再也坐不住了,赶忙起来道:“但有失职,大体有两种处置办法,轻者罚钱,重者开缺。”
“恩,不错。陈府尊以为邵化龙自杀,是轻还是重啊?”
陈文柄只觉得自己脑门冒了汗,反复李信在质问的就是他本人,不论如何他也逃不脱一个失察之责的。
“下官以为当从重论处。下官有不察之罪,还请镇虏侯责罚!”
李信呵呵笑了:“陈府尊这是作甚?你我互不统属,何来请我责罚之说?以后休在如此了,让外人看见了不好。”然后他又面色一凛冲那皂隶道:“听到了吗?你们府尊说了,从重论处,着即开缺,你自去吧!”
皂隶哪想到好好的一份差事说没就没了,立时鼻涕一把泪一把,嚎啕大哭。
“镇虏侯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小儿嗷嗷待哺,全靠小人这点银钱糊口,若,若……哎!这可怎么办啊?”
这等说辞李信听得多了,便拧头问陈文柄:“陈府尊以为呢?”
陈文柄觉得因为这事就把皂隶开缺发落了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便主动壮着胆子为那皂隶求情。
“念在,念在他是初犯,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发钱两月,不知镇虏侯以为可否?”
“好,就这么办吧!”
眼见着镇虏侯与府尹两个人一问一答,自己的罪就减了一等,立即又是一阵磕头,谢过了李信,又谢陈文柄。
李信不耐烦的挥挥手,“回去以后要尽心职守,再犯,便不是开缺走人那么简单了!”
皂隶又是一身冷汗,赶忙唯唯诺诺道:“是,是,是!小人记下了,绝不敢再犯!”
“恩,不犯就好,你们府尊也能少替你们受累。那个邵化龙究竟是真疯假疯?”一张一弛的处置了皂隶,李信这才问起了邵化龙。
皂隶咂摸着嘴,“开始小人也以为那邵化龙是装疯,可是,可是……”说到一半又吞吞吐吐起来,可把陈文柄急坏了,便语带责怪的埋怨道:“你倒是有话一气说完,别吞吞吐吐的。”
“是,小人说。小人兄弟几个尿了几泡尿,装在瓦罐里,诳邵化龙是水,他,他竟一口气全喝光了。更奇的是,他喝完了还擦擦嘴说好喝,没喝够,还要。兄弟们都觉得,这如果是装疯,绝对装不得这么像。”
李信心道这邵化龙堪比越王勾践,如果放在四百年后绝对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
“好了,知道了,以后不可再如此折辱邵化龙,不管如何他也曾是南京总兵。”
皂隶领命之后,慢慢退了出去。
“镇虏侯难道真以为邵化龙疯了?”
陈文柄怕李信被邵化龙诳了过去。
李信冷笑道:“邵化龙这等做戏手法连皂隶都骗不得,如何又能骗得过你我?”
“如何?”陈文柄讶道:“那皂隶不是以为,以为邵化龙真得了失心疯吗?”
“刚才你没看那皂隶神情,可全是不以为然,口中不过是言不由衷而已。”
古今都是一个道理,身为下属之人从来都想向上位者呈现出他本人希望上位者看到的一面,而那皂隶显然是衙门口里的老油条,扯谎的事都是张口就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陈文柄思考了片刻,“皂隶不过是想搏镇虏侯一乐,这,这也算不得甚大罪吧!”
李信只觉得阵阵头疼,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非要弄的如此复杂,大明官场上下都是这种风气,逢迎拍马人浮于事,甚至不惜歪曲事实,邵化龙失心疯与否诚然无关紧要,但若是要紧的事再如此这般,岂非要耽误了大事?
对于这种情况,李信自问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彻底解决,一个延续了上千年的习惯,岂是以一人之力就能轻易扭转的?别说在这大明朝,就是四百年后的开明社会,不也一样如此这般吗?
“下官有一事不明,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去做?”
提起这事,李信有几分头疼,这几日孙鉁的病情愈发严重,甚至连军港大火的事都没实情告知。下一步他还不想和那海盗头子正面冲突,这场官司还要文官政府去打,到最后谁先忍不住跳出来谁便落了下风。
但是孙鉁病情严重,他并不像在此时因为此事去打搅其养病,除了孙鉁难不成还要去找张方严?说实话,李信不想去见此人,也不想让此人有一分行使总督权威的机会,说到底他和那个吴祯都是恨不得将自家和三卫军除之而后快的人。
李信将孙鉁病势严重的事如实和陈文柄说了一番,“难不成还能让你应天府行文?与福建巡抚也不成对等之势啊。”
陈文柄听李信竟是在为此事担忧,却有了主意。
“镇虏侯如何忘了南京还有六部呢?让他们行文过去,职司级别还要高上一头呢,让福建巡抚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参他一本,到时候别说明哲保身,非治了此人纵匪之罪!”
陈文柄越说越是痛快,言语间不由得带了几分得意,这让李信颇感意外,还看不出来这货也有狠辣的一面。其实,陈文柄能在险恶官场中的夹缝里生存多年,就算是对官场一窍不通的人看得多了,也比官场外的人要强上许多。所以,李信此前觉得陈文柄胆小还有几分迂阔,这都不假。但李信若是以为陈文柄就是这个水平便是轻视此人了。
“好,如此,行文方面便劳烦陈府尊与六部交涉。这几日我要将精力都放在军港上。米琰和平蕃舰队去了太平府助战,按照计划中,再过七日他们便该顺利返航,到时必须准备出足够的火药和铅弹。平蕃舰队早晚在海上必有一战。”
陈文柄对李信的自信心觉得十分难以置信,他怎么就能肯定太平府战事一定就会旗开得胜,说到底他对魏国公在太平府败北一事上与南京城中很多人的看法一样,太平府的叛军绝非易与之辈,尤其是在困兽犹斗之下,三卫军就算再能征善战,也不能说胜就胜吧?凡战事总会有意外。说到这里,他就觉得李信不应该让三卫军挺近福建大山,而是应道与太平府的魏国公前后夹击,彻底取得南直隶江西战事的胜利之后再挥师追击淮王也不迟。
一念及此,陈文柄忽然心中一动,莫非这本就是镇虏侯有意为之?而魏国公之败也早就在镇虏侯的意料之中?这一回三卫军前去只不过是摘果子?他再偷偷瞥了李信一眼,不喜不怒的神情落在眼底更觉镇虏侯高深莫测。
陈文柄将信将疑,又把心思转到了李信所言平蕃舰队于海上必有一战,那么这必有的一战就是谁?是西洋红毛番?还是倭寇?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