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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门被人毫无征兆地推开,凌霄一惊,手从镜子上飞快地弹开,再转头去看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两个人自清醒以后的第一次四目相对,就这样在一万个世纪组成的瞬间中悄然发生。
门开后带来的不止是空气的流动,还有凌霄消失的记忆,伴随着面前这个人的出现一起,毫无征兆地席卷入脑海。那些被他潜意识遗忘的画面,激烈的、露骨的、绝望的,争着抢着,从被尘封的记忆中涌出来,翻江倒海,铺天盖地。
诡异的安静宣告了对此地的所属权,空气凝结成请勿入内的牌子竖在门口,连灰尘都飘不进来。
两个人默默无声对视了许久,直到嬴风迅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凌霄才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连上衣都没穿。
“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他脱口而出。
嬴风回答他的是向前一步,把门从身后关上,这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合上门之后更显拥挤,两人的距离也到了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彼此的程度。
凌霄强忍住向后退的冲动,很想抓件衣服甚至浴巾什么的来披上,但又不想在对方面前露出狼狈。
“时间紧迫,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嬴风并不在意他是什么形象,径直开了口。
“如果军方知道我们是故意潜入那间实验室的,你的行为就是有目的偷窃,这样的供词对你很不利。”
“所以无论对方怎么问,你都要咬定你是迷路后无意闯入的,或者等我到场之后再回答,只要我不在场,任何时候你都有权保持沉默。”
“其他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只要你记住我说的话。”
他冷静地交代完这一切,没有一句多余关怀的话,就像是一个律师在嘱咐他的委托人。
说完这些他才顿了顿,“你尽快准备吧。”然后转身开门就要走。
“你怪我吗?”凌霄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嬴风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一紧,“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有用吗?”
他微微偏过头,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不管怎么说,要是当初你没有那么做,我们两个的灵魂已经彻底消亡了,从这一点上讲,我还是应该感谢你的。”
嬴风离开的时候,把真实的世界也关在门外了,凌霄觉得只要不从这里走出去,那么不想面对的事情就永远都不会到来。
可惜该来的事注定躲不过,当他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一个身穿军部制服的矮个子男人就等候在门口,身后还有两个跟随他的士官。
“准备好跟我们回去了吗?”虽然是个问句,但丝毫没有否定的选项。
凌霄已经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扫视了左右,但见嬴风和校长站在走廊的另一边,也正表情不明地看着这里。
校长见他发现了自己,对他肯定地点了下头,似乎是要他放心地跟他们走,凌霄这才知道嬴风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
一旁的嬴风没有任何表示,凌霄也默默收回视线,对面前的人低声道,“走吧。”
他们朝着与嬴风相反的方向离开,后面的人静静看着前人的背影,伏尧边走边转过头来,笑着对嬴风比出三个字的口型:我等你。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校长才转头对嬴风道,“我们也走吧。”
军方和校方的飞行器先后驶离医疗站,飞往了同一个目的地。
待到了看守中心,伏尧亲自把他送到了监牢。
“你的情绪看上去很稳定,至少好过一般的契子,很可能是那小子留下的气息将紊乱期压制住了。不过这情况能持续多久谁也不好说,希望你在里面过得不会太难熬。”
他冲看守比了个眼色,牢门在凌霄面前渐渐关上,两个人相继走掉,留下来的是悄无声息的四周和冰冷刺骨的寒窗。
凌霄心神恍惚地坐到了床边,没多时右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他立刻用左手扣住了手腕,但很快左手也剧烈地抖动起来。慢慢地颤抖蔓延至了全身,他不得不屈膝缩成一团来抵制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
在凌霄独自忍受精神折磨的时候,嬴风和校长也在外面做着交涉。
“我们想要办理监外候审。”
“名字?”
“凌霄。”
监狱管理人员查了查,“刚收监那个?可他才刚刚进去不到十分钟。”
“他是今天才完成成人仪式的契子,十分钟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久了。”
“成人仪式?今天?跟谁?”
“跟我。”一直在后面的嬴风向前了一步。
狱管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恭喜你啊。”
“我们举行成人仪式刚刚不到24小时,按照规定,成人仪式结束后72小时内契子必须与契主或在医护人员的监护下度过,未达到高危心理评级的契子在之后的十天不得强迫与契主分开,这是他的体检报告。”
自从伏尧交代完那些话,嬴风就在与校长迅速查找相关的法律规定,截至到现在,一切与之有关的条文嬴风都熟记在胸。
狱管拿过体检报告看了看,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说的那是医学上的规定,但现在他触犯的是法律。”
“医学规定要凌驾于法律规定之上,就算是死刑犯人在监|禁期间也有享受医疗的权利,如果有任何罪犯或嫌犯在押期间健康得不到保障,属于看守中心的失责。”
狱管叹了口气,老实说,像这种情况太少见,没有谁会刚一举行完成人仪式就被丢进来,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伏尧亲自送过来的,只交代说涉嫌盗窃,连偷了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话虽这样讲,但嫌犯是伏尧少将押送过来的,要保释必须获得他的准许。”
“我们会拿到他的许可的,”校长插嘴,“也请你尽快为他办理手续,你知道放任一个紊乱期的契子独自在里面问题有多严重,每一分钟都可能发生危险。”
“这种事我可说得不算,”狱管拨通了上级的通讯,简单地汇报了几句。
“好的我知道了,”他挂了线,“上面要说先问话。”
“我要求旁听,”嬴风适时地接上。
狱管这次没有拒绝,“填表吧。”
等嬴风办理好一切手续,狱管对他比了个准许通行的手势,却拦下了同样想跟上的校长。
“你不可以进去。”
“我是他的校长,是校方监护人。”
“从他成年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校方监护人了,只有契主监护人,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下吧。”
没有旁听许可的校长不放心地按了下嬴风的胳膊,“不该说的不要说。”
“嗯。”
嬴风推门而入,在审讯室里见到了问询员和凌霄。仅仅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了一刻钟,他的精神状态下降得厉害,脸色苍白,双唇紧抿,桌下一双手努力握在一起才不至于抖得太严重。不过仍是可以看到他惊人的意志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始终表现出强烈的不屈服,精神上的折磨没有侵犯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依然锐利。
嬴风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坐下,问询员等他入座了以后才开口。
“你的契主坚持要他在场的情况下才可以审问,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凌霄在听到“你的契主”四个字时眼角一跳,克制了半天才点了下头。
问询员开门见山,“你是如何得到连军方都禁止使用的燃烬二代的?”
“在基地,校外参观实习的时候,”回答的人是嬴风。
问询员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又看向凌霄,后者又点了下头表示默认。
“能详细地说明一下吗?”
“这个月初,学院组织我们年级前往基地参观实习,期间发生意外。在归队时我们两个迷了路,误闯了一间实验室,燃烬二代就是在那里得到的。”
“属实?”问询员又问凌霄。
凌霄垂着眼,“属实。”
“实验室门口有醒目的拒绝入内标志吗?”
“有,禁止无关人员进入。”
“那为什么还要进去?”
“因为好奇。”
“在拿走失窃物品之前知道它的名字和作用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期间有两个人到过现场,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的。”
“有人到过现场但是没有发现你们,所以你们是躲起来了?”
“是的。”
“是什么人?”
“璧空学院的校保健医瑶台医生,还有基地的首席研究员直尚博士。”
问询员仔细地记录下来,“他们去做什么?”
“也是去拿燃烬二代的,与当时的意外有关。”
“再详细点。”
“再详细的我们也不知情,只知道注射了之后可以迅速赶往灯塔开启防护罩,于是认定了那是一种很厉害的东西,”嬴风刻意回避掉从枕鹤口中听来的部分。
“继续,”问询员说。
“然后临走前我就取了一支带在身上,偷偷把它带出了基地,”这时凌霄突然把话接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拿?”
“只是好奇心重吧,没想过什么目的。”
“你偷拿基地物品这件事,当时在场的你的同伴,也就是现在你的契主,他知情吗?”
嬴风:“知情。”
凌霄:“不知情。”
凌霄错愕地扭头看他,连问询员都是一脸的狐疑。
“你可要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关乎于这起案件中你是否有罪的判定。如果你只是误闯实验室,这个判罚是很轻的,但如果你知而不报,性质等于同犯,这一点你清楚吗?”
“我知道他在里面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清楚地知道他拿的是什么,但我既没有阻止他,也没有揭发他,我有责任承担相应的后果。”
他说得相当肯定,问询员又强调了一遍,“你现在的供词可能导致你也被扣押,你确认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吗?”
“我确认。”
凌霄的表情相当不解与震惊,他根本不知道嬴风为什么要这么说,倒是一直在隔壁旁听的伏尧笑了出来。
“这家伙有意思,不管有没有罪硬往上顶,简直是生怕我们不关他。”
伏尧的契子就在一旁,“他应该是担心如果自己的契子无法得到保释,至少两个人能够被扣押在一起。毕竟刚成人的契子留在看守所太危险了,要是单独过夜的话,跟要他的命差不多。”
“多此一举的笨蛋,紊乱期的契子本来就不允许在看守中心关押,就算确定有罪也只能送去医疗监管,他就没想过万一契子获得保释了,他自己却进去了这种情况吗?”
自家契主太恶趣味,契子也很无奈,“既然不允许收押,为什么还要特地把人送来?”
“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看看究竟是责任感占了上风,还是自我意志主导一切。想当年某个人离开的时候,我偷了个飞行器去拦截他,也不是没拦住。可是他跟我说,如果他想走,每一天都可以走,我拦得住他一天,拦不住第二天、第三天……于是我就放他走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初放走他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要是能强制地把他留下来,兴许今天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他的契子沉吟片刻,“我觉得你是留不住他的,他们成人仪式的悲剧是人为造成的,在他心中充满了对始作俑者的怨恨,不想承担起责任也是在所难免。而这两个人虽然结局类似,但是纯属意外,更何况比起燃烬二代来说,雏态的性命要宝贵得多。”
“说实话,我倒挺庆幸他们把二代偷出来的,虽然触犯了律法,但是意外保住了性命,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的结合大概也是同理。”
伏尧表示认可,“有的人的命运是自己作出来的,有的人纯属无辜,像这样的人,我们还是有必要帮一帮。”
他一挥手,“去给他们办理监外候审。”
在审讯室里,问询员也即将结束问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他对着凌霄,“你刚才交代的供词,是事实,还是你的契主利用他的权利要求你这么说的?”
凌霄沉默了半天,就在嬴风担心他会因为这样的问话方式产生逆反心理,而推翻之前的口供时,就听凌霄低声开了口。
“是事实。”
问询员点点头,把记录好的文档整理了一下。
“你们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我必须要请示一下,在此之前,还是请你们各自回去等待。”
听到还要回到刚才的地方,凌霄神情一紧,哪怕很快就克制住仍没逃过嬴风的余光。
“像他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在看守中心久留,希望你们可以尽快。”
“会的,”问询员表示理解,“我也是契子,我了解那种感觉。”
说完他还安慰了凌霄一下,“忍过前三天,之后就会好点,我会尽快帮你申请,不过结果还是要看上级批复。”
两个人再度被迫分开,嬴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凌霄的视线也始终没有落在对方身上片刻,就像两个陌生人。
直到凌霄被带走,问询员才好奇地开口,“奇怪,你们两个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刚刚审讯的时候觉得你们应该是关系很亲密的一对,但是出来之后又觉得很冷淡。像这种暂时需要分离的时刻,一个拥抱会对他的心理产生很大的慰藉,可你们之间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嬴风转过来,“比起一个拥抱,他更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问询员不好意思地摊摊手,“我这就去。”
有了伏尧的暗中叮嘱,保释的文件自然很快就下来,但校长仍然觉得有些太久了。
“你可以把人领走了,”狱管把文件递过来,“上面说考虑到你们这种特殊情况,等契子安全度过危险期,也就是十天之后再开审,你也是一样。”
校长不放心地叮嘱,“在看守所里每一秒的负面作用都是叠加的,时间长了对契子的精神影响很严重,你一定要好好安抚,不然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嬴风抽过文件便走,校长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没有。
看守人员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便见有个身材模样还是雏态,但眼睛已经是黑色的成人大步走了过来,像这样完成成人仪式还没有发育的对象在他们这里并不多见,他今天一见就见了两个,其中一个现在还被关押在里面。
“你有什么事吗?”看守开口询问。
嬴风把批准保释的文件伸到他面前,“我来接我的契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