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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初歇,夜色中似乎也被揉入了抹不开的情愫。青蝉觉得周遭空气稀薄,她大口呼吸,视线全数落在姜无忧的肩头,想,这样一副温柔,她是在想着谁呢?
想着谁,才能吹出如此缠绵缱绻的音调?
青蝉心下一动,此情此景——难不成是我?
她亲手烤兔肉给我吃,又吹这样的曲子给我听,我在她心目中,其实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
青蝉忍不住这样去想,然而很快又否定自己:凭什么呢?自己凭什么呢?那可是姜无忧!姜无忧怎么可能会对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产生什么特殊的感受?
——但是万一呢?你见姜无忧对其他哪个谁如此和颜悦色过?
青蝉脑子里天人交战,一时间口干舌燥,想到或许会有那么一丁点微弱的可能,姜无忧青睐自己的可能,她的血液流动便急剧加速,心跳快得几乎承受不住。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她不断告诫自己。
姜无忧安静地坐在前方。头顶星光璀璨,却远不及她的白衣来得耀眼。青蝉努力吞咽了几口唾沫,对着前方背影涩然出声:“姜……姜无忧,你……”
姜无忧闻声回过头来,青蝉见状,被蛰了般差点跳起来:“我是要说你别回头!”
姜无忧:“……”
“……”青蝉浑身冒汗,又是几次深呼吸,才带着佯装的平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先不要回头。”
她的声音里犹有颤音,姜无忧并没有依言照做。
青蝉别开视线:“……我有话想说。”
姜无忧显然不准备按青蝉给的路数走,她还在看着青蝉,于她的目光中,青蝉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干脆也不游移了,青蝉鼓起勇气与姜无忧对视,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一撮青草,她缓缓开口道:“姜无忧,其实我……我……”
话到嘴边,即将脱口,青蝉顿了顿,又打起了退堂鼓。
纵有千言万语,在姜无忧那样沉静无波的眸光之下,什么旖念也都消散了。
话不挑明也许还能这样和平相处,怕就怕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一姜无忧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连见也不愿意再见她了呢?
——这种可能无疑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你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预兆?
“我……”青蝉踌躇不前,她下不了决心,姜无忧却替她做了选择。
修|长的手指比在嘴唇中央,姜无忧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声道:“夜色不错。”
——夜色不错,所以还是闭嘴为好?
青蝉一怔,姜无忧是暗示她什么也不要说,以免破坏了今夜如此美好的氛围?
她对她想说什么并不在意,她甚至没有兴趣知道让她这么吞吞吐吐的原因是什么……或许她什么都知道,却选择视而不见。
青蝉遍体生寒,酸意同时涌入了鼻腔与眼眶。那一点微小的希冀刹那间化作齑粉,消散于夜空之中。
“姜无忧会青睐我”这种想法,真的只是错觉而已吧……
嗯,错觉而已。
好在姜无忧已经转回了头,在她视线不可及之处,青蝉偷偷擦了眼角,抱着膝盖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两人离开了这片谷地。来时的路上青蝉睡着了,并不知道姜无忧是何时遣退的车夫,如今离去,姜无忧并无二话,戴上手套拉着缰绳便驱动了马车。
青蝉独自坐在车厢里,伴随着一路颠簸,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看到姜无忧的背影。她连赶车这件事,做来都是如此潇洒出众,没有任何的失仪。
她不青睐我才是正常的,青蝉默默地想,两人有云泥之别,这样巨大的差距,并非相识了就能跨越。就像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而与她比肩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青蝉浑浑噩噩想了一路,因为想的透彻,渐趋麻木,反而缺少那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
如此行进了几日,青蝉早已不辨方向。车轮在姜无忧的掌控之下,白鹤城迟迟不到,青蝉虽有疑惑,但因为情绪不佳,便什么都没有问。
这日傍晚,马车逐渐慢了速度。听车窗外的喧哗声,像是到了哪处城镇。青蝉往外探头张望,姜无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入夜之后不便赶路,我们在这里拣间客栈休息。”
青蝉:“好。”
青蝉应着好,眼睛四下打量,隐隐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及至马车赶过“福华楼”外,她心里一惊,自言自语道:“……回龙镇?”
死亡沙漠之后的那个上元节,姜无忧带她前往的那个回龙镇?她得到美人灯笼的那个回龙镇?是这里没错吧?她还记得福华楼外那场盛大的灯谜会。
等姜无忧将马车停在稍离福华楼一些距离的另一间酒楼外,青蝉越加笃定这里是回龙镇没有错,因为她上次就是与姜无忧在这间酒楼吃的饭。
车轮停妥,青蝉正欲出车厢,姜无忧突然撩起车帘看了进来。
两人额头差点撞在一处,青蝉退后一些:“……姜大人?”
姜无忧:“……没事。”
姜无忧从车上一跃而下,青蝉紧随其后,望着眼前灯火辉煌的酒楼,她压抑了数日的低落仿佛有了个缺口,心头竟涌现一丝雀跃:“姜大人,上次你便带我来过这里,对不对?”
自有小厮牵着马匹去喂草料,姜无忧摘下手套,叠整齐了往后一甩,轻轻巧巧甩在正撞上来的青蝉额头:“对。”
这一下并不疼,青蝉下意识揉了揉额头,姜无忧回首,唇边浮现淡淡笑意。
青蝉:“……”
姜无忧:“噢,这里菜品不错,先填饱肚子再说。”
青蝉:“……好。”
两人依旧坐在上次那个雅间,菜还没有上。赶了一路姜无忧好似有些渴,她喝茶的间隙里,青蝉欲言又止地瞅着她。姜无忧喝完手中这一杯,明锐的目光扫过来:“有话要说?”
青蝉点头:“姜大人,我们怎么会到这里?”
青蝉似乎是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这次姜无忧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吐出两个字:“顺路。”
青蝉:“……”
从丹亭到谷地,再到回龙镇,这分明是离白鹤城越来越远了吧,顺路在哪里?姜无忧给出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答案,青蝉瞠目结舌,连反驳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时无话,气氛竟有些尴尬。
揭过这一茬,青蝉看着窗外的福华楼,想起一事,便又开口问:“姜大人,你还记得上次福华楼那盏八宝翡翠琉璃灯吗?只有猜中所有灯谜的人才能得到它。”
姜无忧示意青蝉继续往下说。
青蝉坐直:“……很奇怪。城主的婢女将一叠琉璃碎片交给姬莲生,那上面的花纹与那盏八宝翡翠琉璃灯几乎一模一样……”
“不奇怪。”姜无忧放下茶杯,“那晚姬莲生一直尾随我们,那盏灯应是为她所得。”
青蝉震惊地睁大眼睛:“所以是她猜中了所有灯谜?”
姜无忧:“……”
青蝉:“我没想到她竟也是如此博学……”
姜无忧不以为然道:“区区一盏灯而已,她若想得到,何需费劲去猜?”
也是,堂堂白鹤城姬大人,若是为了得到一盏灯而绞尽脑汁,这画面未免也太搞笑……她有的就是手段吧。
青蝉赞同地点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出错了:“……你说姬莲生尾随我们?这又是为何?”
静了一瞬,姜无忧垂眸,灯光下她的睫毛覆盖了眼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烈的阴影:“我从无兴趣去揣摩她的心思。”
青蝉:“……”
姜无忧点的菜接二连三地上桌,青蝉又一次不知如何接话,便干脆专心地吃起菜来。只是免不得心里嘀咕,姜无忧不说便不说了,真是小气。
一时饭毕,二人下得楼,姜无忧正会账,青蝉左观又顾,末了望着掌柜:“今日没有灯笼送吗?”
姜无忧立刻回头:“……”
青蝉一本正经地陈述:“前次是上元节来这里吃饭,有送一盏美人灯笼的……掌柜的今日没有送了吗?”
姜无忧:“……”
那掌柜抚着胡子道:“是有这么回事。姑娘得了一盏灯笼是吗?那天也是巧,算你走运啦,有顾客想讨女眷欢心,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刻意,所以就托本——”
姜无忧:“账算好了?”
“哦哦,马上!”掌柜的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嘴上不停:“反正也是受人所托,本店又不吃亏,可巧让姑娘碰上啦。”
青蝉:“当真?竟有此等用心的人?”
掌柜:“可不么?那二人若修得正果,少不得还有本店一份功劳呢,哦呵呵呵呵呵……”
掌柜说的话叫青蝉脸颊泛红,毕竟年岁还小,谈论这些难免羞臊。但虽说事不关己,却另有一种参与的激动,让她忍不住又问:“掌柜的后来又见过那二人吗?不知——”
姜无忧将银子拍在柜面上:“这些尽够了,余下的劳烦遣个小厮,将我们的马车赶去润林客栈。”
被打断的青蝉:“……”
掌柜立即将算珠归位,乐呵呵地掂着银两看这位出手阔绰的顾客,一时觉得对方不管是从面相,还是这番举动上来讲,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每天客来迎往,需要招呼的人实在太多了,居然怎么都想不起来:“……没问题没问题,客官您尽管放心!”
姜无忧转向青蝉,说道:“你若懒得迈步,便随马车一道过去。”
青蝉怎肯与姜无忧分两路?当即表示要随她一起步行前往。
这一路又是姜无忧在前,青蝉居后,随着人流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到了上次观赏到烟火的那座小桥。
青蝉心里回忆翻涌,姜无忧无限贴近她的那种感觉瞬间袭上心头,连带着当时被握住的手腕,都好像加升了温度。
她的呼吸,她手上的力道,还有她清亮到令人沉迷的双眸……
——然而前方的姜无忧毫无停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走过了这座桥,留给青蝉一个孤傲的背影。
青蝉并不曾奢望还会有与姜无忧一起到这里来的机会,之所以会说喜欢回龙镇,也是因为姜无忧带她来这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独有的记忆。
也真的是只有她才会在意的记忆。
到了客栈,二人各自回房,青蝉不舒心,辗转反侧了半宿仍旧睡不着。桥上那一点点风光,可着劲地在她脑海之中回放,沉沦于回忆与现实的青蝉饱受折磨,最后她干脆从床上翻身而起,开门出去吹吹风。
已是深夜,行人绝迹。
冥冥之中似有牵引,鬼使神差的青蝉又来到桥下。她叹了口气,从桥头一步一步走至桥中央,然后停下来。
万籁俱静,月朗星疏。桥下河水流势平缓,映出一天一地的明月与星辰。桥栏坚硬冰凉,青蝉半趴在上面,没精打采地看水中自己的倒影。
面容五官一径模糊,只有一截黑乎乎的影子,随着波纹动来动去,不肯安分。
青蝉看着河水发呆,静默了不知有多久,姜无忧的声音响起来:“睡不着么?”
美人灯笼的提手卡在桥栏雕花的缝隙里,摇摆的朦胧光亮给姜无忧的白衣染上一层淡淡的紫晕。
夜风自河面扑来,姜无忧迎风而立,过长的刘海被风吹开,露出描画般的侧脸,唇边似也带了笑意。
青蝉浮现出讶异的表情,她定了定心神,将拂到唇角的发丝拨往耳后,轻轻的:“你也不睡么?”
姜无忧:“嗯,出来走走。”
青蝉便指着美人灯笼:“这个……”怎么与上次那盏一个样子?
姜无忧:“见到便买了。”
这话与“顺路”一样,分明都是在敷衍人。青蝉自离开酒楼就东张西望,一直想再遇着个卖美人灯笼的,然而此间不比上元,行走一路,连个灯笼的影子都没见着。
青蝉没有捅破她,只伸手摸摸绢布上熟悉的美人脸,想起之前在酒楼被姜无忧打断的那个话题,便道:“也不知买下那么多盏美人灯笼的顾客,现今是何等光景了……”
姜无忧将唇抿作一线,忽然问:“你觉得那种做法衬得了‘用心’二字?”
青蝉一愣,问:“那不然呢?”
姜无忧:“对方不知情,所做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
青蝉咬住下唇,姜无忧那一句“无用功”,竟像是戳着她的心窝说的。她看着灯笼上那张始终含笑的美人脸,想这又是何必呢?何必要去寻来这样一盏灯笼,哀莫不于心不死,姜无忧这种无心的举措,让她又蠢蠢欲动心存侥幸,这样怎么能做到彻底死心?
喉间似有东西在滚动,逼着她要哽咽出声。青蝉花了很大力气,才缓缓道:“人活世间,总有各种各样的计较与衡量,才会让人想说的话不能说出口,想做的事不能大方去做吧……”
“那位顾客背地里的取悦,不需要得到回应的关怀,难道不是一样在伟大的付出吗?我觉得这份心情并不因为对方的不知情而打折逊色啊……”
“你认为这是无用功,可于我而言,却在这场旁观中得到了被关怀的莫大感动,光是想想就很温暖。”
姜无忧沉默了,将青蝉所言从头至尾又梳理几遍:“……我认为你的理解又出现了偏差。”
正暗自伤感的青蝉:“……”
姜无忧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既然如此‘用心’,那对方是有多么愚钝,才能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诸位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