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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侯出京戍边的旨意一下,往日里平静的武定侯府起了微澜。先不说男人们那里怎么样,只说侯夫人也要同去,那么侯府内由谁管家呢?
云娘心里早有一本帐,因此接了旨再被祖父传过来时便娓娓地道:“按新法子理家已经几年,事情亦都理顺了,且每年都余些银子,就是突然出些事体也不怕,如今孙媳妇想着,挑个妥当公正的人暂理几年也没什么。”
她早想好了请三婶母亲帮忙,三婶母亲与自己最好,私心又小,还有才干,且家中还有祖父压着,定然不会出事。
正待向祖父一一回禀,祖父却摆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我是想告诉你们,我正想借着这么个机会分家,也免得你们不在京里哪一房出了事牵连侯府。”
一家子上百口人,自然良莠不齐的,平日里也难免没有犯些小错,不论是哪一房,传出去都说是武定侯府的。好在玉瀚脾气刚硬,不论什么辈份,只要在外面犯了事便先送到京兆府尹处依律处罚,回了家中又是一重罚;而云娘在府内宽严相济,又十分公正,总算能令外人赞一声武定侯府好门风。
如今他们出京了,倒也不至于就能立即出什么事,但是老侯爷却未雨绸缪,连话也不肯听,“你们也不必说什么我还活着不能分家的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家里人口实在太多,我亦没精神看住他们,早些分出去早些清静。”说着吩咐玉瀚给永昌侯、济宁侯等几个姻亲府里写了帖子,分家总要有舅爷们来看着。
想想二叔一家分出去之后,再回府里果真就变了,先前总当府里是他的家,他自然要处处舒心畅意,指手划脚的,可一经分出去再回来,他不过是客,就是想说什么都要先在肚子里思量一番,举止更是带着小心了。
云娘总还要再劝上一劝,玉瀚却已经坐在桌前写了,他一向不喜府里这些人专门在云娘面前生事,也从不掩饰,现在祖父有命,连推都不肯推让一下的。
到了分家的日子,各位接了帖子自然都给面子,一时全到了,就是先前分出去的二房也回来了。
老侯爷发了话,请来的诸位心中都道老侯爷心狠,就连生下来就残疾的小儿子也不肯网开一面,俱要一同分出去,只怕将来影响了武定侯府嫡支。
可大家毕竟也懂得这是治家最明智的法子,劝了几句,也知是面子情便就停了,有心的再看了帐,见家产分得果真公道,无心的连帐都不看,有老侯爷在,怎么分还不是他老人家的一句话,谁还敢驳回不成?便都上来画了押,或真或假地嘱咐外甥们出府后一定要立起来,又向老侯爷和玉瀚拜托将来还要照应他们。
大约是因为二房分家时已经给了大家一个预警,这一次各房的人再没有哭求的了,大约自那时起大家也便为今日做好了准备。而且,在云娘的新政下,只要是会过日子的,早已经攒下一笔银钱,对分出去也没有过去那样恐惧。
老侯爷看分过家产,便又向一直神色不郁的五房太太道:“你也不必如此模样,老五与别人不同,我自要单给你们一房多几处好庄子,几家好店铺,只要守着安心度日,几代人衣食无忧。”说着果然让人又拿出些契书,果然是最好的。
大家见了,就是羡慕,也争不得,毕竟别房的人都是身子健全的,托了老侯爷的福或是谋了官职,或是另有营生,唯五房一直什么也不成。
这还没完,老侯爷又板脸道:“虽然将你们分出去了,可总还是我的儿孙,我再没有不惦记的道理,”说着再拿出一叠银票,给每一个未成亲的孙子孙女曾孙子曾孙女一人一千两银子,包括还在肚子里没出来的,“这是我的私产,给孩子们将来成亲时用的。”
云娘在心里粗算一下,只给孙辈的便要几万两银子,五房又几万两,再想到前两日祖父赏了自己和玉瀚两万两银票到辽东时用,只这一次祖父便拿出十万以上两的银子,祖父果真是有钱的!
正在心里慨叹,却听祖父又道:“没分出去的这几处,我也一样给东西给银子。”又叫人拿了契书银票上来。
云娘便赶紧道:“我们这一房就不要了。”毕竟已经偏得了两万两。
祖父一摆手,“这都是我给小辈们的,不用谦让。”看分好了,向所有人道:“我老了,这一次也就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明白,一会写了分家文书,请大家都画押留名作证。此后分家出去的各房再有什么,我也顾不得了。至于我的身后事,也留了几万两银子,总能结果自己,到时候可着这银子办就是。”
一时之间竟将大家都说得伤感起来,写了分家文书,竟不知说什么好。
云娘见状,便起身让邓嬷嬷拿出早准备好的荷包来道:“这几年府里颇余下些银子,算起来也是大家的份例,今天也按人头分下去,虽然不多,可也能添补些家用了。”
祖父便笑了,向大家道:“我平日里不说,只怕你们以为我自夸,我这孙媳妇,心里再善良不过,也不怪皇后母亲对她青眼有加。家里这些余银,本是她千辛万苦攒下的,到了这时候却一分不差地拿出来给大家,你们家中的小媳妇哪一个能做到这样的?”
大家纷纷称诵,直道侯夫人大度慷慨,亦有人知道当年老武定侯对这个孙媳妇其实是百般不满的,也放出话来要为孙子另娶的,只是现在谁还会提起?
总之,武定侯府这一次分家十分地体面,京城里再有哪一家分家时出了些是非的,竟都要道一声,“看武定侯府怎么分的家。”
待玉瀚和云娘准备好一切,在卜定的日子出发前,府里西边已经空了下来,大嫂带着一群儿女们搬了过去。先前她一直不肯让出侯府的正房,云娘也只听任着。后来峥儿和畋儿说亲时都因此受了挫,又有容妃让人捎话提点,方才搬走,但也只在东边的一处房舍,现在不想她倒是主动要去府西边。
可见,她就是心里有再多的不满和怨恨,也知道这一次她们没有分出去,正是侯爷和侯夫人看在丈夫的面子上,将自己当成丧夫的寡嫂一般奉养,但是他们一支再不可能是武定侯府的嫡支了。
且真正的武定侯夫妻都搬出了侯府,她住哪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又让丰姨娘来传话,“有什么事只管说,家里如今人少了,更是要互相帮衬。”
云娘方悟,大嫂此举竟是有深意的,以此来让自己领情,又以为毕竟侯府分了家,唯留下继母和长房一支,管家的事还不是要落在她的身上?
就是交给了大嫂的庶子媳妇,难道还能绕过她们的嫡母!
云娘便向丰姨娘淡淡一笑,“谢谢大嫂惦记了。”其余竟什么话也不多说。
没两日,大嫂又遣了庶子媳妇过来帮忙,她也只客气地拒了。云娘面上向来都是和气的,可是却不会再让大嫂掌家,就是大哥的几个庶子媳妇也一概不用,就算是再好的也不成。
其实也是为她们好,毕竟真有了什么事,他们在嫡母面前也难办。
而且此时云娘亦不想将原先准备托付的三婶娘请来帮忙,刚刚分出家,且不论三房自己也正忙,只是这请神容易送神难,云娘才不做傻事呢。
云娘看好了寄居在家中的姑奶奶,她本是祖父的庶女,嫁的亦是少年举人,原本一切如意,却不想夫家遭了祸事,一家子尽被土匪杀光了,巧在那时她带了儿女们回家省亲,由此便再没离开武定侯府,反将夫家那边的田地家产俱卖了,再不想回那伤心之地。
因她是客,这一次分家也与她无关,倒是来悄悄探了云娘的话,云娘倒不差她一家几口人的用度,且她又是祖父的老老女,祖父一向也偏疼几分的,便将她与另外两房亲戚还依旧留着,此时请她来管家,祖父那边方便,大嫂也说不出什么。
且这位小姑姑的长子已经十五六了,眼见着就要科考,到时候有了读书人身份,再娶一门亲事,总要搬出去,她夫家虽然没落了,却也是世宦人家,最要颜面的,就是将来也不至于尾大不掉。
事情三下五除二的交待了,云娘亦不担心,小姑姑是管过家事的人,对武定侯府也熟,人品亦不差,纵是不能有多出挑,可总能确保无大过错,且府里又有许多用老了的下人们帮着。
辞别祖父时,大家都伤感起来,云娘自祖父手中接过岚儿和崑儿时,竟有些动摇了,这两个孩子是府里祖父唯一抱在怀里哄的小辈,也许真该留下的,至少留下一个。
倒是祖父见她眼圈红红的反笑了,“祖父身子硬朗着呢,我是定要等到浩哥儿立下军功,成了总兵之后方能闭眼呢,所以你们只管去,等从辽东回来时再给我多带几个曾孙曾孙女!”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云娘就掉了泪,岚儿便拿小手帮她擦,“母亲,不哭,弟弟都懂事不哭了,母亲怎么还哭起来了呢,小心让人笑。”
大家俱都笑了,玉瀚便扶了她上车,在她耳边一笑,“心总这样软,只记得别人的好处,不记得坏处。”又把两个孩子也都送了进去,“没几年我们就回来了。”
车声辚辚,驶出了武定侯府,云娘打开帘子回看府门前高大的门廊,心里竟十分不舍,当日进京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这里过了几年的时光,生下了一对儿女,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