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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祖父急急忙忙唤自己回家的缘由,刘延宁也很意外。
和刘大爷他们的惊喜激动不太一样,刘延宁如今眼界不同以往,不是因为有了功名,而是拜了师傅。
自从成了举人,刘延宁几乎不去书院,得到江远辰的悉心教导,他渐渐才发现,师傅教的不仅是学问,更多的是教他时政,朝中局势,各方派系,甚至经常叫他和景行讨论某些政令见解。
刘延宁明白,师傅是在教他如何做官,做学问难,做官更难。
古往今来多少状元文人?能够位极人臣的却屈指可数,可见考科举和做官不同,科举是他们寒门学子跃农门的必经之路,科举之后并不等于高枕无忧,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正所谓书生意气,刘延宁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他想要当官,更想日后做个好官,师傅教他的这些,他感激涕零,但随着眼界的开阔,刘延宁也逐渐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他最初想的那般简单。
就比如青青的婚事,当初师傅给的承诺,让刘延宁觉得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跟着师傅巩固学问,以待日后如师傅所愿,能够在会试一鸣惊人,崭露头角。
现在刘延宁却明白,师傅叫他准备下一届的会试,固然是为了他考虑,却也有私心,如今京中的局势混乱,自从圣上把承恩公之女,也就是皇后娘娘亲侄女指给五皇子,朝堂局势也跟着打乱了,七皇子一系不能坐视五皇子得尽好处,荣妃娘娘正在圣人跟前失礼,五皇子得了好处,不惜高调,如今正避开锋芒,江宁侯府才会跟着蛰伏下来。而他作为师傅的弟子,和侯府自然避不开干系,这个时候进京赶考,势必被其他派系视如眼中钉,怕是等不到踏入金銮殿,就已经名落孙山了。
刘延宁跟着师傅悟透的第一个词,便是时机。师傅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待几位皇子正经接触政事,才是他的出头之日,因为皇子们到了用人之际,提拔自己的班底是常事,便是圣上看破也不会放在心上。
哪位得了差事的皇子没有一两个心腹的?说不定为了平衡局势,圣上会亲自帮几位皇子将人提起来。
刘延宁看清了这点,心里才越发明白,圣上年迈,已经拦不住众位皇子插手朝政,京中局势只会越来越乱。当然了,局势越乱,他出头的机会就越大,可这对妹妹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师傅是承诺过给青青张罗婚事,刘延宁也相信师傅对妹妹的疼爱不假,可师傅上头还有兄长,有侯爷,有老夫人,待他们真的进了京,住进了侯府,师傅真的能够做主吗?
不知才能无畏,刘延宁现在明白得越多,越不敢冒险了,就像祖父和母亲说的,妹妹早晚都得定亲,指望师傅进京后张罗,现在有了合适的人选,为何不能考虑?
刘延宁以前反对妹妹定亲,只是觉得江州城内并没有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现在面对孙知府家这样的门第,他也不能说委屈了妹妹。
至于张家大爷说的缘故,母亲和祖父深信不疑,刘延宁却明白没这般简单,孙知府并非不在意门第,张家虽然是商户,却世代经营,在省城早有势力,富甲一方。张家和孙府结亲,正是强强联合,张家有钱,才能让孙家子孙的仕途走得更远,毕竟孙大人只是一省首府,也只能在管辖之地一手遮天,出了这个地儿,孙大人的面子怕是比不上银子好使。
孙大人看重的是张家之巨富,那对他们刘家呢,孙大人看上的是什么?
刘延宁少年得志,早有才名,却不至于狂妄到认为贵为五品的知府大人,会把他这个新晋举人看在眼里。孙知府乃进士出身,正经的读书人,若说他对自己有着欣赏,刘延宁也相信,但是说孙知府因为青睐他,所以想和他们家结亲,刘延宁是万万不信的。
祖父的转述说那孙三少不仅的是孙大人嫡孙,还是兄弟间唯一有功名在身之人,且那孙三少年岁尚不及自己,家世优越的官宦子弟尚能如此,孙三少在孙大人心中地位想来并不一般,孙大人对他们家是有多看重,竟愿意让最重视的儿孙与之结亲?
刘延宁心中有数,若孙大人真的是为他这个人,除非他现在是一甲出身,否则即便是他中了进士,授了官,要做到孙大人这位置也是遥遥无期,孙大人要为孙三少择亲,身旁同僚那般多,人人都有品级在身,哪个不比他更有资格?
排除这些因素,便只剩下一个可能,对方是冲着师傅而来。
师傅来了江州,看似深居简出,刘延宁却知道他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时常有书信传递,景行偶尔还会代师傅出门应酬,孙大人能打听到师傅的背景也不奇怪。
江宁侯府矗立百年,再低调也掩饰不了它作为功勋贵族的荣光,侯府背后还有一位颇受圣宠的成年皇子,谁也不能小觑。
师傅来江州后,孙大人应该也不是没有联络过,只是以师傅的性子未必会搭理他,孙大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另辟蹊径,想是也听过师傅对他们兄妹的照料才起了这个念头。
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刘延宁反而放心许多,如果放到半年前,他大概会觉得孙家目的不纯,不能成良配,现在刘延宁却知道,对方意图清晰明了,总好过暧昧不明,你都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刘延宁心里思忖,孙家是对他,对师傅所在的侯府都有所图谋,反而好过孙家万事不求,不欲则刚,孙家门第本就比他们高出不知多少,没有算计就不会有忌惮,那青青妹妹日后进了门,便只能任由孙家搓圆捏扁,他便是再有出息都无能为力。
而现在,孙家人既然指望着他和师傅的这层关系,让自家也更进一步,那只要江宁侯府不倒,他一天是师傅的弟子,孙家对青青的“满意”就不会改变,再加上青青聪明能干,他也不担心她嫁人后日子会不好过。
说起来,孙家的心思,和师傅的打算也是不谋而合了,师傅说要带他们兄妹一道入京,青青的婚事他也会张罗,那师傅日后挑好的人选,不也都是冲着江宁侯府的权势而来的吗?
刘延宁如今并不忌讳这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知府府上不错,他在鹿鸣宴上拜见过孙大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看着精神矍铄,想来再干个十来年也不成问题,能多庇佑子孙几年;而孙家除孙大人以外,府上再无拿得出手的能人,孙三少的父亲好像也只是个知县,叔伯并不比他父亲好多少,孙家子孙不济,他却是本府最年轻的举人,早先更是名声大噪的小三元,看在他的份上,他妹妹进了孙府,也不至于受太多闲气。
再来说孙三少,他尚且年少,既已决定以科举晋身,以孙大人之远见,也不会急着叫他尽早出头,先把学问做好,以待日后一鸣惊人,正如师傅所言,进士出身,一甲二甲和三甲的境遇也各不相同。
眼下先把路走稳了,往后才能走得更长远。
因此,孙三少的机缘不在当下,再过个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或许到那个时候,他也不用仰仗师傅,对于自己的妹婿他多少也能提携一二。
刘延宁把现在和将来都考虑了一遍,才在刘大爷和李氏跟前点了头。
李氏先前看他沉默良久,真真是提着一颗心,想起过去,延宁就不想叫青青太早定亲,还以为这回他必定会反对,此时才放心下来,难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事延宁点头,就已经成了一半,知府老爷多大的官啊,总不会出尔反尔。
李氏兀自欢喜着,刘大爷先开口问刘延宁:“不过这事要不要先问问江先生?”
“自当如此。”刘延宁想也没想的点头,随即又补充道,“我想,若那孙三少无不妥之处,师傅也不会反对,只是咱们未曾和知府府上有过交集,便是孙儿也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孙大人,关于孙三少的平生事迹,还得请教师傅。”
刘大爷惊道:“江先生也同知府老爷相识?”
刘延宁不好直说以他师傅的能耐,调查一个知府孙少爷不在话下,认不认识孙大人都无妨,面对刘大爷炯炯的目光,他只能含糊不清的点头,掠过这个话题,道:“此事牵扯甚大,在师傅还未回话之前,还要祖父和母亲先保密一二。”
“我们心里有数。”刘大爷点头,本来姑娘家的亲事,没定下来之前便不好宣扬,他们家面对的还是官老爷,现在消息传出去,可万一中间出了点岔子,被外头笑话他们刘家吃人说梦还是小事,就怕青青往后的婚事,延宁的名声都受到影响。
刘大爷打定主意,没收到准信之前谁也不说,儿子那边也瞒着,省得他们走漏风声。
李氏也觉得儿子说的在理,又想到女儿的性子,还笑着提醒了一句:“我们这边能保密,你也先瞒着你妹妹,别什么都对她说,她年纪小,还没把定亲当回事呢。”
刘延宁有些迟疑:“那毕竟是青青的终身大事……”
刘大爷很支持李氏的话,“她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这等大事有咱们帮着掌眼便成了,咱们都是为她好,还能把她推入火坑不成?”
“那可不?你妹妹如今有这造化,想是你爹在天之灵,保佑了她,先别叫她掺和了。”李氏说到这里,本来有点泛红的眼睛,忍不住又破涕为笑,“说起来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先前要不是你拦着不叫我们给她相看人家,你妹妹哪能有机会进官老爷家门?”
“所以咱们青青有福气,家里那一串丫头,加起来都比不上她。”刘大爷感慨道,他想到的是方秀才,虽然方秀才现在也是他的孙女婿,可当初若不是王氏搞鬼,嫁给方秀才的人就会是青青。
他那会儿心里都对不住青青,觉得错过了方秀才,青青可能说不上更好的人家了,哪里想到方秀才屡考不中,而他们家青青却要嫁入高门了。哪怕那孙三少也像方秀才似的屡考不中,可也是知府老爷的孙子,自个儿父亲也在外边当官,比方家何止强了一百倍。
刘大爷此时感想万千,刘延宁也被他们说服了,心里想在确定孙三少人品不错之前,就先瞒着妹妹吧,免得叫她担心一场,却发现那孙三少并非良人,岂不是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