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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的瞳孔放大,痴呆地望着那轮圆月,圆月也望着她,目光清冷。月轮模糊的边缘像是被某种极强的热度融化了一般,微微变形、扭曲,滴下了一滴泪水模样的液体。
那月亮明明距离她很远,但那清澈的泪水,却落在了她的脸上。
白雪怔愕了片刻,渐渐觉得脸上烧痛难忍,那液体以恐怖的速度,爬满了她脸上的每个角落,她撕扯着自己的面皮,痛苦地嚎叫起来。
痛!好痛!
脸……脸!她的脸!
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一幅被泼上了水的油画,迅速地融化掉了,眼睛,鼻子,耳朵,都化成了水,顺着她灼痛的脸不住向下/流淌!
不!不要!她的脸……不能这样啊!
她疯了似地抓挠着自己的脸皮,脚下的箱子站立不稳地左右摇晃起来,她一时不察,整个人从高空坠落,狠狠地摔滚到了远处,摔得她浑身骨骼酸痛,一时间爬也爬不起来。
耳畔充斥着像涡旋一样的轰鸣声,白雪倒伏在地上,身子抽搐,满目泪水,神经质地扒拉着自己的脸,那里五官仍在,只是那剧痛还如阴影一样缠绵在她周身,难以散去。
她蜷缩在地上,把脸埋在手心里,绝望地抽泣起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就要她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做错什么了?
她是天之骄子啊,明天,不,是今天了,她还要考试,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猫……那些猫……
白雪的脑子中乱糟糟地闪现着各种各样的场景,直到一阵急促的跑动声出现在她的耳畔。
谁?有人来了吗?有人来救她了吗?
白雪喜出望外,呜呜地哼了两声,发现自己的声带失去了作用,眼前视物也一片模糊,她只好伸出双臂,胡乱挥舞,像是条卑微的虫子,不住往前蠕动爬去,朝那跑动声竭力靠近:
救我啊!救我!这里有……有人……我不要死在这里……
脚步声近了,又近了,她艰难地探出手去,总算抓住了来人的裤脚。
喜悦刚刚产生,还未来得及变得明确起来,她就被人一脚踢开!
白雪的手还呈僵硬的鸡爪状,抓握着那一缕希望,而那缕希望,居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甩开了她,连看她一眼都欠奉!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白雪竭力撑起眼皮,想看看是谁这么无耻。
是硫酸男?是鹰钩鼻男?还是夹克衫?
呵……不管是谁,外面的那轮月亮,都能让他痛不欲生,都能让他体验一把刚才自己五官俱焚的感……
……诶?
本来如是恶毒地幻想着的白雪,循着跑动的声音看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个纤细的身影正四处地把她刚才蹬翻的木箱子捡起,垒在一起,摇摇晃晃地踩着箱子的边缘向上爬去,挥起背包,砸向那完好无损的窗玻璃。
……等等,那是……
那是自己……那充满对生的渴望的人,是自己……
怎么会?她莫不是穿越了?抑或是……死了?自己看到的是自己死前遭遇的一切?
……不!她不接受!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她……
白雪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窜进了一只食人鼠,吸食着她的脑浆和理智,啮齿咬断她每一根神经,尖锐的细爪不断刮挠着她的脑壳,满脑子嗡嗡的轰鸣声,叫她止不住狂躁起来。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白雪把双手摁在地上,狠狠地把额头往水泥地上撞了上去。
醒过来啊!快点儿醒过来!只要醒过来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只要醒过来她现在还在宿舍里,准备参加第二日的考试……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头抢地了多少次后,她带着满头的血,茫然抬头……
眼前的一切,叫她睚眦尽裂!
不知何时,窗户附近的地面上,足足躺了七八个人!
而且,每个人都是她自己……长着和自己一样普通而充满惊惧与绝望的脸……额头上都带着血肉模糊的碰撞痕迹……
所有的自己,都趴卧在原地,动弹不得地彼此张望,每个人看对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怪物。
惨叫声还在继续,硫酸男被群猫包围在中间,抱着手打滚;鹰钩鼻男的一张脸已然被撕裂,夹克衫的夹克衫被锋锐的利爪撕成了一条条布片,丝丝的血渗透出来,把他米色的夹克衫渐渐染成了鲜红,那只被夹克衫一刀劈断了腰的猫,淡然地趴伏在地上,从断口中汩汩地冒出鲜血,以及新生的血肉。
它早就不是肉体了,毁掉又有何妨?
而在这混乱的景象间,白雪看到了一个新的自己,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围着仓库狂奔,一边奔跑,一边惊恐地四处望向那蹲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自己,以及其他的自己:
“你们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这是什么……
难不成……那些猫……
在那个白雪眼里,自己也是那些猫?那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猫?
白雪惊惶地张开了口,一串涎水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了下来,然而她依旧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救救我啊,中止这个循环吧……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做着困兽之斗的女孩在逃跑中,眼中一亮,如同发现了某条生路一样,径直冲向了窗户下面,下面散落着木箱。
被自己,上一个自己,下一个自己,都垒成过逃生台的木箱们……
她的目光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对生的渴望,看上去狰狞又丑陋,就像是她无数次嘲笑过那些猫的样子,甚至比那些猫还要叫人恶心。
在路过一个跌摔在地、动弹不得的自己时,白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朝着奔跑中的新白雪伸出了手,竭尽所能地发出“救我”的口型,牵住了她的裤脚。
而奔跑中的新白雪,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她。
好像……好像在自己逃跑的时候,的确有过这么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裤脚,请求救援……
自己做了什么?好像就是这么爽快地一脚踹开,像是踹开街边的垃圾……
白雪躺倒在地,想用双手捂住眼睛。
她不想再看了,这个痛苦的轮回,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究竟什么时候……
这就是那些猫的报复吗?要把他们全体困死在这个仓库里吗?它们难道能从中获取什么乐趣吗?
但白雪就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了,她的身体已经丧失了自主活动的机能,连眼皮都不能眨一下,只能一次次地看着下一个自己,下下个自己,再下个自己,充满希望地爬上木箱的台子,又被那猫眼的月光中流下的泪覆盖上脸颊,整个人痛苦地摔下木台。
……接着就是下一个轮回。
看多了,白雪就麻木了。
她浑身僵硬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毫无悬念的过程,看着那个被愚弄的自己像个白痴一样按着既定的步骤一次次重复着痛苦的经历,眼神麻木,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流出。
不知是第几次轮回,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白雪仰头,看向那准备翻出窗户去的自己,却发现,她的头,身子,和脚,都一道消失在了窗口。
什……什么?
跑掉了吗?
白雪心念一动,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等到瞳孔恢复聚焦能力的时候,白雪发现,自己站在了仓库外。
窗外负责看守的小李和另一个人已经昏厥了过去,和夹克衫、鹰钩鼻一样,遍身伤痕累累,八成都是吓昏过去的。
额头生痛,从伤口中涌出的血模糊了她的双眼,四肢由于从高处跌下,也疼得厉害,白雪来不及想自己为何就这样逃出来了,下意识地仰头看向月亮。
月亮是普普通通的月亮,普普通通地落下薄纱般柔和的光芒。
白雪又抬头望向仓库窗口,悚然一惊。
在窗台上,坐着那只一直呆在仓库里的灰猫,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仓皇的白雪,湖蓝色的眼睛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白雪听到,从那小小的嘴里,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白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走的,她一路且哭且奔,狼狈得像是被轰出家门的流浪猫,一边哭,她一边咬牙切齿地怒骂:
该死的!该死的!这些该死的、见鬼的猫!
都去死吧!她一辈子都不会碰这些脏东西了!
路早白回头望去,仓库里已经干干净净,只有三个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原地,身上伤痕遍布。
白雪一共亲手杀害过十七只猫,所以,她总共遭受了十七次轮回的苦楚。
不管是轮回,还是伤口,都是猫留给他们的终身的礼物。送完礼,它们的心愿已了,也该去要去的地方了。
路早白精神稍稍恍惚了一下,等他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身在仓库的拐角处了,身旁蹲着不断摇尾巴的大白熊。
他注视了一下自己恢复成人类的手掌,竟然有点儿隔世的感觉。
这也算是……体验了一下生物的多样性特征?
他失笑了一声,抬手抚摸了一下大白熊的脑袋,抬头望去,窗台上站着的初一,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鼻子,冲他摇摇尾巴,甜甜地咪呜了一声。
而仓库的另一个拐角处,时醒露出半张脸,冲他露出了傻气的微笑。
……
远在家中的舒游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他阅读着上面的内容,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极为微妙。
若是时境现在在的话,肯定会辨认出,当年他给自己下药时,就是这副欠人捶的鬼畜笑容。
时境说得不错,他毕竟还是电子专业的高材生。
有些事,动物是做不了的。
有些人,光在肉体上吃点儿苦头是没法长记性的。
当年修理那个试图聊骚早白、聊骚不成就用早白的成绩威胁他的大学导师时,舒游仅仅小施手段,就黑进了他的电脑,让他第二天向校长做汇报时,幻灯片中反复播放a/片,怎么关也关不掉。
舒游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了几下。
页面上,显示的是白雪就读的财经大学的论坛,很晚了,还有不少学生在里面灌水聊天。
舒游把刚才认真拟写好的白雪的悔过书粘贴了上去,附件里贴满了虐猫的照片,以及白雪电脑桌面的截图,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是白雪的电脑,是白雪电脑里的照片收藏。
看着那一幅幅充满血腥气的照片,舒游的眉尖邪气地挑了起来:
“生命的意义。嗯哼?”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死,更在于活。
少女,先学着怎么做好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