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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走向侯府大门的路上,蒋凝秋一直觉得自己被周迟给忽悠了。
说好的忘记那个怂货,揭过这一页奔向新生活呢?嘴上说的那么漂亮,结果不还是屁颠屁颠地去了嘛!这也太便宜姓武的了!
“因为从一开始你的立场就不够坚定。”许愿灵给出了答案,“与目标一号发展成可以繁衍后代的关系,如果你真的放下了这个愿望,那么就根本不会对他的存在做出任何感情上的反应。你还会为了他而感到愤怒,就是因为你还在不甘心。目标三号看出了这一点,所以给了你一个机会。今日以后,无论你是圆满了遗憾,还是彻底做到放下,都不会再处于这种充斥着负面情绪的状态当中。”
不甘心……蒋凝秋默默揉了揉膝盖。她确实不甘心啊,凭什么只有自己在患得患失,低落消沉,而那个人却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冷静而残忍地一次次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我不建议你这么去想目标一号。”人工智能说,“你会对他失望,是因为你还对他抱有希望;你对他抱有希望,是因为你假设他对你抱有同样的感情。那么,既然你会因为现状而产生负面的情绪,他就也会拥有同样的感受。他是一个十分擅长掩饰真实想法的人,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而且,我同样不建议你采用诸如‘欲迎还拒’、‘欲擒故纵’之类的策略,因为在这方面情商极低的他很可能会当真。”
他说得太有道理,蒋凝秋无言以对。
侯府门外停着一架样式普通低调的马车,谢添坐在赶车的位置上,望着天空出神。见蒋凝秋出现,男人跳下车来,抱拳道:“蒋姑娘。”
“谢侍卫。”蒋凝秋点头,“我们要去哪里?”
谢添笑得无奈:“去……您的茶楼。”
“……他可真会选地方。”蒋凝秋噎了半晌,只能发表如此感想,“约会都要约在女方家里的产业上,我是该说他精明还是该说他抠门?”
“或许……是因为武主簿穷吧。”谢添挠挠鼻子,说。
看来,探花郎节俭朴素的画风已经在大家心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这个理由实在太无懈可击,让蒋凝秋找不到任何词汇反驳,只能默默上车。
“对了。”坐进车内,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掀开帘子问道,“伯襄呢?好像几日来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啊。”
谢添此时已挥动了马鞭,闻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好在他背对着蒋凝秋,后者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变化。“蒋姑娘您……不知道么?大公子到鸿胪寺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在寿宴结束后第二日便带着小公子启程回长阳了,临走前还来过东宫一趟,向殿下辞行呢。”
“当真?他都没有告诉过……”蒋凝秋闻言惊诧,下意识反问,话说到半路却是戛然而止,静默片刻,将车帘轻轻放了下去。
她还真是迟钝了。谢擎深为什么会独独对自己不辞而别,原因不是很清楚么。
青梅竹马,志同道合。如果这世上不曾存在武云起,或许他们真的会日久生情,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只可惜这世上,唯独情之一字,最是身不由己,也最是勉强不得。
对不住,伯襄,她在心中轻声道。
今生的确是先与你相识,可我……在前世就已经遇过他了啊。
茶楼依旧顾客盈门,人声鼎沸。谢添将马车绕到后门停下,蒋凝秋迅速收拾了心情,走入楼中。
许是先前已得了武云起的吩咐,对于多日不见却突然出现的东家,路掌柜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奇。“武公子在最顶层的第一号雅间。”他告诉蒋凝秋。
呵,这还真是熟门熟路呢。蒋凝秋在心里哼了声,吩咐掌柜的不要打扰,便上楼去了。
房门一推即开。武云起正站在窗前,俯视着外面的繁华街景。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微微朝这边偏了偏头,却没有移动脚步。
“为什么要约在这儿?”蒋凝秋也依旧站在门口,不再更加走近,双手抱臂看着他。
“因为这里是我们最初见面的地方。”青年回答,转过身来,直面蒋凝秋。午后的斜阳透过半掩的窗棂照进来,在武云起周身笼上了一层朦胧温暖的金光,更加衬得他烨然如神。一瞬间蒋凝秋甚至觉得,哪怕是单纯为了这副好皮囊,自己原谅他都值得了。
当然,这种感觉也只有一瞬间罢了。“这可不像是能从你口中听到的话。”她扯了扯嘴角,走过来在桌边坐下,翻开两个杯子,“坐,我没有仰视着和人交谈的习惯。”
四人用的小茶桌,面积并不大,伸直手臂就可以够到对面,但蒋凝秋却故意将另一只杯子放在了与自己相邻的位置上。武云起看见了,却并没有出手挪动,而是顺着她的意思在旁边落座。
“来时的路上,有人对我这样说过。”蒋凝秋垂着眼,并不去看他,用指尖慢慢旋转着瓷杯,“对你,我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再怎么拐弯抹角,哪怕只差一层窗户纸便可捅破,想要装傻的人还是会依旧装傻。我就应该像殿下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把你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或许只有那样,你才会愿意直面我们之间的困境。”她苦笑,抿了一口茶,“哪怕是我先喜欢上了你,能把一个女儿家逼到这个份上,你也算是真够可以的了。”
“武云起,你的勇气呢?你的担当呢?你心中的那个天下,里面没有我吗?”
“是我对不住你。”武云起静默无言,良久涩然道。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蒋凝秋摇头,“我今天也不是来谴责你的,而是要让咱们两个有机会坐在一起,以成熟的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殿下说你有顾虑与苦衷,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武云起没有马上回答。青年凝视着茶杯上方袅袅升起的雾气,神情一瞬间有些幽远。
“韦、武二姓是世交,据说祖上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为了避祸而改名换姓,隐居乡野。到了我父亲这一辈,虽然一直坚持诗书传家,却与寻常的平民百姓已没有任何区别。韦氏先祖曾做过大理寺卿,平日除了断狱判案之外,最爱命理卜卦之术,隐居后竟是也作为一门家学渊源,代代传了下来。”
他似乎说起了毫不相干的话题,但蒋凝秋没有打断,耐心地在一旁听着。
“家母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之际,家父曾不顾韦伯父的劝阻,坚持要他为腹中孩儿算上一卦。”武云起的口吻平静中透着冷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谁料那卦盘上所显示的,竟是天生孤煞之相。”
“‘生而克母,少壮克父,亲近之人不善终者十之*;一生清苦,劫难无数,活则孑然终老,死则身首异处。’这便是那判词,而后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在七年后也横死于战乱,都是确切发生过的事情。”
听到最后四个字,蒋凝秋的心猛然一紧,手不禁攥成了拳头。“……我不信怪力乱神。”她最终说,但其中有多少是逞强的成分,自己却是心知肚明的。
若无神明也无命运,又哪儿来的和这人的前世注定?
“我不信天生孤煞之说,可我信那判词。”武云起转过脸来,直视入她眼中,“凝秋,我此生唯一夙愿,便是以毕生所学辅佐明主,重铸盛世。这条路并不好走,前路漫漫,险阻重重,光明不知在何方,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实现。我曾以为自己可以为此做出任何牺牲,身家性命,后世名声,只要能得偿所愿,全部抛弃也在所不惜。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宁愿你如今伤心一时,也好过将来孑然半生,甚至是受我连累。不是我心中的天下没有你,而是我不敢保证……能活到那个时候,可以与你,并肩看到那片天下。”
蒋凝秋曾听过武云起以各种各样的语气说话,冷静的,镇定的,郑重其事的,掷地有声的,带着微微笑意或无奈的,甚至是冷然的,急切的。但却从未有过任何一次像现在这般,轻描淡写,却又凝重得恍若实质;声音极力想要做到坦然,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听在耳中,觉得眼睛发胀,鼻子发酸,喉咙发堵。胸中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强烈激荡着,仿佛要冲破骨骼皮肤血肉的束缚,喷薄而出。
“你真傻啊。”蒋凝秋喃喃道,“武云起,你真傻啊。”
说着,她将那杯已经半凉的茶端起,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最先见到你的人是我,和你一起在厉州行动的是我,将你引荐给殿下的是我。”她将杯子重重放到桌上,“你以为我不懂你吗?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抱负吗?你以为我没有在为了同样的目标努力吗?我的丈夫不是太子,我的表弟不是储君,我与东宫没有血缘与姻亲的牵扯,你以为我将整个勇烈侯府绑在太子的战车上不说,还要冒着性命危险东奔西走,所期盼的便是安逸优越的生活吗?”
“你以为我连有朝一日为理想而殉的觉悟都没做好,就想要和你在一起吗?那你觉得你吸引我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你就不能乐观一点吗?就不能……去想象一个我们可以并肩而立的天下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蒋凝秋偏过头去,用袖口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听着她这一串连珠炮般的质问,武云起的神情从最初的惊诧,到无措,最终化作了深深的歉疚。
“凝秋,我……”双唇翕动着,他的五指张张合合,却不知要说什么。往日的千般口才,万般智谋,在这一瞬间仿佛都鲁钝得不可救药,竟让他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半句可说的话。却见对面的女子猛地转过头来,眼睛虽然微微发红,神情却透着令他无法忽视的坚毅决然。
她伸出一只手。
“你不是最爱赌吗?”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开口,“那我就用这一辈子做筹码,来陪你来赌一局大的。赌上天不会提前收走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赌数十年后,你我都会仍然活在这世上,都会亲眼见证你心中的,也是我心中的那片天下。击掌为誓,今生不悔。武云起,你敢不敢?”
外面的街道热闹。楼下的茶堂喧嚣。一片安静的室内,终于响起了三声清脆的击掌。
第三下,手掌没有分开,顺势十指交扣,紧紧握住彼此。
投在墙上的影子,渐渐由两个合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