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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孙静雅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俞乃欣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万万没料想到,那次在饭店跟郑导吵架的视频会成为导-火-索,点燃埋在地下的隐患,把夏悠然的人生炸得支离破碎。
绿帽子事件被扭曲成夏悠然背着郑导跟野男人有一腿,甚至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一定是郑导的。不入流的娱乐杂志为了搏眼球,肆意篡改夏悠然的剧照,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她出轨的地下恋情。
那个无辜的男演员先是发声明辩解,结果招来更猛烈的痛骂,被逼得只好弃用微博。
作为故事的主人翁,夏悠然平日塑造的高冷、冰洁形象荡然无存,网友觉得自己被骗了,简直比自己老婆出轨了更愤怒,网上的骂声比海啸更凶猛,夏悠然那条秀钻戒的微博下面辱骂性质的评论高达一百多万条。
言语之粗鄙,措辞之下流,别说是自尊心极强的夏悠然了,即便真是红尘中的浪荡-女,也无力承受。
在舆论压力下,本来签订的几个广告、若干影视邀约都泡了汤,对方宁肯毁约赔钱,也不想沾染骂声毁了自己的作品。
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她才刚挤进一线,就遭遇此重击,怎么想得开?更落井下石的是,她的未婚夫郑导,不仅没有出面维护她,反而开始夜不归宿。
她敏感地在他脱下换洗的衣服上闻到其他女人的香水味,但她为了孩子,一直隐忍。直到某个深夜,她被电话吵醒。
偌大的双人床只有她一人,她艰难地撑起日益沉重的身子,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陌生女人的讥笑声立刻传出来:
“骚狐狸,你怎么还不跟你肚子里的野种一起滚出我老公家?!”
“不是……我不是……”那三个字对她来说非常肮脏,怎么都说不出口。她手脚冰冷,身体颤抖,微弱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谁管你有没有,反正你快点滚出去给我让位置!我肚子里这个才是货真价实的郑家血脉,你还要脸的话,就识相点自己滚,别等我老公开口轰你!”
对方不客气地挂断电话,夏悠然捧着手机,呆愣愣地听苍白的忙音。
她费劲心力得到的一切,在这通电话后,轰然碎成沙屑。
腹部猛地袭来剧痛,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咬紧牙关强忍不适,打开紧急联系人目录,目光在“俞乃欣”上停留两秒,最终还是拨出了孙静雅的号码。
“检查结果发现,胎儿已经停止心跳有段日子了,再不取出来,就会威胁到母体。”孙静雅顿了下,像是不忍心,缓了好久才继续说:“超过14周,只能引产……乃欣你知道吗?那么大的胎儿,都已经有手有脚了……”
电话两边都陷入静默,一个心痛得说不下去,一个不知道能说什么。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唐柠安静握住俞乃欣的手,缓缓开口:“欣姐,我们去医院吧。”
俞乃欣非常讶异。“你……不介意吗?”
“人命关天,她都已经这样了……”唐柠轻轻摇了摇头。
俞乃欣反握住唐柠的手,跟她十指相扣。她的小柠檬,太懂事,也太善良。
“我跟你一起去。”唐柠追加一句,“不是因为你不方便开车,而是我要在场,防止她哭着求着要回到你身边,你会心软。”
“怎么会呢?”俞乃欣将她的手带近,贴在自己胸口。“放心。”
掌心下,俞乃欣的心脏一下下有力地跳动着,像在诉说:“这里只有你,我只为你而跳动。”
唐柠轻松地笑起来,扬了扬下巴,示意电话还没挂断。
俞乃欣侧头说了句:“我们这就来。”然后便挂断电话。
探望病人总不好空手去,唐柠存了小心思,为了不让俞乃欣买花,率先挑了个果篮提在手中,一脸正气道:“这个好。”
俞乃欣明白她的想法,也没说破,点点头付了款。
白天看病的人很多,医院的停车场早已满了,唐柠把车停在附近的另一个停车场,两人走路过去。
医院大门前,站着昨晚见过面的那个男人。俞乃欣跟唐柠即便戴了墨镜跟帽子,但气质不俗,在人群中辨识度很高。他一眼看到二人,没声张,默默看着她们走近。
“谢谢你们能来。”男人的脸色比昨晚更憔悴了,疲惫地挤出一丝笑容,目光黯然,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布满褶皱,俞乃欣猜测他应该陪床了好多天,一直没办法休息。
既然他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夏悠然,那肯定交情匪浅,但过去那么多年间,夏悠然怎么从没提起过这个人呢?
俞乃欣也不打弯弯绕绕,直白地问:“你跟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吧?”
男人被戳中心事,塌下肩膀,苦笑着点点头。“我们是青梅竹马……但我太普通,配不上她……”
虽然信息量很少,但俞乃欣已经明白了。
他们应该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喜欢夏悠然,但夏悠然的梦想是成为大明星,自然看不上平凡的他。他也明白自己没戏,所以就把这份心思藏在了心底,平时不打扰夏悠然的生活,但当她有难了,必然会出现守护着她。
脑补完这场苦情戏,俞乃欣看他的眼光不由得带上了丝怜悯,说话语气也放轻了。“带我们过去吧。”
单人间病房的门缓缓打开,俞乃欣跟着走进去。
夏悠然半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听到高跟鞋的声音,闻声望过去,了无生气的眸子晃了晃,浮现一丝神彩。但俞乃欣身影一闪,露出走在背后的唐柠,夏悠然的眼神瞬间又变回一片黯然的死灰。
孙静雅站起身迎接。“你们来啦。”
对比她的激动,夏悠然的反应十分冷淡,冷冰冰地开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孙静雅暗中拍了她一下,轻声说:“好好说话。”然后招呼二人坐下。
夏悠然冷笑着勾了勾嘴角,移开视线,不再看来探病的两人。
唐柠跟着俞乃欣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把果篮放到小桌子上,听到俞乃欣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她对我的态度一贯就是这样,静雅你别管。”
虽然跟两人都是朋友,但对她俩私下的生活并不了解,孙静雅第一次听她自爆这段并不愉快的过往,一时间非常尴尬,表情讪讪的,不知该说点什么掩饰过去。
夏悠然突然一反平日里的安静,提高音量,反驳道:“以前是谁处处限制我,现在又是谁不惜付出巨额违约金,也要签下某个人亲自捧?到底是我待你不善,还是你对我不好?!”
她双目赤红,眼底一层泪光,一字一句仿佛是从心脏剜下的肉,比起痛斥,更像是在哭诉委屈。
她从未在人前这样失态过,在场的外人都震惊且尴尬,空气仿佛冻住了,没人敢出声。
一片沉重的寂静中,俞乃欣长长地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支开孙静雅:“你去把水果洗洗吧。”
“哦,好。”孙静雅忙不迭地就着台阶下,虽然单人间病房有专用洗手间,但她还是提着果篮走出房间,去用外面的公共水龙头。
俞乃欣拍拍唐柠的手。“我有些口渴了,帮我去附近超市买瓶牛奶吧。”然后看向站在床尾不知所措的男人,“你陪她去吧,我怕她不认识路。”
知道她有些话当着自己的面不方便说,唐柠略担忧地看了恋人一眼,对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似在传递:“别多想,我只要你。”
唐柠迟疑了下,缓缓松开手。她告诉自己要相信对方,还要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给对方留一些**的空间。
等三人都离开,病房只剩她们二人,俞乃欣也不遮掩了,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都不是彼此对的人。”
“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想帮唐柠。我以为能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她很爱我,比如我吸取教训不再把恋人困在身边,比如我刚好有了自己的影视公司不必担心被雪藏。但从根本上来说,大概就是,因为是对的人,顺其自然就这样了。”
夏悠然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你竟然开始相信命了。”
“在她之前我不信,遇到她之后,我信了。”俞乃欣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满是安然的幸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般的恰好。”
见对方不服气,眉头紧皱,像要发火,俞乃欣反问:“就算当年我愿意捧你,你也火了,我,或者你,敢一起站在镜头前吗?压力之下,必然会分手。不论你火不火,我们都注定不会走到最后。”
顿了下,她继续说:“最关键的是……你愿意和我,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吗?你跟我做-爱时觉得舒服吗?你很抵触吧,也根本不愿意碰我。”
这席话将夏悠然堵得哑口无言,无力反驳。像被刺伤了死穴,挫败感和无力感将她吞噬,她放弃了最后的挣扎,颓然地低下头。
俞乃欣把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吐尽,忽然觉得有些空虚。她对夏悠然早已无爱无恨,此刻,连初恋七年那份漫长而沉重的回忆,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这个人,连同她带来的那份记忆,对俞乃欣来说,如同松了手的氢气球,彻底放开了。
夏悠然垂着肩膀,凌乱的头发遮住脸庞,看不起清表情,失血过多的嘴唇苍白而干燥,在极力克制中,轻轻地颤抖着。
如今自己有了唐柠,而夏悠然却从万众瞩目的高台上狠狠摔下,除了一身伤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之外,一无所有。
俞乃欣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口气,还是从铜墙铁壁般坚固的情绪里生出一丝同情和怜悯。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道:“你嘴唇干得起皮了,喝口水润润吧。”
夏悠然木然地接过杯子,捧在手心里,半晌没有动静。
毫无征兆,一颗眼泪顺着她瘦削的下巴掉进杯子里。她深深地垂着头,轻声哽咽道:“我后悔了……”
现在真的痛了,她才明白当年俞乃欣的霸道专-制里藏着的爱。
她不准没见过世面凶险的自己贸然涉足陌生的领域,却又在自己背着她偷跑出去后,鞍前马后地细致呵护。
俞乃欣爱一个人的方式,直到现在她才懂得。
后悔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懂俞乃欣的好,自然有别人懂。
那个站在俞乃欣背后的小女生,她望向俞乃欣的视线,里面的深情浓得化都化不开。
除了爱,还有崇拜、依恋、信赖、珍惜,等等,她不曾给予过的感情。
她是俞乃欣,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和最暖的爱。
夏悠然想清楚了这一点,一时间万念俱灰,前程、爱人、孩子、家庭,都没了,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俞乃欣试着安慰:“不要在受伤时试图用过去的回忆温暖自己,我已经不是那个宠你的人了,你应该去找你的命中注定。”
夏悠然麻木地摇头。“不会有了……”
“你一直只顾着往前赶,回头看看就会发现,你一直是某个人故事中的女主角。”俞乃欣意有所指。
夏悠然抬起头来,眼底含着一汪泪,静静望向床脚刚才男人站着的方向。
“那我走了。”见她已放弃寻死的念头,俞乃欣功成身退,拉开门走了出去。
夏天澄澈的风将绿叶吹得哗哗作响,俞乃欣站在医院开阔的院子里,将飞扬的发丝拢到耳后,深深呼出口气。
一别两宽,终于不必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