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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字的余音在一片冬日的阳光中,慢慢沉寂下来,周茹徐徐移动目光,凝视每一个人。
似乎所有人都被她的故事触动,眼神皆若有所思。
周茹微笑着凝望容若:“换一个愿望吧?你真要做那愚蠢的国王吗?去选择争霸天下,去选择英雄道路,去选择壮士豪情,去轰轰烈烈建一番大志业,让世间女子都为你神往,这些无论如何都比你那本来的愿望容易实现。古往今来,你所盼望的美好,从来不曾出现过,即使是在太平盛世,争斗与杀伐,阴谋和暗算,种种丑恶的勾当也没有停止过,最多只是拉了一层光明漂亮的布来遮挡而已。人性本来如此,何必执着至此,何必非要当圣人。”
冬日的长风带着寒意呼啸而过,吹得容若衣袍一阵拂动,容若轻轻伸手在阳光下,闭目静静感受着。冬天的阳光不够炽热,但若能静心去感觉,那隐隐的温暖还是可以一点点驱尽寒冷。
“我不想当圣人,我不会先天下之忧而忧,我希望天下人都快乐幸福,但不至于真的有胆子,有能力,敢于牺牲自己,去完成可以造福天下的大业。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所能行最大的善,也只是在我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不漠视苦难中的人,在我手可以构得到的地方,尽量给人予帮助,不要让死亡杀戮一次次在眼前上演,不要让活生生的人,成为阴谋的牺牲品,不要让身边的人痛苦难过,如此而已。我不觉得这是圣人,我只想坚持做我自己,也许傻,也许痴,但是,总会有一点点成效吧!哪怕给人的影响,小的可怜,但总比没有好。”
容若展颜一笑,心与身都是释然,笑容明亮得比阳光还要耀眼:“就算人性真的卑劣又如何,纵然这世情是最脏的一片臭水,我也愿化为一滴清水,融入臭水中,就算表面看不出变化,但实际上,的确略略冲淡了脏污,哪怕只有一点点。”
周茹那长长的故事,和容若莫名其妙的回答,明显震动了每一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怔怔望着容若。
他那平凡的五官,因这阳光下的一笑,竟有着连性德也远不能及的风华神彩。
在场众人无不是人中之杰,竟都因他这一笑,而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周茹的眼神更加奇特,清亮的眸子,深得看不见底,长久地凝注着他。
良久良久,才有人同声冷笑。
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萧远冷嘲:“说得真好听啊!伪君子。”
柳非烟大声喊:“这人说的是什么白痴话。”
两个人同时喊出来,却又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同时一怔,彼此望过去,目光恶狠狠瞪在一处,倒再顾不得骂容若了。
苏良和赵仪相视一眼,忽然一起用尽全力大叫:“我们支持你。”
忽如而来的激动,让他们的脸涨得通红,眼中的光芒比宝剑还要闪亮。
容若爽朗地大笑,不管愿望多么没有可能实现,只要这芸芸世间,有一个人支持他,有一个人理解他,只要不是孤身作战,便有勇气面对未来的一切。
他一边笑,一边大声问性德:“你呢?”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在容若大为感动的时候,性德面无表情地加上一句:“这是我的责任。”
换来容若一个白眼,然后又大笑起来。
在他的笑声最欢快时,一个名字在心头掠过,心口猛然一痛,笑声便如被刀斩断一般,忽然止住。
韵如,韵如,此时此刻,你若还在我身旁,必也会携我的手,陪我走这一程漫漫长路,哪里将艰难险阻,放在心间。
自从楚韵如失踪,他再不曾有真正的快乐,再不会有完全欢畅的心境。即使是在最应该开心的时候,也总会因为记起楚韵如,而在刹时间,痛彻心魂。
他猛得咬咬牙,对周茹道:“周公子……”
周茹料到他想问楚韵如的下落,先一步笑对众人拱手:“在下到这里来,只为看个热闹而已,能与各位会面,更是意外之喜,我另外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也不待众人挽留,拱手便去。
她来得无比突然,却也去得无比迅快。好像来到,只为看这芸芸众生,因着各自的私心,对天神许下他们的愿望。仿佛来到,只为了对所有人讲述一个奇特的故事,既已完成,就立刻抽身离去。红尘三千,世事繁复,并不能让她的脚步稍稍停驻。
明若离在后头叫了七八声周公子,她也一样听而不闻。其他人怔怔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眉眼间都是深深思虑。
只有容若,根本不和她客气,拔腿就追。
苏良和赵仪要跟去,容若已叫道:“萧兄,帮我带他们去明先生为我安排的房间休息吧!性德跟我来就好了。”
明若离眼角微挑,肖莺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柳清扬面带微笑,信手扣着腰间一块美玉,发出清悦好听的声音。一旁大树上一只一直非常安静,一动不动的小鸟,忽然展翅飞了起来。
容若一路追着周茹出了明月居的正门,大喊道:“周茹,你站住。”
周茹竟真的听话站住。
容若一气冲到她面前,还不及开口,○○八忽然一掌劈来。
容若一怔,性德适时说一句:“无妨。”
此时掌风已落,却在容若左边,接着○○八又往前后右三个方向各劈三掌。
性德低声解释:“她以掌力结出有质无形的气墙,我们三个人身周都被她的气劲所包围,其他人就算功聚双耳,也再听不到我们在谈些什么。”
周茹笑道:“可惜要让苍道盟和日月堂派出的高手探听失败,回去挨训了。”
容若哪里还顾得有没有人偷听他的话,急道:“周小姐,请你告诉我,韵如到底在哪里?”
周茹微笑摇头:“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绝不可以插手干涉任何事,我只是看戏的人,要找妻子,你必须靠你自己的力量。”
“周茹。”容若大吼:“这是我的游戏,单机版是不应该受干扰的。你来通知我性德的事,说完就该走了。别说什么干扰不干扰,你以这种高深莫测的形象在别人面前晃来晃去,本身就已经是干扰了。你既然可以说,性德送了信,不出手,也因违反规定而失去力量,那么你表面不干扰,但在心理上对别人造成干扰,就合规矩了吗?我一样有权利去投诉的。”
周茹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很好,你果然很聪明,这也给你抓住把柄。好吧!做为交换,我告诉你一点消息,楚韵如的确人还在济州境内,你甚至不必去找她,有关她的信息,最终会送到你面前的。”
“可是……”
“回去吧!”周茹悠悠一笑。
○○八又是一掌劈来,这一掌正好劈在容若胸膛,容若身不由己,被震得飞出四五丈,直撞到明月居的墙壁上,但是前胸后背,却丝毫不痛,双脚稳稳站在地上。再抬头时,周茹和○○八都已走得没有影了。
性德徐步到他身边:“回去吧!”
容若不甘心地愤愤一拳打在墙上,又痛得一缩手,用左手去抚右拳。
“至少知道她安然无恙,你就不必总担心她出事,以后总有相见之日。”
容若叹息着点点头:“只是我不明白,她既无恙,上次听说我伤重垂死,为什么不来见我。”
“也许她并没有听说。”
“可是,那件事明明轰动济州啊!”
性德沉默无语,他同样无法给容若答案。
容若叹口气摇摇头,转身向大门走去。
性德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容若进了明月居的大门,也似游魂一般垂头丧气往前走。
性德在后方及时伸手一拉,拉得容若一个踉跄,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
耳旁还听到有人大骂:“快闪开,有本事明刀明枪地打,害老子射不中箭,愿望成空是不是?”
乞愿日,不止贵宾们射箭许愿,住在前院的几百武林人士,也纷纷有人射箭乞愿。满天箭矢飞,容若这样不看路地乱走,随时可能被射成刺猬。
容若被人骂醒,四下望去,见到处是箭靶,到处有人张弓射箭。
大家还都守着规矩,没有人太胡来,没有人动手大打一通。
但是某人一箭射出,身后可能会有七八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讽刺。
“就凭你,还想当明若离的徒弟?”
“识相一点,早点滚吧!”
“别自讨没趣了。”
也有人的箭没射中靶子,却射向其他人。
射箭的人毫无抱歉之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一下,射偏了。”
挨射的人就算能及时躲过,也不免恨恨之气见于色。
若不是有五六十个日月堂弟子维持秩序,连声说:“何人破坏规矩,就请离开。”只怕早有人再次打作一团,誓拼生死。
容若信步在人群中走,时不时四处望望,被人用猜疑的眼光打量,被人用防备的姿态对待,被人小心地拉开距离,不肯接近。
容若心里一阵难过,随便找了个石凳子坐下,静静望着所有人,久久不语。
“他们是自找,你不必为他们难过。”
容若叹气:“我明白,他们自己过于贪心,汲汲于名利,他们自己很愚蠢。可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会因为一个愚蠢的人不懂得水会淹死人,所以看着他跑到水里也不去拉吗?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过了今天,不知有多少人会倒下去。如果只是单纯比武论输赢,输了的就走倒还好办,可他们是在杀人,极尽手段地除掉所有竞争者。明若离到底搞什么鬼,为什么一定要弄得腥风血雨才满意。你说我们要是把他的其他几样绝技也公布出来,会不会让这些人散掉?”
“学盖世武功倒还在其次,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日月堂庞大的财富和势力网啊!”
容若冷笑一声,忽然右手握拳,重重击在左手掌心:“既然如此,我就摧毁日月堂,看他还有没有本事搞风搞雨。”
“你想如何……”
“容公子。”谢醒思快步走近,身后还跟了三个随从,一个高大威猛,一个身形瘦小灵敏,还有一个年轻力壮,竟都是熟人。
一个是当日烟雨楼头,被谢醒思收罗的憨厚年轻人李大牛,另两个是身为谢醒思的武术师父,谢家爷孙贴身保镖,却被性德批得一文不值的青猿袁风和铁臂赵千山。
李大牛性子憨厚,只是抱拳施礼。
而上次和性德闹得极不愉快的袁风和赵千山却是恭恭敬敬对容若和性德施礼,齐声道:“容公子,萧公子。”
“谢公子,你也出来了。”
“是啊!本来这里打打杀杀成一团,我也就是代爷爷来应个景儿,见过面就回去。日月堂为我安排的住处,我是断不会住的,等到日月堂最后举行比武选徒时,我再象征性来当个见证罢了。正好碰上容兄,我也不必到别处找你告辞了。”
容若笑道:“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谢兄请自便。”
谢醒思想了想才道:“容公子,明若离只怕暗怀鬼胎,你万事小心。萧遥为人太过狂放,凡事率性而为,固然是名士本色,但也易吃亏,还请公子照料一二。”
容若点了点头:“谢兄放心。”
谢醒思这才拱手告辞。
袁风和赵千山,却同时喊了一声:“公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谢醒思一笑道:“我这两位老师,还有大牛,也有些意思,想在这里竞争一下,我也不好阻拦。自从上次烟雨楼一会,我两位老师对于萧性德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心想求公子指点一二,好在武功上有些长进,竞争成功的希望也大一些。”
容若这才明白这两个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心中不悦:“你们若真想在武功上求进步,我倒可以帮你们求求性德,只是这竞争给明若离当徒弟的事,大可不必。你们就真没看出这其中有古怪吗?”
袁风苦笑道:“纵然有古怪,但明若离何等人物,总不能说话不算,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只要最后真能成为他的徒弟,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知道公子笑话我们,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落魄江湖几十年,白白练了一身功夫,却吃尽苦头,直到近几年,在济州托身于谢府,才真正想明白,人要想活得好,不能离开权势的道理。还请公子你成全吧!”
“袁风,你的神猿十八打最后三式之所以一直练不成,就是因为你过于追求物欲。你的先祖在森林里住了十八年,历经磨难才创出此神功,历代后人仗以行走江湖,闯出诸般名堂,渐渐名大财大,贪于逸乐,所以再不能练成最后三式。你若还想着日月堂的利益,武功更不可能再有寸进,如何取舍,你自己决定吧!”性德淡淡说:“还有赵千山,你的武功优劣,我也尽知。你若肯退出此次争夺,不再陷入阴谋中,我就为你的武功写一份批注,若是不肯,也就罢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是把绝大的选择放在二人面前。二人一时怔住,谁也答不出话来。
谢醒思笑道:“我已尽力,二位老师,自己慢慢考虑吧!我先告辞了。”说着领了李大牛道别而去。
容若扫了两个还在发愣的人一眼,叹口气:“你们想好了再来找我吧!”说着拉了性德走开,一边走一边说:“刚才袁风和赵千山告诉了我两件事,第一,明若离不仅引诱了其他武林中人,也引诱了谢家、苍道盟还有神武镖局的属下为之动心,这三大势力表面上不说话,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第二……”
容若眼睛一眯:“你熟知天下武功,对吗?”
“如何?”
容若双手一拍,哈哈笑道:“我想到解决这个大难题,把这帮傻瓜赶走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