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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里的富贾盐商云集,家里少说也有百万家产,个个富得流油。但要是想让他们捐钱,门儿都没有。
林璧第一次召集盐商商议捐款事宜的时候,富贾们配合极好,这个说要捐三千两,那个说要捐一千两,积极的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来。他是以忠勇侯幕僚的身份来的,早在来时便做了易容,一顶东坡巾把头发包的严实,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是林家人,张谦泽处理灾民的安置问题,筹款就由他来,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林璧见商户如此,也不生气,笑眯眯看他们表演,最后还请他们在双鱼楼吃了一顿便饭才散了。说是他请,实际上酒席吃到一半,林璧着急忙慌被钦差大人叫了去,自然而然忘记了付账,谁也不能拦下他说“你还没付账呢”不是?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一顿饭钱也不值什么。
双鱼楼,顾名思义是萧子虞和林璧的产业。璧,玉也,与萧子虞的虞谐音相同,故取鱼。升平楼是给普通人住的,规格不大,胜在廉价实惠,双鱼楼是专门招待有钱人的地方,随便一一壶茶就二两银子,奢侈至极。
商户们十分忐忑,钦差大人第一天进扬州城就摘了宋大人的乌纱帽,人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御林军亲自看守,谁看都不行,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商户们面面相觑,决定回家之后关紧大门谢客,先过了这一阵子风头再说。
衙门里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事儿都是张谦泽在处理,林璧则回了家。来扬州几日,还没回家看看父亲呢。
林如海看见林璧大喇喇在他书房坐着吃点心的欠扁样子第一反应就是想揍他,念及许久不见儿子又生生压下,“听说有钦差来扬州筹款,没想到你也跟着来了。”林海转念间就想到,以林璧与皇上的关系,来了也很正常。
林璧潇洒起身行个礼,“父亲大人英明。”
林如海淡淡道:“玉儿呢?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
“哪能呢,”林璧赶紧摇头,“福娴长公主会帮我照顾玉儿一段时间。”
“福娴长公主?我怎么听说她家的小郡主性格不大好?”说性格不好太委婉了,以林如海听来的消息,和熙郡主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跟黛玉住一起,黛玉哪能消停得了。
林璧笑道:“岂止如此。”把张和熙拆了贾家御匾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林如海直皱眉。
“简直胡闹!”林如海猛地一拍桌子,“你这孽子,竟容人在你外祖家如此胡闹吗!”贾家纵然有些不是,毕竟是他爱妻的娘家,心里还是向着的,听到有人仗势欺凌,不由生气。
林璧脸色一肃,“父亲息怒,是儿子的错。”人都有个亲疏远近,正如他心里向着张和熙,林如海自然是更重贾家,是他方才想岔了。
他这么一说,倒叫林如海不好发作了,脸色渐渐和缓,“我知你不喜贾家,但那毕竟是你正经外家,怎么能让外人欺辱了去。”
林璧干巴巴道:“和熙只是个有点任性的女孩儿,她没有伤过人,玉儿和她很投缘。”心里补上一句,没有伤过身边人。张和熙直率任性,却不是没有成算的,她心里定然有底限,否则一个刁蛮郡主怎么会受两宫太后皇上皇后一致的维护和喜欢。
林如海知道是他当年疏忽了这个儿子,如今表面子孝父慈,心里却早已有了裂缝。贾敏和贾家对林璧而言是根刺,触碰不得。幸亏他有分寸,没把恩怨带到下一代,对黛玉这个妹妹还是上心的,若等他百年之后,还要忧心儿女,怎么甘心闭上眼呢。皇上把他教导的很好,若林璧当年没有入宫,而是由他养着,必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罢了,”林如海一念及此,有些心灰意冷,“你这次来,是要我帮你什么?尽管说就是。”
林璧看着父亲已斑白的头发,心里突地有些涩然,“父亲……”
林如海摆摆手,“不必说了,趁我还能帮衬你两年。来日……唉……”话语间隐隐有些不祥之意。
“父亲不看我,也要想想玉儿,她还小呢,父亲千万保重。”林璧没想到林如海才四十岁的年纪,竟已有轻生的念头,暗暗决定回京之后让萧子虞把父亲调到京城,一家人团聚,也好不让他整日瞎想。
林如海点点头,“说这些做甚,你小子来家难道是找老父叙旧的?有话快说!”
林璧这才道:“听说父亲跟两江总督谢大人关系匪浅?”
林如海挑眉,“这你都知道?看来下了不少功夫啊。”谢庭运与他早年相识,是至交好友,这些年都是暗中通信。两人在扬州暗中联合抗衡甄家,表面却是水火不相容的政敌,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是对方埋得最深的一步暗棋。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这湍流中活的能长久一些。以太上皇多疑的性格,拧成一股绳不如水火不相容的臣子更让他放心。
“呵,父亲果然老奸巨猾。”林璧笑的直拍桌子,萧子虞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满心的不信,谢家跟林家不合是众所周知的,甚至还为了兵饷的事闹到正德帝那里,让正德帝好一顿训斥。没想到,父亲唱的好一出大戏。
林如海想到当年与谢庭运为了演得逼真一些,几乎撸袖子干上了,君子形象尽毁,使劲板着脸道:“小兔崽子,怎么说你老子呢。”
“夸您老人家呢,真是绝了。”
林如海冷哼,转而道:“你想要兵?”总督综理两江军民要政,谢庭运是个孤臣,政事上经常被甄家掣肘,却能把两江兵权牢牢握在手里,让甄应嘉也不得不对他虚与委蛇,不可谓不厉害。林璧找他,除了扬州那两个营的厢军没别的事。
“父亲大人英明。”林璧笑咪咪的。
林如海纳罕,“你是来筹款的,要兵做什么,难道带来的人手不够?”
林璧点头,“才二十几个人,是不大够。”本来有一百个御林军侍卫,但是都在官船上,还没到呢。
“你要干什么?”林如海警惕。
林璧含糊道:“就是壮个胆呗,能有什么事。”
“壮胆?我看你小子雄心豹子胆,哪里还用再壮。”林如海嗤笑,也不知道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她,当人都是傻的呢。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林璧很爽快把打算说出来了。
“哦?你倒是敢!”林如海虽已猜到这一层,听到他直言说出来也不免吃了一惊。
“有什么不敢的,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萧子虞教过他,干大事不能畏首畏尾。
林如海无言,他林家世代书香,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养出来一个土匪儿子,现在竟然要去抢钱了。不过,也就林璧敢干出这事了。扬州富贾们为富不仁的多,偷税漏税更不用说了,他这些年吃足了苦头。一想到那□商这回要吃瘪,他就抑制不住高兴,儿子这是给他爹出气了。
扬州灾民暴动了。
因为前扬州知府宋由强买灾民,引起了大规模的灾民抗议,无数人挤在衙门前头叫嚣砍了宋由以平民愤。而衙役们得了钦差命令不可打伤灾民,缩在衙门里不敢出来。满城的乱民没有官兵管束更加猖獗了,镇日拿着木棍砖头在衙门前喊叫怒骂。
不可思议的是,灾民并不是没头的苍蝇般乱抢乱砸,而是有指挥有目的的,他们围衙门,围富人区,单单不抢小商贩。并且每天都有人施粥给他们,一日两顿,粥不是稀稀拉拉的汤水,是真正能让人吃饱的粘稠的大米粥,粗粮大馒头,极实惠顶饿,于是灾民们干的更卖力了。
富商们家里没有私兵,只有强壮一些的家丁小厮,只好一边死守大门,一边向官府求救,希望官府看在他们每年高额税款的份上帮帮忙。然而衙门主事现在是筹款大臣,他们的宋由宋大人现在正在大狱里蹲着呢,其他的官员品级也不够钦差折腾的,谁愿意为他们这些商户出头?金陵甄家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急煞个人。
殊不知甄应嘉也急白了头,他跟扬州突然没了联系,这几日信件一直没传过来,发出去的消息也犹如石沉大海。扬州城的情况,他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甄应嘉自觉不能再等,立刻派了亲信去扬州打探消息不提。
却说商户们已被围困在府里三日,朝廷终于有了回应。第三日,大批的官兵赶来,控制住了灾民暴动,富商们的府邸被官兵们保护起来。
就在商户们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出门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些官兵除了不会破门而入之外跟灾民们没有任何区别,同样不允许他们出门。并且,官兵打着保护商户的旗号,一应食物都由他们供应。出不了门?可以,出钱,他们可以帮忙买,双鱼楼的酒食就极好,他们保护商户安全,劳苦功高,总不能日日啃干馒头吧。
古代的官兵们可没有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规矩,反正上头下了命令,他们来就是吃好的、喝好的,官兵们乐不思蜀,简直不想回苦哈哈的大营了。
一面派人与金陵联系,一面派人跟两江总督和钦差交涉;金陵一点动静都没有,钦差干脆说商户捐了款,灾民暴动还没平息,他们要保护商户安全。请神容易送神难,商户们有苦难言,只能每日好吃好喝供着。
谢竟是两江总督谢庭运的嫡次子,今年十七岁,今年刚中了举人,正准备明年的会试。他正与林璧坐在双鱼楼四楼,窗外是萧条的街道,偶有大胆的小摊贩在叫卖。自从灾民暴动,小商贩们就关了店门,就算灾民不抢他们,到底心里是怕的。
“林兄弟好手段,我再敬你一杯!”谢竟对这个小他五岁的世弟一见如故,心里当做朋友来看了。
林璧高举杯喝干酒液,笑道:“若没有世伯相助也是枉然,世兄太抬举我了。”
“哎,”谢竟很不赞同,“易地而处,我是想不出这么高明的法子,林兄弟可别谦虚了。”
林璧笑而不语,再一次干杯。
一时谢竟道:“你我虽然只相识一个时辰,却甚是投缘,咱们也算是朋友了,这世兄、世弟的称谓也太过生疏了些,我字均则,你叫我均则吧。”
林璧也不是扭捏的人,当下道:“你呼我文渊便是了。”
“好!文渊,来,喝酒。”
谢竟是个读书人,却一点也不柔弱,骨子里隐隐带着一股子豪迈,跟他在一起,很容易谈得来。林璧也是个练家子,两人聊着聊着孔孟,没一会就歪到了习武上,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终于有商户松口了。他们算是想明白了,一日筹不完款,钦差大人就一日不会撤军,灾民暴动也不知是谁筹划的呢。本来还想指望一下金陵甄家,但是去信那么多天也没个回应,扬州甄家一派的官员缩头乌龟一般不吭声,半点指望不上。耽搁这么多天,生意损失不是一点半点,算来算去还不如一开始就痛快捐款,总而言之一句话,这血,他们是放定了。
但是当林璧让他们在账子上签字画押的时候,商户们都傻了眼。以为捐个几万两银子就顶天了,没想到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竟然是十万两!这天杀的钦差怎么不去抢!
林璧笑眯眯的,“怎么,张员外,有什么不对的吗?”
被喊到名的富商脸色青黑,几乎要晕倒在地,右手抖得像秋天的落叶,染了印泥的手怎么也摁不下去。十万两,这是要他老命呀。
林璧讶异,“难道张员外生病了,赶紧把太医带来。”立刻有左右引了一位着官服的中年人进来,身上正六品的补子一看便知是有官职的。
太医得了林璧命令立刻请张员外坐下,帮他把脉,张员外拒绝也不管使。太医把了脉,说只是急火攻心,不碍事,开了剂清热败火的药。几个本想装病逃避的,也只好歇了心思,乖乖捐款。
“二十万两!”钱盛失声叫出来,笑的勉强,“林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林璧凑过去看了一眼,笑道:“没错啊,是这个数。是我忘了告诉钱大人,前日甄大人来信,说要认捐纹银三十万两,由钱大人先垫上。我寻思着虽然甄大人一心为民,但是三十万两着实多了,于是酌情减了些,钱大人莫怪。”
钱盛跟宋由一样,也是甄家女婿,不过宋夫人是本家嫡小姐,钱夫人是旁系庶女。钱盛也借由甄家捐了一个同知的官,故林璧称之为大人。
钱盛惊疑不定,道:“不知甄大人的信件可否借下官一看?”
“那是当然。”林璧一挥手,身后御林军将士递上一封信给钱盛。
钱盛急忙抽出信来看,果然是甄应嘉的笔迹,连信末的私印也是一样的。当下坚信不疑,认捐了二十五两,说明五万两是他自己的一点心意。
林璧自然笑纳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开始码字,亲们的评明天会一一回给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