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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善好像出去的时候火气挺大的……”赵烈文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过言辞间的语气,看起来似乎有些许想法。
秦铠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这位将军大人来给手下讨公道来了嘛,而且还蛮横的很,赵先生,这事情可能还要你来处置一下了,先着人把这事情给捅上去,回头再议详细事项,我让欧阳庆查实了,再跟你再商议!”
赵烈文自然不会同意向长善示弱,大致了解的状况,心中也是大有怒意,这长善算什么玩意,也敢随意来总督府撒野:“大人,这件事情上,我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既然彼不仁,我自当不义,不过我以为,仅仅参他纵容亲属为恶,还不足以致命,这要参他就要不需留下后路,而且要坐实了!”
三人秘密商议着,很快就达成了一个共识,下午时分,几封密信已经被送来出去,这种事情,自然是由情报司的得力人手亲自办理,此外,往京城里的电报也以密文方式发给了潘博盛潘大公子。
很快,一封弹劾广州将军纵容亲属杀人害命的折子被送进了军机衙门,这折子是一年前刚进翰林编撰、当年殿试二等第一名的杨宁所奏,这杨宁倒也并非清流中坚,只是新进的读书人,不过,经常出现在京城里年轻官员都热衷的清流大佬们举办的品论会。
这品论会者,只是由某个清流中高官在自家举办的宴席而已,内容不外乎品评书籍、谈论时政,而清流们则借着这个体制来凝聚势力,这些新进的官员多数没有什么后台,这样的体制无疑成为了他们进入这个势力庞大、松散体系的桥梁。
而现在朝堂上的清流大佬也是与时俱进,暂时远离军机核心的李鸿藻、翁同稣已然老而弥坚,但是新生代的翰林学士陈宝琛、通政使宝廷、兵部侍郎宝廷因为与张佩纶、张之洞这些封疆大吏中新锐的特殊关系,已然崛起为清流的主力干将。
而这个件事情也只是通政使宝廷宅子里品论会上讨论的一个议题而已,杨宁这种属于初生牛犊的官员,自然被那些老鸟三两句就撺掇起来了,当然这杨编撰可不是笨蛋,自己也就借着这次的弹劾,名正言顺正是跃入清流的行列,当然,前提是自己没有因为弹劾封疆大吏给夺了职。
所以,这次与其说是被撺掇的,还不若说是他自愿上钩的这件事情的利弊,他当时就分析的一清二楚,现在,大清官场有几股子势力,朝堂上的亲贵们,那是可不是自己这种无钱无势的新科编撰能巴结的。
亲贵之中,尚有几派,其中更是多有关联这之中的道道,就是朝堂上的老吏也说不清道不楚,所以他早就想过了要想从这条线上升职,虽有可能,但却是微乎其微。
而朝堂上更强大的势力,无疑就是那位很少进京,却势力盘根错节、几乎遍布朝堂的中堂大人,若是20多年前,洪杨之乱还未平息之时,杨宁肯定会选择投入中堂帐下,即便从一名幕僚、书办做起,那也是大有前途的事业。
只是现在的淮系,早年的大佬们,早被中堂大人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淮系,只是中堂大人的后花园,自己要想着出人头地上面可有无数早年投入淮系的官员,他们构筑了李中堂大人在朝野的庞大势力,却也让他们这些新科官员只能按资论辈,永无机会。
而其他一些选择,多也依附一些封疆大吏,倒也未必没有可能,却缺乏足够强势的背景,只有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僵局1
如今的两广之地,已经成为了大清官场上的一个另类的地方,私下里,京官们已经以南洋系来称谓之,因为那里的势力,已经不仅仅是掌控一地的封疆大吏那么简单了,两广总督、南洋大臣秦铠可谓是新崛起的洋务派,而且走的是一条不同于淮系的洋务道路。
短短四年间,从丁巡抚座下的督办走上封疆大吏的位置,这样的崛起速度,绝对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官员们私下的讨论中,在把这位秦总督的一桩桩功勋罗列之时,很少人会感慨这位总督大人崛起速度,而是更多的感慨于大清官场升迁之难。
这开办洋务、增进地方税收之功,已经到了让人惊讶的地步,福建一省之地,四年间所收坐厘、行厘、海关税,已经激增了4倍,这样的收入增加,即便是贸易最盛的上海,估计也将在数年内被福建超过。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位秦总督在广州为官,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光是广州城一年多征收的税赋,已经增加了3倍,这位封疆大吏在位置上可没开新举措,比如打压土药交易,使得鸦片在两广竟然寸步难行,这三十余载大清国都没禁绝的土药竟然在短短数月内就销声匿迹,这其中道理,自然引起这些京城里无所事事年轻官员们的热议。
但是,讨论的结果,自然是千千言,根本每个准,倒是清流现在的大佬陈宝琛偶尔在评定打击烟土交易时,说起来一句据说来自那位秦总督的定论,“利益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这或许能解释两广禁绝烟土的措施来源。
若说这治国安邦、开洋务的本领,年轻的官员中都传言,这大清时下的点金手,非这位秦总督莫属,这传言绝非空穴来风,要知道,北洋水师耗费数百万两银子,至今只有两艘号称技术先进的铁甲战舰,而南洋水师却已经后来居上,就靠着朝廷给的一点船政的银子,已经建立起一支规模超过北洋的舰队。
光是靠这些政绩,四年内升为封疆大吏,实在也不为过,只是,这位秦总督更让世人侧面的功勋,却来自于完全不同的军政,开疆拓土,收复琉球,击败泰西列强·重定藩属越南,扬威于海外,令美利坚赔款,这样的功勋无疑让那些心有抱负的年轻读书人谈论起来·更是热血澎湃。
所以,杨宁在听到这故事的背景,竟然是广州将军与两广总督之间的争议,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他的机会,毫不犹豫立刻抨击起权贵们的**,而他更是考虑的清楚,这广州将军长善不过是一个老朽·就算有些势力,就算是他们家族有两个皇妃。
但是,现在的朝政可不是皇上做主的,这两广秦总督,那可是清流、海军和宫里头一起抬上去的,如此如日中天的地位上,要扳倒一个一品的广州将军,虽说未必是轻而易举·但是以秦总督的为人,岂会没有后续的手段……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情上·自己当上这第一支箭,日后的仕途上,可谓是大有助益,杨宁熬了一夜,才把这篇折子写的笔锋凌厉,不愧是二甲首名的笔杆子!
刚过春节,北京城里可还是一片祥和的气氛,这京城里的百万之众,可都琢磨着如何变着法子玩乐,谁又真正琢磨过这天下大事来的!而这封折子·犹如一颗280nm的舰炮炮弹砸进了小小的水池,彻底在朝廷上掀起了一片汹涌的大浪。
二十日,大理石博士马奇奏表,称七品翰林编撰杨宁目无朝纲,擅自弹劾封疆大吏,要求将其夺职送大理寺问罪。
同日·通政使副使龚鼎奏请对广州将军长善纵奴杀人案立刻进行督察,大清律例自立法伊始,也未曾允许大员擅自杀人,何况这次涉及到的事情,据查涉及多人生死,尤其恶劣的是,竟然还有逼良为娼的恶举。
内阁侍读学士庆良奏请对南洋大臣秦铠越权抓捕、询问旗人之事进行彻查,同时要求追究广州知府衙门擅自审定旗人罪责之事。
翰林侍读学士杨超成奏报,各地旗城多有为恶地方之举,要求彻查各地旗城官员所作所为,否则将累及大清江山之安危。
短短的两天内,军机衙门的案头就被折子堆满了,这让刚刚过好年、无比放松的首席军机衙门礼亲王世铎顿时焦头烂额起来,忙把几位军机大臣行走都招来议事,就连醇亲王也闻讯而来。
这位王爷,朝堂上上下下都称之为太上军机,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若非消息没有惊动宫里的那位,这位王爷几乎不可能会主动来关心这事情。
工部侍郎孙毓汶先把现在了解到的事情来龙去脉向这里的几位军机大臣都转述了一遍,末了,自然还加上一句,“王爷、诸位大人,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的一桩命案,不过,现在这案子可是给炒得火热,恐怕要小心处置了。”
这里面的几位,那个不是这官场上的人精,就是看似军机处门神似的世铎,能从那么些亲王里选出来坐上这位置、替代人精似的六王爷,那自有一番能耐。
所以,这事情一说之后,一个个自然都揣测到事件背后的各种可能,他们身居高位,早有各种关于此事的消息传入他们的耳中,个中取舍自然只有他们能了解,醇亲王自然担心这件事情对于旗人的利益影当然醇亲王担心的旗人,只是这顶层的旗人,至于那些吃着铁杆庄稼,浑噩噩自生自灭的普通旗民,他可没那份心思去想,祖宗都传下了铁杆庄稼,还能怎么滴!至于这些旗民能不能为朝廷效力,那还得看这些人自己的心思,大清的江山,200年前,就不再靠着旗人来撑着了!
但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影响,是把旗民的问题摆到了桌面上、摆到了大清最高层的朝堂上来议论,这事情拖的越久,这些清流、洋务派、南洋系的官员就越能从中议论出新的话题来!只是,这件事情上,自然也不能太偏袒了广州将军长善……
整件事情,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背后的推手,明面上是清流们对于封疆大吏胡作非为的愤怒,但这背后,谁敢说没有哪位精明能干的两广总督的推手,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广东权力上的斗争而已。
不过,这件事情上,从目前情榻'来看,长善可谓是处处受制,虽然朝堂上的亲贵们也大有帮.榧′说话的这其中也大有人物,只是,这说事情也要占着个理字才行,事实上整件事情中,道理可都被这秦总督给占了遍。
唯一对这位秦总督不利的,可能就是内阁侍读学士庆良上奏的事情,这抓捕、讯问旗人之事,地方上历来少有插手,这两百年间也是约定俗成的定律了,醇亲王来军机处之前也找来精通大清律例的老吏讯问,结果发现事情大有出路。
庆良所奏,有一定依据,但是大清律例所言的旗民刑案论断,若是军兵、官吏,确实是不由地方处置,而普通旗民若是有重罪,可由更高级的官府衙门进行论断这件事情上,原本只是广州府的事务,而两广总督府处置此事对象只是个毫无官身、军籍的泼皮而已,根本无从问责。
退一万步,就算是这荣保有官身、有军籍,应由广州将军府处置,这秦总督抓了他,若是证据在握,广州将军府岂又敢随意断案···…而朝廷又怎能因为这点小事,难道把这秦铠罢免了?那样的话,这朝堂上还不真得翻了天罗。
这秦铠秦总督,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一个封疆大吏而已他可代表着汉人高官集团,为朝廷作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功绩,因为这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给罢免了,不说别人,就是历来和秦铠若近若离的李中堂大人,肯定也是第一个要反对的。
想到这里他看看再做的这几位朝中重臣,除了自己和世铎外,无一例外都是汉人,虽然左宗棠、许庚身、孙毓汶那可是朝廷上忠心耿耿之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估计毫不例外都会支持重办长善······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件事情定个调调,毕竟长善否则真的抬出什么论调来,还真不好反驳,现在两广总督府的折子还没到,现在还是能说话的时候,他清咳一声,语调波澜不惊的说道。
“诸位大人,此事我看原本就是一件小事情,不知为何弄得如此轰动,广州将军长善也是镶红旗的老人了,坐镇广州二十余载,那也是劳苦功高之辈,而且长善历来重文善学,想来断断不会做这种事情,这肯定是下人搞的鬼!”
“王爷说的是啊,肯定是别有隐情,这事情我看还是等秦总督和长善的折子进了京才行啊!”一旁的世铎见醇亲王都发话了,立刻心领神会,这件事情他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不就是个奴才惹得祸事嘛,处置了奴才就行了,过些时候,这事情自然就平息了······
只是,这两广总督秦铠,一直来送的敬仪都是最大的一份,而且常有稀奇怪物的海外礼品赠送,自己拿进宫去敬献给太后,那也是美事一桩,这件事情上的处置,倒也不能落了秦总督面子!
下面左大学士默不作声,眼帘微闭也不知道作甚想法,工部侍郎孙毓汶自然是听醇亲王的,兵部侍郎许庚身稍等了片刻,抬眼看了看在座的几位,显然,这些大佬们都琢磨着把这事情尽快处置了,不过,这事情能顺着朝堂的意思嘛?
他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递上,“王爷,这是户部右侍郎长叙递给我抄誊的电报,是广州将军长善发给他,让他转我的······”
户部右侍郎长叙,那就是广州将军长善的弟弟,日后珍妃的父亲,他递折子自然是替长善辩解的,而许庚身向来有铁面御史之称,所以把折子递给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肯出面呈送,这也是有些奇怪······
而这份电报的出现,无疑出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醇亲王拿过来电报,一边看一边脸上阴晴不定,想来这封电报中大有玄机,都把眼光转向呈报这份电报的许庚身,也不知道这位铁面御史出于什么目的。
看完电报的醇亲王啪的一声把折子拍在桌案上,沉吟了半晌把折子收入袖中,看了看许庚身,说道:“许大人,这电报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回去告诉长叙,转告他两字——荒唐!”
除了许庚身,自然没有其他人看过这折子,听到醇亲王的话无不诧异的看着许庚身,很显然,这封电报里,广州将军长善定然是说了些过头的话了,这才让醇亲王也斥之荒唐!这样的话,徐更胜呈报这折子的意图,未免又有些说不清的味道了。
许庚身却跟没人事似的,还是那副木板似的表情,平静的说道:“王爷,这事情我以为关键还在于广州将军长善身上,若是任着他争斗下去,这牵扯之人恐怕不止是镶红旗的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