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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恩今日过来,是与向尚商量生意的事情。竹炭生意被大江南北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利润不再如之前,好在向家是最早做这生意,这才能让向家在与各方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然而,继续开拓其他产业已经是迫在眉睫。也许在别人眼中,李廷恩眼下的身家已足够他吃喝,可作为一个要走仕途之路又缺乏家族根基的人,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过去的五年间,他低价买下了大批的工匠。这些匠籍人在大燕地位不高,许多人做工匠,图的就是找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和一家人,不过不是个个工匠最后都能自立门户。学徒日子不好过,师傅们轻易不会将手上的真功夫交给徒弟,教会了徒弟,青出于蓝后就会饿死师傅。也有天赋出众的艰难学成出师,没有名气,还有同行的忌讳妒恨,加之普通工匠的卑微地位,许多人可能血本无归,最后辗转成为奴籍。
这种人卖身时候大多年岁已大,还拖家带口,没有被人牙子精心调/教/过,许多人家并不愿意买这种人来使。至于他们的手艺,大户人家要请的是那些有名望的老师傅,请这些连妻儿都养不活要自卖的有何用。
不过李廷恩不在乎这个,有名气的工匠也是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的,那些人目前的他也招揽不起。但量变的太多也会引起质变,大量搜罗基础人才,里面总会有点真金。还有道士,根据李廷恩前世做的收藏生意,他就发现,凡是古代奇货可居的一些特别珍品,许多都与道家有关。道士原本可以成为古代科技兴起的源点,只可惜无人重视引导,最后他们都走向了另一条路。
自从中了秀才,李廷恩就开始不遗余力的用大笔银两从人牙子手中搜罗底层工匠,并出银子给数家有名的道观,有钱能使鬼推磨,关在荒山野岭一心研究炼丹成仙的道士也是要吃饭的,他们还没修炼到餐风饮露的境界。李廷恩用银子资助道士们做各种实验研究成仙之道,虽说这样做花钱如流水,差点在当初让他买宅子时入不敷出。然而一切最终都是值得的。
“师兄,你瞧瞧……”李廷恩将一个锦盒放在向尚面前。
向尚打开一看,眼睛都直了,“这,这是,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向尚将锦盒中大拇指大小的宝瓶拿起来,眼珠几乎都要掉出来了,口中停不住的啧啧惊叹。
小小的宝瓶,不同世面上所见的从西域而来的琉璃,色彩艳丽却模糊不清夹着许多杂质。面前这个上窄口下宽底儿,曲线流畅的宝瓶,通体盈澈,透明无色,简直是毫无瑕疵。最重要的,是小小的宝瓶中,竟然盛开着一朵妖娆的桃花,宝瓶上没有一丝缝隙,而桃花,依旧肆意绽放。
向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屋子里都仿佛全是桃花的香味。
“廷恩,这花是真的,你从哪儿寻来此等琉璃?是异域人给的?”向尚很有些艳羡李廷恩的好运气,觉着面前这位师弟着实好运,总能碰到一些手中有珍品的异域商人。
看到锦盒中两个白瓷描梅茶盅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并不被向尚看在眼中,李廷恩微微一笑,将一个茶盅拿出来,左手直接贴在杯壁上,没有用盅底,右手拎起边上的茶壶流畅的泄了一杯茶水。
“廷恩,小心烫着手。”向尚见了大急,这可是滚烫的沸水,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一双手。
李廷恩微微一笑,将茶盅端过去递给向尚,“师兄试试。”
向尚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廷恩,还是伸手试探着去摸了一下杯壁,触碰之后,向尚脸上全是惊愕,他又连连伸手摸了好几下,最后干脆将手停在杯壁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廷恩,你这都是从哪里寻来的好东西。”
李廷恩将白瓷梅花茶盅搁在几上,笑道:“不是寻的。这桃花宝瓶,并非是琉璃,应该称为玻璃,乃是三清山上泰和观的道士们所制,瓶中不是真正的桃花,是他们以管在玻璃未凝时吹制而成。至于这梅花白瓷杯,是我早前买下的一个宋姓工匠烧制出来的,是一种新的瓷器品种。”
“你说这是道士弄出来的?”向尚神色古怪的将宝瓶拿起来看了看,又端起梅花白瓷杯,“这是你手底下的匠人烧制的?”
李廷恩很肯定的点头,“玻璃宝瓶与梅花白瓷杯的制作之法,如今都在我手中。”见到向尚眼中一下熠熠生辉,他莞尔笑道:“师兄可动心?”
“当然。”向尚激动的搓手,连声感慨,“廷恩,你小子,我就说你几年前考中秀才就连着往三清山上跑是有名堂。眼下大燕拜佛的人多,那群道士天天闷在深山老林里炼丹炼药,就没见一个成仙的,轻易还不乐意搭理人,就你小子跟群老道士有交情,外头人还说你有心思想要做道士呢,还有人说你买那些下三流的工匠是钱多烧的,哈,敢情你小子是在这儿等着。”
李廷恩闻言,但笑不语。
世人都小看了道家。道家原本是汉人土生土长的教派,里面包罗万象,建筑学,生物学,医学,天文学,化学等等,其实都包含在道家知识里面。可最后,道家被外来的教派击倒了,在以前那个时空如此,在如今这个时空仍旧如此。道家主张清净无为,佛家喜欢普度众生,难怪道家最后丢失了根底,渐渐没落之后只能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
当然并不是任何人找到几个道士,买下几个落魄的工匠就能获得回报。可自己有空间,幸好自己前生是搞收藏的,空间里自然不止是收集收集物种,也会放着前生收藏的各种书本典籍。要知道,在收藏这一行业中,有的时候,完整的文字书本比任何一种藏品都珍贵。这些典籍以前自己是想囤积起来在合适时候放出去卖个高价,这一世么,摘取其中一些与道家有关的出来,就足够让那群一心修道成仙的道士们将自己引为知己了。就算道士们要吃饭,他们也不是谁的银子都肯收的。
至于底层工匠……盛名已久的巨匠易有固步自封停滞不前的毛病,底层一心想往上爬的匠人们却不同,只要自己给他们一点启示和模糊的线索,再给一份丰厚的利润回报,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们会不眠不休疯了一样的去尝试。比起上一世那些科研人才,这种成本和利润率的对比,简直惊人。最要紧的是,自己有他们的卖身契。例如这个可以隔温的梅瓷,其实就是上一世的毛瓷。然而上一世曾经无数人坐拥先进科技想复制已销毁掉烧制数据的毛瓷都不能成功,这些底层工匠们却根据自己错杂的提示,在经过近两年艰苦的反复尝试后,成功的烧制出来了,甚至比毛瓷更出色。或许这与瓷器本就是传统艺术有关。对于这些已显示出巨大研发创新能力的工匠,李廷恩可以给他们最优厚的待遇,但绝不会让他们赎身。
看李廷恩神色平稳,向尚有些坐不住了。玻璃与瓷器,这可不同于竹炭,竹炭再挣银子,烧制的方法很容易被人揣摩出来,只要有银子,多起几个窑口,请几个老烧炭师父,用不了多久就明白其中关窍了。而且竹炭在冬天才是大量卖出的旺季,一年剩下的三个季节,都只能卖些零碎,一些十分挑剔又有本钱的人家会买竹炭去给太太姑娘们做些精致的膳食,或是宴客时用以烤肉。
而瓷器与玻璃,不仅用途广得多,价值更在竹炭百倍以上,甚至这种胎薄细腻,触手温润如玉,更能隔绝水热的瓷器有很大的可能被选入贡品之中。还有玻璃,琉璃本就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玻璃比琉璃更清透光滑,内中居然还能吹制出惟妙惟肖的桃花,皇宫大内的妃嫔们,谁会不愿意在宫殿中摆出这样一个大大的宝瓶。
向尚越想越觉得心头火热,眼巴巴的看着李廷恩,“廷恩,向家这些年可没亏你。”
李廷恩食指在几上轻轻敲了两下,对向尚,他没必要拐弯抹角,“玻璃生意,泰和观的道士要占一成,这是我当初与他们说好的。剩下的我占两成,两成给石家,一成给付家。至于梅瓷,我要两成,石家一成,万家两成,其余的,师兄自个儿拿主意罢。”
按这个分法,最后不管是玻璃和梅瓷向家至少都能做主四成。可向尚很清楚,一个竹炭,做到风生水起后向家都不得不分薄一部分利润出去,就如同郑家,即便医馆开遍半个大燕,靠医术结交无数名门,金银花茶这种独一无二的生意做出来后,依旧出去许多份子。
吃独食,太遭人嫉恨了,至少向家与郑家吃不起这个独食。
向尚蹙眉想了想,“石家是你这会儿的恩师,石大学士名满天下,永溪石氏更是传承近五百年的望族,你给他们多分几成都无妨。可万家与付家是什么来历?”
“付家是老师的岳家,师母出身京中的果毅侯府,如今的果毅侯乃是师母嫡亲兄长,爵位传到他身上是最后一代袭爵。可师母的侄儿付华麟现为戍卫京城的天破军左都督。”
李廷恩掸了掸袖口,见向尚脸上的神情从不以为然转作郑重,接着道:“我有一姓万的师兄,出身江北沐恩伯府,他以前曾在老师跟前学过时文,后回家掌管家业。这趟拿着老师的书信出去游学,我才知万家世代都是皇商,后宫妃嫔用膳所需的杯盘,有半数都是万家所供,不过沐恩波府一直呆在江北道盛产瓷土的昭宁,不为人所知罢了。沐恩伯府现今还有一位身份贵重的老姑太太,正是宫中辈分最尊的宁安太皇太妃。”
听完这两家的来历,向尚立时就明白李廷恩为何要拉上这两家,一家能帮忙走通贡品的路,一家可以震慑住各方觊觎的宵小。他想了想,立时道:“玻璃生意那里,付家少了,再从我这里分一成出去,向家只有两成,舅舅家半成,旁的,我拿去打点。”
“不必。”李廷恩拒绝这个提议,“师兄,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付家和一般人家不同,付家为功勋世家,他们需要银子,却又不缺银子。看在老师的份上,这一成,在没见到玻璃的利之前,他们肯收。多的,以咱们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们不会要。就是万家,若非家中本就是皇商,这两成,我也不敢给。”
向尚就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有时候,送东西,也是要看人情的。身居上位的人,收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要就是个没有跟脚的商人,你就是捧着白银百万两送到付家和万家去,人家也不会搭理你。
李廷恩见向尚若有所思,又点了一句,“师兄,付华麟执掌天破军,行的是护卫天子之责。”
这一句话,扎扎实实让向尚背后浸出了一层冷汗,他连连点头,“好,就依你说的。你借借石大学士的名头将这些人打点妥当,旁的路子,交给我。”
以前的向尚,绝没有这个底气,不过制冰与竹炭生意,让向家在很多路子上结交了不少人脉。李廷恩明白向尚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当即点了点头。
大事一说完,向尚脸上就带出几分赧然,有些话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早些说出来妥当,尤其是今天见到梅瓷与玻璃之后,“廷恩,兰婷的事情,你别见怪,爹和我都没有在这事儿动过心思。”毕竟是亲妹妹,向尚不好说的直白。
李廷恩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向尚,“师兄这是何意?”
向尚看李廷恩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味道,黯然道:“廷恩,你别怪我娘。我娘这两年是在你身上动了些心思。可她也是真喜欢你,并没有携恩图报的意思。说实在话,向家这几年沾了你不少福气。娘只是心疼兰婷。兰婷是她年近四十才生的女儿,早早就开始为她存了两间库房的嫁妆。她一心要给兰婷找个好人家,谁晓得打前年开始,我姑姑就时常回门哭诉日子难过。我也跟你说过,我姑姑当初是为了向家的产业才嫁出去,她婆家这几年败落下来,我那表弟性子文弱,撑不起家业。姑姑怕儿子被欺负,一直求我爹把兰婷许给表弟。爹觉着以前对不起姑姑,心里意动的很。我娘生怕爹哪天就将兰婷拿去还兄妹之情,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李廷恩听完只觉得好笑,“若沦落到用女子的嫁妆养活婆家上下,这个家里的男人走出去也无颜见人。”这话虽没明说向老爷糊涂,也差不多了。
向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唉,爹他年纪渐大,这几年想事情心肠越发软了。”
其实向夫人的想法,李廷恩根本不放在心上。向夫人打主意也好,动心眼也好,根本于他无碍。不过李廷恩很满意向尚主动将事情说破,就顺口点了一句,“既然令尊觉着当年亏待了亲妹妹,师兄为何不干脆给你表弟找份事做?”
向尚一时间有点不明白,“那小子身子骨可弱得很,万一累坏了……”那可是姑姑的独子,真出了事谁能担得起。
“给个合适的机会,要能做下来,他自己能撑起家业自不需要再娶一个嫁妆丰厚的表妹,想必你姑姑也不希望自己亲儿子一辈子直不起腰,只能靠妻子嫁妆吃饭。若做不下来放弃了,累病了,师兄大可对令尊直言,这种拉拔不起来的人,将女儿嫁过去就是祸害女儿一辈子。令尊还是执迷不悟,师兄就多给你表弟些机会,几次失败下来,想来就会有好消息。”李廷恩笑微微给向尚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多几次,人都要……”向尚话没说完,看了一眼李廷恩,已经明白话里的深意了。
他想了想,咬牙下定决心,“表弟再亲,亲不过兰婷,也罢,等姑姑换了心思,我再出点银子送姑姑两个庄子罢。”
这就是向尚自己的事情了,李廷恩并不插嘴,低头默默喝茶。过一会儿等向尚心情好转些,两人聊起了李廷恩在路上的见闻。
一个小厮带着长福急匆匆从外头进来。
“大少爷,家里下人过来,说屈家的人打上门了。”
闻言李廷恩神色凛冽的豁然站起,一言不发拔腿就往外走。长福擦了把汗急忙跟上。向尚先是一惊,过后却站在那里望着李廷恩远去的背影呵呵笑。
小厮觉着奇怪,就道:“二少爷,您不去李家帮帮李公子?”没道理啊,自家少爷跟李公子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比亲兄弟还亲。
向尚摸着下巴幸灾乐祸,“我帮他,别人是走一步算三步,那小子是走一步算九步,差一步是他不想算。得了,赶紧叫个下人去李家门口盯着,看屈家的人多久会被屁滚尿流的撵出来。”
小厮听到前面,还以为向尚变了心意,等最后一句出来,小厮忍不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低头应了一声后退出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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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院子里此时一片混乱。
屈家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亲闺女坐在林氏对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翠翠跪在地上抱着林氏的腿,脸上全是一道一道被泪水冲开的脂粉。林氏坐在满屋哭声中,只觉得头昏脑涨,被李李翠翠抱着摇了两下,她脸上血色全无的弯腰想把李翠翠给扶起来,可李翠翠执意不肯起身,林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心儿一直被李草儿与林翠翠拉着,不让她上去找李翠翠,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两只胳膊一使劲,将李草儿与林翠翠甩开,冲上前掰开李翠翠抓在林氏腿上的手,脸色涨红的大骂,“都是吃白饭的,还不赶紧过来,把这些人给扔出去。”
丫鬟们为难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弹。
李翠翠被李心儿甩了一下,扑到在地,恨得牙根发紧,可想到屈家,她不敢像往常一样跟李心儿硬着来,扭过头泪光盈盈的看着林氏。
屈家大太太此时也跪到了地上,对林氏哀哀恳求,“亲家二太太,不是咱们屈家非要上门找事,这回实在是没了法子,老爷他们还关在知府衙门里,咱们连个面都见不着。听人说如今的知府老爷与您儿子是同门师兄弟,您行行好,就帮咱们说几句话。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家老三可是翠翠的夫婿,他要是没了,翠翠后半辈子日子也不好过。您不心疼我们老三,您得心疼翠翠这个亲侄女是不?”
“快起来快起来。”林氏慌得忙叫左右丫鬟去把屈家大太太搀扶起来。屈家大太太从善如流的一边哭一边起身,她两个儿媳妇和一个闺女却又跪到了林氏跟前。
“亲家婶婶,您是大好人,您开开恩,救救我相公。”
“亲家婶婶,这于您就是伸伸手的事情,可那就是救了我全家大小,往后咱们一定把您当亲娘孝顺。”
“呸。”看林氏被嚷的头昏脑涨,生怕她松口的李心儿啐了一口在说话的屈家小儿媳脸上,骂道:“咱娘有儿子有闺女,谁要你们来孝顺?你们屈家的事情关我们啥事儿,赶紧回屈家去,说不定还能赶着给你相公儿子……”
“二表姐。”林翠翠下意识觉着李心儿后面的话不会太好听,突兀的叫了一声把李心儿拖到了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二表姐,你可是要出嫁的人了,这时候哪能在别人面前出这种头,传到王家咋办。”
李心儿气的跺脚,“我不出头,瞧瞧家里一个个软的。你看我娘那副样子,要被说动了咋办。还有大伯娘她们,偏挑今儿去礼佛,谁晓得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
她这话,说的边上的李草儿都红了脸。可李草儿秉性柔弱,叫她去跟李翠翠她们你来我往的争吵,她实在做不到,讷讷垂了头道:“心儿,是姐没用。”
李心儿觉得头痛死了。她这话的意思又不是要叫这个姐姐出来跟人吵。她要嫁人了不能坏名声,这姐姐不是也一样。心头火一起来,李心儿甩开林翠翠,又要上去。
“别,别。”林翠翠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李心儿,拼命劝说,“二表姐,你不能过去。这种事情,你要是出嫁了的姑奶奶,跟她们吵还没啥,你一个大姑娘,多吃亏。”林翠翠没读过书,可她十分懂得观察。在乡下,就是再泼辣的姑娘家,对上成了亲的妇人都只能吃亏。只因不管最后赢了还是输了,别人都会说姑娘没教养,对出嫁了的妇人,名声影响倒是没那么大。而且出嫁了的妇人,忌讳少,那嘴,别提有多利了。自己这个二表姐,就是性子冲动,嘴巴快,真论说,她可说不过人。
林翠翠拽了两次,看李心儿要翻脸,急忙悄悄指了指林氏身边立着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小声道:“二表姐,你瞧蔡妈妈在呢,你放心,姑姑不能心软。”
果然李心儿就瞧见蔡妈妈在林氏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拽了几下林氏的衣袖,林氏就不说话了。
“可也不能一直就让她们这么闹腾,要不把大姑找来。”李心儿一下想起了在照顾范氏的李桃儿,说完她自个儿又摇头,“不成不成,李翠翠那眼睛,平日见了咱都朝天上看,大姑眼下吃住都在娘家,她才不会把大姑看在眼里。”
至于找李火旺,没人动过这个念头。屈家来的全是女眷,又是林氏的院子,哪怕闹腾到把屋子都拆了,以李火旺的脾气,那也是绝不会过来的。
李心儿急的团团转,耳边是李翠翠她们越来越响的哭声,眼前是林氏一脸无奈,她气的喘了几口粗气,差点随手将边上一个釉彩葫芦纹梅瓶给砸了过去。
李翠翠不是没看到李心儿的神色,她心里也急得很。
这趟回娘家,她是逼于无奈。以前她执意要嫁给屈从云,的确是存心想要与李草儿较个高下。李草儿抢了她的好亲事,还嫁给比朱瑞恒更好的嫡长子朱瑞成,那她就挑个比朱家更厉害的屈家。屈从云也是嫡长子,年岁相当,从没订过亲,不像朱瑞成,再是嫡长子又如何,生来是个克妻命,指不定哪天李草儿就会被克死。那时候她天天想着早点嫁到屈家去,叫别人都看着她过好日子,然后她就好住在大屋子里被丫鬟伺候着悠闲的算李草儿还能活多久。
可嫁到屈家四年,跟屈从云一起在一张床上躺了四年,她哪会一点不在乎屈从云。她闹腾着不准屈从云睡丫鬟,给有孕的丫鬟灌堕胎药,不都是想自个儿给屈从云生个儿子。结果李草儿与朱瑞成定亲四年平平安安,马上就要带着丰厚的嫁妆去朱家做大少奶奶。她却至今没有一个儿子,还差点被休回了娘家,不仅如此,在正盘算着怎样风风光光让屈家来接人好比李草儿先生个儿子出来的时候,屈从云下了大牢。
难道她身为李家的长孙女,最后却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李草儿压在她头上去过好日子,自己反成了寡妇?
一时间,李翠翠眼中宛如淬了毒,她冷冰冰的朝李心儿那头望了一眼,咬牙吞下口中的血沫,扑在林氏膝盖上哭的凄厉。
“二婶,我晓得错了,往常都是我不懂事儿。可您看着我长大,您以前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的疼,我求求您,您帮我说说话,相公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林氏心头一软,伸出手在李翠翠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感觉到林氏温柔的碰触,李翠翠心底一喜,哭的越发情动,“二婶,屈家真是冤枉的,那些药材,屈家也是从别人手里收过来,哪会晓得里面有啥东西,谁弄得明白这药能把人吃死,那都是治病的药,又不是毒药。”
“大姐如何知道那不是毒药?”
“廷恩。”
看见李廷恩回来,李心儿林氏她们是松了一口气,李翠翠的脸色却变了。她畏惧的看着神色平静缓缓走近的李廷恩,拼命将身子往后缩。
李翠翠一直记得,几年前李廷恩执意要起家庙将她关进去的时候,就是这种冷淡的面容。
屈家大太太几个没注意到李翠翠脸上神色变化,只觉得在林氏这里哭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正主儿。屈家大太太给儿媳妇与女儿使了个眼色,三人就要跑李廷恩面前跪下。
看到她们的动作,李廷恩眉峰一扬,冷冷的喊了丫鬟,“给客人上茶。”
这一回,丫鬟们动作比谁都快,七手八脚一拥而上,两个拽一个把屈家女眷都按在椅上,又捧了热茶来,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不等屈家人开口,李廷恩又让李心儿她们回屋,“三姐四姐,你们先回去照看珏宁他们。”目光扫过垂头束手束脚的林翠翠,他语气温和了许多,“这是表妹罢,家中弟妹甚多,有劳你先给三姐她们帮帮手。”
林翠翠手还紧紧拽着李心儿胳膊,虽说李廷恩对她并未疾言厉色,她也觉着在李廷恩这个解元表兄面前浑身都不自在,急忙应了声好,随着两个表姐出去了。
林氏看着儿子三两下止住屋子里的哭声,长出了口气,“廷恩啊,你大姐夫……”
“娘。”李廷恩神色温和的截断林氏的话,缓声道:“大姐夫毕竟是大伯他们的女婿,今日不巧大伯父他们回了乡下,大伯娘和三婶四婶又带着二姐上香去了。王管家叫人去向家寻我的时候,也派了人去给大伯他们报消息。算一算,大伯与大伯娘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咱们还是先听听大伯他们如何说罢。”
李翠翠与屈家女眷听李廷恩这样说,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唯有林氏直点头,“对对对,赶紧的,翠翠,你快回去慢慢把事情给你娘他们说说,咱们再一道来想法子。”
看李翠翠有点不乐意,林氏最厌恶有人将长辈不放在心上,登时拉了脸,“翠翠,听二婶的话,可别叫你娘他们着急。”
林氏这话一说,李廷恩当即道:“蔡妈妈,你找几个丫鬟,服侍屈大太太她们梳洗一番,大伯娘那里兴许也急了。”他目光一转,落在李翠翠身上,“大姐,屈家药材的事儿,想必你十分清楚。你随我一道去鹤龄居等着大伯父罢。”
李翠翠心跳如鼓,将头垂的更低,“二婶说得对,廷恩,我还是先去见娘,我怕她心里着急。”
李廷恩笑了笑,语气淡淡的,“伯娘那里有屈大太太她们,自然会弄清楚。外头的事儿,还是大伯他们懂得多些。大姐,你要娘帮你在我跟前说话,总得先让我弄清楚事情原委罢。”
觉着李廷恩说这话就是有要帮忙的意思,本来被丫鬟领着往外走的屈大太太忙扭身过来拽了李翠翠一把,冲李廷恩堆出满脸的笑,“廷恩说得对,廷恩说得对。”说完看李翠翠站在边上不吭声,屈大太太忍住怒火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可机灵些,从云他们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你是姓李的,就是嫁出来了,身上还流着李家的血呢。待会儿多给你堂弟说几句好话一准儿能顶用。否则就是从云做了鬼,你也休想我屈家放你回来再去过好日子!”
听见屈大太太发狠的话,李翠翠又气又急,忍着气点了点头。
屈大太太这才放心,领着儿媳妇与女儿跟着蔡妈妈去梳洗。说起来,要不是这事儿郑家不肯伸手,嫁到郑家去的姑奶奶连面都见不着,官府又把屈家上上下下的男人都抓走了,一屋子女人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她是绝不会来李家求人的。
李家有什么,就有一个解元,虽说人人嘴里都夸这个李廷恩是什么星宿降世,可能中举人,却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的多了。说什么祖上出过大官,都不晓得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这几十年,李家不就是一直在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可屈家,一直是县里有名的药材商,如今还跟着郑家将生意做到了府城,做到了别的道。
说来说去,也不晓得儿子当初中了啥邪,非要娶李翠翠这么一个乡下野丫头进门,要听了自个儿的话,娶个官家千金,哪用得着一家人下大牢,随口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不就是吃死几个下苦力的。到头来委屈自个儿和一堆乡下泥腿子出身的人做亲家,连出门都不好意思与人提起来,一出事儿还半点不顶用。要跑来和个十几岁的小子赔笑脸。
想到待会儿还要去一贯看不起的小曹氏面前低声下气,屈大太太心里直发堵。
李翠翠跟李廷恩一道去了鹤龄居。李大柱他们还没赶回来,李翠翠看着端坐在对面喝茶的李廷恩,束手束脚的浑身不自在。她将头垂低,下意识仔细听着厅堂中的动静。
李廷恩手中的松枝茶盖落下来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翠翠跟着打了个寒颤。
“大姐。”李廷恩音色清冷的喊了一声。
他语调很低,可李翠翠却更觉得可怕。她慌慌张张抬着头看李廷恩,神色慌张的道:“廷恩。”
“大姐,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李廷恩面无表情的问。
见李廷恩脸上无喜无怒,李翠翠越发觉着心里没底儿,她努力的在脑子里措词,“婆婆与我说,家里几年前添了一百亩药田,相公做主种了乌头。兴许是那地不成,乌头药效不好。大药铺里负责挑拣药材的大夫都不肯收,相公就做主将库里炮制好的乌头零零碎碎拆开来卖给那些小药铺。原先一直都好好的,没想前几天有药铺找上门,说他们将乌头转卖给几家医馆,结果吃死了人,被人告上了衙门。公公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官府就关了家里几家药铺,封了药库,把家里的男丁都抓到了牢里。”说着说着,李翠翠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到了李廷恩面前,“廷恩,我求求你,你救救相公。以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对,我给你磕头赔罪,你是解元,你别跟我见识,只要你救了相公,我往后给你姐她们当牛做马都成。”
李廷恩端起茶盅悠悠然喝了一口茶,“大姐,你要膝盖这么软,就一直跪着罢。”
李翠翠被这么一问,下意识的想到小曹氏跟她说过的话,她抬头一看,正好对上李廷恩投过来的目光,只觉那双眼睛幽深黑暗,透不出一丝光亮,更看不懂里面隐含的东西。她惶然的把着四脚香木椅的扶手,艰难的爬了起来,四肢僵硬的重又坐了回去。
李廷恩冷眼看她坐好,垂下眼眸淡淡道:“头一条,屈家的乌头,是屈从云做主种的,却不是他做主炮制。”
看到李翠翠面露惊讶,李廷恩怜悯的望着她微笑,“屈家过往并无种植乌头的经验。屈从云本是想尝试一番,他只买了五百株药苗,结果屈从安背着他又买了六千株药苗,将一百亩新添的药田种的密密麻麻,最后成熟能用的乌头不过一半,而且这一半,都被一种虫子咬过,不能确定药效。郑家这些大药铺负责挑拣药材的都是积年名医,是以他们拒绝收下屈家的乌头,担心屈家别的药材也受影响,他们连屈家另外几种药材也都不肯收。”
李翠翠听见李廷恩和屈大太太截然不同的说辞,想到平日里屈大太太就偏心小儿子,眼里立时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李廷恩摇头轻笑,“屈从云要屈家将被虫咬过的药材都烧掉,屈从安却私底下命人将所有药材精心炮制,掩去痕迹后零碎拆开卖给街头巷尾的小药铺。可惜屈从安运程不好,他卖出去的药被惠民所的人买回去了,惠民所一个司库肾阳虚弱,常要服用乌头,他吃了屈家卖出去的乌头熬的药,第二天就断了气。这司库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官职微末。奈何他还有一个身份,乃是正五品上中书舍人的族叔。正因如此,屈从云才会在前几日吵着要给你一纸休书。”
李翠翠浑身僵硬,她眼珠木木的转了两下,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相公。”
这一次,李翠翠是真的伤心了。她没想到屈从云竟是不愿意连累她,才会借口她想要打掉丫鬟腹中的骨肉而要把她休回家。
看李翠翠哭的撕心裂肺,李廷恩心知李翠翠是想岔了。不过他也不打算把屈从云的盘算揭开给李翠翠看,那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李翠翠打定主意要跟屈从云撕破脸,李翠翠和离,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让李翠翠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与屈从云在一起。
至于屈从云,这次自己伸了手,屈家总要拿些别的东西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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