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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午时之前,曹循办妥了店铺交接事宜,但依然装模作样的在店铺里晃荡,把一大堆事情吩咐给新安排的管事,便甩手不管了,表现出对抢到续约无比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回家陪着妻儿,喝着小酒,再去赌场怡情两把,完全一副闲散做派。
这些都是装给卢绎看的,除了五根手指数的过来的人,外人全然不知金宝楼又易主了。
庞邈见好就收,修改过菜单,趁着曹循出去办事,淡然的和亓老先生一起离开金宝楼,否则等曹循回来定然要摆桌酒席宴请救命大恩人,喝醉了事小,一不留神穿帮露陷了,那可就是雪上加霜。
临走前,他让张四给曹循带句话,就说亓老先生年纪大了,又费神算了两卦,乏得很,先回去了。
张四不够机灵,没想到要问亓老先生住在哪儿,就送走了两人。
回到家里,亓老先生一见堂上坐着庞夫人和曹律,一扬手招了招,“二位,二位,老夫给你们算上一卦如何?”他不怀好意的望向曹律,盘算着小心思。
待人走到近前,曹律出手迅如闪电,薅一把亓老先生的胡子。
亓老先生反应不及,下巴上麻丝丝的疼,打理整齐的漂亮白胡子被薅去一大半,紧接着脑门上一松,凉飕飕的风在头顶上铺展开。
曹律举着半边胡子,和长飘飘的假发,乐道:“我竟不知道薛晋夷薛大公子居然会算命看相。”
只剩下半边胡须的薛晋夷活像一只被剃了大半毛的羊,他捂着下巴闷闷的问道:“你怎么会看出是我?”
“首先这骗人的把戏,阿邈不会让太多的人知道,不是你就是章牧。”曹律捋两下假发,手感不错,做工不差,还挺有意思的,“其次,你进门之前的走路姿势确实很像一名老者,但是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原形毕露。”
薛晋夷失望的长叹。
庞夫人笑道:“晋夷多大的人了,还爱玩这个,快去洗洗脸吧。”
“慢着,”曹律将茶杯递到庞邈手里,说道:“薛先生不是要给我算命么?曹某洗耳恭听。”
“这这这……”薛晋夷局促,要是还扮作亓老先生,他绝对敢和曹律胡扯一顿,但现在把戏被戳穿了,再胡诌的话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依曹律的武功,他还是挨揍的份儿。
他求助时的看向庞邈,结果庞邈的眼睛被杯盖遮着,再看庞夫人,这次总算是笑吟吟的回望过来,但丝毫不见帮忙说话的样子。
好么好么,平常的一股机灵劲,碰上曹律就缴械投枪了。
他想了想,小一会儿就通彻了,展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先对庞夫人说道:“这位夫人,老夫看您面相,是一位有福之人,阖家美满平安,将来必能一家团聚。”
尽管知道薛晋夷没看相的本事,但几句话正中了她最简单质朴的心愿,“如此再好不过,我便是盼着一家团圆的那一日。”
看把义母哄高兴了,薛晋夷转头对付曹律,“这位老爷嘛……唉哟,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以后定能和您这边的这位公子和和美美,比翼双飞,携手到老。”临末,他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逗得一屋子人都跟着笑起来。
满堂温馨,其乐融融。
另一边,卢绎兴冲冲的安排人手,准备打金宝楼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曾想到大理寺大牢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燕王世子死了。
确切的说是被人掐死的。
某个自知死路一条、心无牵挂,并且住在燕王世子隔壁牢房的人,先是装作诚心诚意的道歉,将人引到铁栏杆边,随即出其不意的掐住脖子。
等狱卒打开牢门,燕王世子已经断了气,死不瞑目。
死人软绵绵的瘫在地上,那人大概觉着还不够解气,当着惊呆了的狱卒的面,往死人脸上踹了几脚。
几天没洗的臭脚丫子,在白嫩嫩的脸蛋上留下清晰的印子。
狱卒再也不敢杵着不动,在一阵阵的狞笑声里,将燕王世子的尸首拖到安全的地方。
大牢里有大夫,可使了各种办法,还是回天无力,尸首在他们的折腾下彻底凉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谭吉好不得意——自个儿就算死了,有这么一位大人物陪着走黄泉路,值了。
正好在两仪殿的燕王听闻消息,当即昏厥过去,被人掐了半天的人中才慢慢转醒,待得知儿子身亡的消息不是噩梦幻想后,痛哭到肝肠寸断。
燕王年纪不小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听闻此事的人大多心想燕王这一支铁定是没香火可延续了。
卢绎吓得一身冷汗,当初是他和谭吉的事儿没办妥,又拖拖拉拉的没给人定了罪,才让人逮着机会拉上一个陪死的。
怎么办?
赶紧的办出一件大事来,兴许能将功抵罪呢。
卢绎按着与其他三人商议好的计划,将人手都派出去。
他准备办的事情很简单,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反而越磨人——金宝楼在招人,他派人混进去,不为别的,就为了下毒。朝廷每天提供的这一顿午饭,是有讲究的,除了诸位宰辅单独到一间屋里用膳,其余人按着所属官署排位置,聚在食堂里一起吃,而三品官员们有个单独打包的厚待,不用吃大锅饭。
因此方便下毒只下到指定的一份饭里,给指定的那个人吃掉。
曹律任职的左卫大将军是三品,他也是。
而吃掉这份饭的人,正是他自己。
手里捏着解药,吃着掺了慢性毒药的饭。
他打着一手好算盘,等着时机一到,抱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疼,然后大夫查出他中毒了。
大约有人会觉得“呵呵曹家怎么会这么傻,这不明摆着惹火烧身吗?肯定是有人下毒到酒菜里,不仅害了卢侍郎,同时栽赃曹家,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可这是嘴皮子一动,就能摘清嫌疑的事么?
谁不知道曹罗两家和他不对付甚久。
在这么个局势下,再弄个争吵在先,后有下毒谋害,难免人们把两件事牵扯到一块儿去。
于是,曹律栽进去了,金宝楼也栽进去了,他家里盘下的酒楼有机会拿到朝廷的契约了,然后燕王听说曹律又被官司缠上了,指不定心里高兴就不会找麻烦了,这才叫一箭数雕。
卢绎伸个懒腰,准备一会儿去两仪殿找曹律的不痛快。
刚出门,一人小跑上来,递上一封信,他展开来一看,汗津津的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这要是真的,那可不得了。”他问那送信的人,“消息准么?”
那人答道:“卢侍郎放一万个心,都打听准了才敢给你报消息。”
“呵,”卢绎把信纸拍在那人胸口上,慢悠悠的从怀里摸出帕子擦擦脸,又恢复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去,按着信上说的,叫几个人盯着些,这可又是一场好戏。”
那人领命离开,卢绎大摇大摆的穿过官署的庭院,遇上的官吏无不对他恭敬行礼。他上司门下侍中是赵皇后家出的庸才,只有在政事堂里和稀泥的本事,却又不敢叫圣上和赵皇后知晓,芝麻丁点大的事都叫他来拿主意,这一点拿捏在手里,就算坐着门下省第二把交椅,也被人当顶头上司一样的尊敬着。
到了两仪殿,他在殿外等候召见,趁机扫视一圈廊下,他来的正是巧了——燕王的随从们都不在,必然是叫人抬回王府歇着了。
不用和燕王打照面,他顿时信心十足。
殿里,颛孙咏德听完云公公的禀报,无奈的叹口气,一瓣一瓣的慢吞吞吃掉手里的橘子,榻边的杌子上坐着曹律,听说卢绎要为几件政事来同他争辩,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唉,燕王死了儿子,后继无人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会不会就此罢休?”颛孙咏德嘲笑着,并不为堂兄弟的死而感到半点伤心,拍掉手上的橘子皮,“这时候,卢绎这条狗不在跟前伺候着,跑到这儿来说事,当真是一心一意为国为民。”
橘皮吊在地上,他抬手挡了一下,亲自去捡。
曹律和云公公见怪不怪,圣上对自己人一向是平和亲近的,举手之劳的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颛孙咏德俯身,肩膀擦过曹律的膝盖,因为他们挨得实在太近。
曹律连忙挪了挪。
那一身贵不可言的煌煌紫袍在颛孙咏德的眼角余光中飘过,他捏着橘子皮的手微微的一顿,接着起身,若无其事的将东西丢到托盘里。
“叫他进来吧。”
曹律起身后,颛孙咏德才负手迈着步子走到御案后面,端坐在龙椅上,面目严肃的看着卢绎踏过门槛,恭恭敬敬的迈着小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