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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语,因着心里有事,长恭早早地就起了身。本來便对邺城的事很是记挂,再加上眼前还出了阿史那灵这一档子事,他几乎是辗转反侧了一宿,便再也等不下去地唤來了莫非。
“让你打探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站在远离营帐的一片浅湖边上,长恭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莫非。
从胸口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长恭,莫非恭声回禀:“王爷,这是京中的探子今早秘密传书过來的,属下也是刚刚才收到。”
“嗯。”接过信,带了些许迫切地展开,长恭忽然竟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信很短,不过一行字左右,却看得他瞬间都产生了一种气血上头的眩晕之感。
“王爷您怎么了?”赶忙伸手扶了脚步有些踉跄的长恭一把,莫非下意识地出声询问。他还从未见过素來冷静自持的王爷会这般失态,难道是京中出事了?
“传令下去,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回京!”一把甩脱他的搀扶,长恭厉声吩咐完毕,随即抬脚就朝木杆可汗的金帐而去。他要回邺城,现在就必须要回!
“可是王爷……”困惑的话语才出口一半,莫非便是眼尖地瞥到了那在长恭手中随风翻飞的信笺:河南王意外身亡!当下到嘴的话一转,直接是面色肃穆地朗声应下:“是!属下遵命!”
虽然很意外长恭在求亲结果尚未出來的时候就打算离开,但看其面色匆匆的模样,木杆可汗倒也不好多留他,当即便是笑着应允。而近乎五内俱焚的长恭也是不和他多作客套,三言两语过后便是急忙离开。那样子,让在场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是吃了一惊,这兰陵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风火火了?
“看样子,是齐国内部出问題了呀。”笑容收敛,木杆可汗精明的眉眼看着长恭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既如此,那此次结亲的对象就用不着考虑了啊。”
“你说什么?!兰陵王走了?!”正在自己帐中梳妆的阿史那灵听到侍卫的回禀,猛地站起身來。而正替她梳理长发的丫鬟一个沒留神,直接是扯痛了她的头皮。
“公主恕罪!”那丫鬟急忙跪伏而下,诚惶诚恐地讨饶。然而眼前瞬间一花,阿史那灵居然是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跑出了营帐。
“高长恭!”才跑出不远,阿史那灵便看见了已经整装待发的齐国使者团,而领头的一人,玄衣黑马,英气勃发,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灵儿公主?”一把扣住缰绳,长恭颇为诧异地看着拦在马前的小女子,随即眼神沉郁地开口:“本王有事回国,还请公主不要阻挠。”
“有事?”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阿史那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昨天所说的话才要走的?”
“嗯?”沒有料到她会这么想,长恭着实是愣怔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一边的莫非吩咐道:“你带着人先走,本王随后赶來。”
“是。”眼神不着痕迹地在这两人之间扫了一个來回,莫非也不多言语,直接纵马向前:“走!”
眼看着队伍离开,长恭一跃下马,看向阿史那灵,语气极为恳切:“公主切勿多心,只是因为邺城出了点事,我才不得不赶回去处理而已,昨日之事,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咬了咬唇,阿史那灵紧盯住长恭,一双美眸中再度蓄上了泪:“你当真,非走不可么?就不能等到求亲之事结束?”甚至于,连目送她归属何处都办不到?
“非走不可。”尽管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惹人怜惜,但长恭还是硬着心肠径直开口:“事关重大,还望灵儿公主见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史那灵也已经是知道多说无益了。当即红着眼眸点了点头,轻声喃喃:“那好吧,我也不再拦你,你快回邺城办事要紧,我……”她定了定神,眼中的泪水终是滚滚而下:“祝你一路顺风!”
看着这个从头至尾都是对他满怀善意的女子,长恭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劝慰道:“好了,不哭了,我们总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真的么?”被他突如其來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阿史那灵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了头,当下连哭泣都忘了,直接是抓着他的衣袖满眼希冀:“长恭哥哥,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么?”
“真的。”长恭嘴角含着一丝清浅笑意,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小丫头是一点办法都沒有:“灵儿,相信我,幸福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终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许你一生的良人的。”说罢,他也是不再停留,一个翻身上马便欲快速离开。
“长恭哥哥,替我向你妻子问好!”将双手拢在唇边,阿史那灵忽地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声便对着长恭远去的身影喊道。
挥了挥手,长恭沒有回头:“一定!”
余音还飘散在空气中,但那黑衣黑马之人已是绝尘而去,那样决然的姿态,就像是冲出了视野从此再也不会归來。阿史那灵放下手,笑意渐敛的同时却在眼中换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是的,我一定会找到只属于我的良人!哪怕他现在还不是,我也会让他变得是!”
言罢,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身影,转过身再不留恋地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现在,是该她接受命运的时候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原本回京的时间被长恭生生缩短了一半。但饶是如此,他回到邺城之时也已经深秋,满城鲜红欲滴的枫叶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不过凭它如何热烈明艳也温暖不了长恭从内至外的彻骨冰寒。
跪在孝瑜的灵前,他不声不响地一跪便是三日,到得最后,连原本听凭他发泄情绪的清颜都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却也不好太过劝慰,于是索性跟着他一起跪。
而就在孝珩等一干人都百般无奈,以为这两人要一直跪下去之时,那自从回來后便沒发过一言的长恭终是开了口。
“颜儿,你知道自幼教我写字念书的人是谁么?”因为多日水米未进,长恭的声音听起來沙哑不堪。
“是大哥么?”看着灵牌上那个熟悉至灵魂深处的名字,清颜的声音也是极轻,那样子,就像是怕惊醒了那些沉睡的亡灵。
“嗯。”低低地应声,长恭犹如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连嘴角都是不自觉地扬起了柔和的弧度:“父亲和母亲都去世得很早,大哥虽然为人看來风流不羁,但对我却是自幼疼爱异常。我天性不喜书画,很多时候都被大哥责怪,当初一直觉得是他在故意为难我,后來想想,他却是始终为我好的。”顿了顿,他的语调之中逐渐渗入了丝丝点点的痛意:“大哥是我兄,如我师,更胜我父,可我居然就这样让他孤独死去,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沒能参加……颜儿,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他……”
侧身环抱住他,清颜只觉得满腔的痛意几乎都快将她淹沒:“长恭,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事发的时候你在突厥,就算真要责怪,也该怪我,是我,沒有护住大哥,是我,沒有守护好家人……”
“颜儿……”伸手揽住她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长恭埋首在她的发间,语气之中的温柔和疼惜分外明显:“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呢,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这些事,从头至尾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早日为大哥报仇。”只要有他在身边,清颜就感觉到无比的安心:“皇上护着和士开,我不能取他的性命,但我相信,总会有机会的。”她已经把孝瑜中了梦靥之事告诉于长恭,虽沒有切实的证据,但和士开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和士开是么。”略带寒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清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长恭周身缭绕的阴寒杀气:“或许,我是该进宫找九叔谈谈了……”
是夜,皇帝寝宫之中,一身便服的高湛坐在桌边,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眼神沉黯。
“突厥那边的事已经结束了么?”无声的静谧持续了半晌,高湛终于是沉声开口。
“是,木杆可汗最终决定将阿史那公主嫁入周国,微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垂首回禀着相关事宜,长恭的面容沒有丝毫波动。在回邺城的路上,他就得知了最后的联姻结果,虽然遗憾周国最终得利,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起來吧,这求亲一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成与不成,都在意料之中。”抬手倒了一盏清茶,高湛径直将杯盏推向自己对面:“坐吧,咱们叔侄,似乎也很久沒有好好聊过了。”
定定地凝视着面前如冰玉一般的男子,长恭依言坐下身來,接过茶盏在指间细细把玩:“不知九叔要和我说些什么?”他明白高湛的意思,这是要抛开君臣身份谈心,因此下他倒也不和他太过客气。正好,他也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清楚。
“孝瑜的事,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吧?”低头轻抿下一口茶水,高湛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之下,看不清楚表情。
“我刚刚才祭拜完大哥的灵位过來。”目光紧紧地锁住对座之人,长恭似乎是想从他的神态之中看出些什么东西來:“九叔,你能否告诉我,大哥的死,是不是你授意的?”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沒有回答,高湛毫不示弱地回视于他,半点波澜也无的眼眸就如同沉静的夜空,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