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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期限转眼即过,这一天,日落西山,高湛负手立于栖月宫中,眉眼沉沉。
“太上皇,这三日之期可是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躬身立于其后,和士开小心地打量着高湛的脸色,试探性地开口。
“还有一会儿呢,你急什么。”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定定地望向宫门口,高湛似乎很耐心地在等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这个期限是他承诺了的,既然等了这么久也就不在乎眼下这一时半刻。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到无法挽回。
“太上皇所言甚是,是微臣心急了。”喏喏应声,和士开退到一边,眼神却是不自觉地飘向殿外。那模样,竟似也是在等人前來。
而就在殿中两人都相对沉思默然无语之时,负责通传的内侍却是适时地跑了进來。
“启禀太上皇,祖珽祖大人求见,据说是有要事回禀。”跪伏于地,内侍声音响起的瞬间,高湛与和士开的脸色几乎是同时有了变化,一则皱眉,一则暗喜,然而均只是浮现了短短几秒,便已被压制得毫无痕迹。
“让他进來吧。”转身走回主位坐下,高湛冷眼看着心急火燎进殿的祖珽,心里却是忽然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说吧,出什么事了?”
“启禀太上皇,微臣获悉,坊间流言四起,都是关于河间王爷谋逆的消息。微臣不敢怠慢,一得到相关情况就第一时间进宫來汇报了。”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祖珽诚惶诚恐地递上了一张纸片:“这是微臣搜集到的民谣,请太上皇过目。”
高湛眼瞳紧缩,却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张纸片。才看了一眼,他周身的气息就暴虐了起來:“來人,将河间王高孝琬带过來!”
和士开大着胆子向高湛的手中瞄了一眼,嘴角的弧度瞬间便是勾勒而起。
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鸣。河南河北,正是河间王的封地,金鸡鸣叫,这意思分明就是指高孝琬要取而代之大赦天下。虽然隐晦,但也是含而不露,叫人一看便疑窦丛生。高湛本來就是一个多心的主,区区十四个字,已经足够让他浮想联翩、坐立不安了。
想着,他不由和祖珽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彼此神情上的满意已经不消言明。
赫连辅玄做事向來雷厉风行,高湛的命令才下达不久,远在天牢中的孝琬已经是被带上了殿。
一眼瞥见在场的几人,纵然孝琬心思不如孝珩那般缜密,也已经大概能够猜出一二了。昂着头沒有肯下拜,尽管他在狱中几日形容憔悴,但那通身流转的气息依旧是高贵异常,生生透出一股大义凛然的味道來。
“河间王,见了太上皇,你因何不拜?!”眼看高湛面色不豫,和士开当即踏前一步,冲着孝琬便是一声厉喝。
抬眸狠剐了他一眼,孝琬却是冷哼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又有何资格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
“你……”被他的气势所摄,和士开一时之间竟是怔在了原地。也是他思虑不周,刚刚光顾着讨高湛的欢心,竟忘了这高孝琬从來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
“他沒资格,那河间王爷觉得我可有这个资格?”不紧不慢地开口,高湛的面色阴沉得恍若山雨欲來,任谁都能够看出他此时心情奇差。
见是高湛开口,孝琬也不好直接顶撞,只撇开了视线,沉默着沒有吭声。他对高湛从來就沒有半点的好感,孝瑜的事情发生之后则更是心生怨恨,眼下碍于身份,他也只能压抑住怒气,否则,他还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挥拳。
站起身來,高湛缓缓地走近孝琬,抬手就将先前的那张纸片甩到了他面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闻言,孝琬的眼中一闪而过疑惑,然而在看清那上面的内容之时,他的神情反而镇定了下來:“九叔要我解释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信侄儿那便是信了,若是不信,那我也无话可说!”说到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眉梢轻挑,连看向高湛的眼神里都是带上了一点点的讥诮:“九叔若连这种市井无赖的荒诞之言都要小題大做,那侄儿敢问,蔑视人伦道德又该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不仅被连带着辱骂了的祖珽面色难看,就是垂首立于一旁的和士开,都惊得猛然抬起了头。那眼神里的不敢置信,浓重到无以复加。
他居然知道?!他居然都知道?!
目光深沉到令人无法捉摸,高湛紧紧盯住孝琬,话语轻飘却是莫名地掺杂进了危险的气息:“谁是你九叔?你有何资格唤我九叔?”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恨这个称呼以及这个称呼所代表的身份!他不动高孝琬,不是因为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是担心错杀无辜会引起群臣愤慨。仅仅只是因着心中在意的那两个人,他无法逼自己狠下心肠,然而面前之人却是不断地在挑战着他的底线!
“哼,我为何叫不得你九叔!”知晓他被自己戳中了痛处,孝琬越发地不顾一切。自从无意中堪破了高湛对清颜的心思以后,他简直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个叔叔,单看而今这状况,他也明白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索性就把一切给拿上台面摊开來说清楚了:“我乃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外甥!我为何沒有这种资格!”
高湛自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些拥有着尊贵身份、甚至可以顺理成章够上帝位的子侄。当年的高殷如此,后來的高百年如此,现在的高孝琬更是如此!
一直以來,高孝琬冲动莽撞的个性都让他不自觉地忽视掉这个潜在的威胁,再加上长恭的影响,就算高孝琬不如高孝瑜那般明确地投身于他的阵营,他也仍旧是对他的诸多不敬百般包容。直到三日之前,崔氏向他告发高孝琬谋逆,他才惊觉自己身边居然还存在着这等身份显赫尊贵的高氏亲族。虽然他如今已对权势看的淡了很多,但只要这坐皇位的还是他的儿子,他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这高孝琬,绝不能留!
大手一挥,高湛满脸阴寒地冲着赫连辅玄下令:“河间王高孝琬目无君上且意图造反,无忠君爱国之心,给我拖下去杖责!”
“是。”想着太上皇和广宁王等人约定的时间还未到,赫连辅玄正在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一番,然而视线触及高湛那阴狠至极的面孔,到嘴的话终究还是被他给咽了下去。罢了罢了,反正太上皇的意思是杖责,又不是打死,不必下杀手就行了,这样对双方也都算是有了个交代。而且这现场还有着和士开和祖珽两人在,纵然是他想开口劝说,只怕那巧舌如簧的两个家伙也不会让他得逞,届时还牵连了自己可就不美了。
思量既定,他也就示意应声入殿的两个属下将孝琬按倒在地,准备行刑,却压根儿就沒注意到和士开站在一旁,对着他身后的两个禁卫军打了个沒有被任何人看到的隐蔽手势。
“哈哈,高湛!你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被强行摁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感受着自身上一下下传來的剧烈疼痛,孝琬俊朗的面容都禁不住变得扭曲,然而却还是死咬着牙关不松口:“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别想!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得到!”
“太上皇……”听着那一声声仿佛诅咒一般的嘶吼,和士开的心都忍不住微微地发颤。沒有谁比他更清楚高湛花在苏清颜身上的心思,此时高孝琬的一席话,根本就是在活活地剜着他的心啊。那种苦楚,那种几欲撕心裂肺的癫狂,不是爱到深处,这世间又真正有几人能够体会?
这么一想,他就欲叫人将高孝琬的嘴给堵起來,然而还沒发话,一边面色沉郁到一定程度反而平静下來的高湛却是抬手阻住了他。
“让他说下去。”高湛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幽黑,只是谁也沒有注意到其中几近心碎的痛苦和绝望:“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能硬到几时!”
一棍接一棍地打下,因着殿里几人的监督,两个行刑的禁卫军几乎沒有一丁点的马虎和放水。很快,孝琬小腿至臀部的衣襟就已经尽数被殷红的鲜血浸湿,不但骂声渐低至消失,就连呼吸都是微弱了不少。
赫连辅玄眼见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堂堂河间王爷,虽说不是长年征战沙场的将领,但好歹也是马上功夫过硬之人,怎么可能连几下杖责都承受不了。但想到自己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出手责打之下,是伤筋动骨还是只烂皮肉,都有着极为精准的拿捏尺度,并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的纰漏,更何况高湛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自是不能贸然出声制止。
然而想起那日那兰陵王妃的冷厉眼神,他心底忽的便是一跳,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悄悄朝殿外留守的一人打了个手势。那人见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径直朝着宫外跑去了。目送着他的身影逐渐远离,赫连辅玄这才觉得自己轻松了一口气,继续凝神望着大殿里这血色淋漓的一幕。
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更希望,千万要赶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