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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碾过了似的,骨头重酸痛难耐,脑袋更是要炸开了似的,那眼皮上好像坠了千斤的重担,怎么也睁不开来。
宁珞心里着急,挣扎了片刻,一丝光亮这才渐渐透入眼眸。
“九姑娘醒了,快去找大夫过来。”
“快去通报夫人。”
“九姑娘,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
耳边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宁珞用力地睁开眼,入眼之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顶的架子上有双幽蓝幽蓝的眼睛盯着她,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喵呜”叫了一声从上面窜了下来不见了。
宁珞愣了片刻,这不是她十四岁生辰时母亲送她的那只波斯猫吗?据说是外祖家经商时从遥远的西域带过来的,千金难求,那毛色通体雪白,性格乖巧可爱,她得了之后便十分喜爱,取了个名叫“雪团”,成日里抱在手上,一直养了大半年。
然而那年过年前夕,雪团不知道被谁诱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病怏怏了几天就死了,她难过极了,大病了一场,为此祖母非常生气,把母亲叫去痛斥了一顿,说是母亲到底是商贾之后,眼界短浅,居然纵容她玩物丧志、迷乱心智。
母亲为此彻底伤了心,和祖母的关系简直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而现在雪团居然出现在她眼前……难道是她到了阴曹地府和它相见了吗?那母亲呢?还有父亲和兄长呢?是不是他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那身子好像骤然小了一圈,五官还没长开的模样,一脸的惊喜:“姑娘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头晕吗?有没有想吐?要不要喝点水?”
这一连串的问话好像爆豆子似的,不正是绿竹吗……难道绿竹也死了?
宁珞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绿竹的胳膊,用力的揉捏了一把,她的脑中一阵晕眩:那触感真实,不是地府中鬼魂的虚无之相。
还没等她开口,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豆绿色刺绣对襟褙子的中年美妇疾步走了进来,几步就到了床前一把抱住了宁珞哭了起来:“珞儿你可吓死娘了,还好你醒了,不然娘也随你一起去了……”
宁珞僵了一下,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发抖了起来,这是她的娘亲!在她十六岁那年就因病而去的宁秦氏!
“娘……”她只是叫了一声喉咙便哽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从前了?如果是做梦,那就让她永远都不要醒来吧。
“珞儿乖,”秦湘兰心疼极了,“别哭了,醒过来了就好,娘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夫人你赶紧去歇着吧,都照看姑娘一天一夜了,今儿也才合了一会儿眼,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要是也倒下了九姑娘该怎么办?”旁边有人劝着,正是秦湘兰的陪嫁丫鬟秦嬷嬷。
宁珞却半句也没听进去,只是扯着秦湘兰的衣袖哭了个痛快淋漓。
向来聪慧洒脱的女儿忽然变得这么娇怯怯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蹭,秦湘兰只当她是委屈,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高兴,抱着女儿连声宽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宁珞止住了哭声。
旁边的绿松眼明手快,递上了一块帕子,宁珞接过来擦了擦眼泪,看着秦湘兰胸前被哭湿了的衣襟,不好意思地说:“娘,女儿没事了,就是心里闷得慌才哭的。”
“怎么没事呢,后脑上都豁了一个口子,还好脸上没有伤痕,不然破相了可就糟了。”秦湘兰扶着她靠在了床上,“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七姐姐推你了吗?”
宁珞怔了片刻,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终于想了起来,十四岁那年她和七姐宁萱从书院回家时起了口角,吵闹间一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昏迷了两天两夜,还是父亲宁臻川辗转求到了太医院,请来了圣手王斐,用一根金针才将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这一场意外足足让她躺了半个月,后来才知道宁萱因为这件事情被祖母斥责为暗藏祸心之徒,书院再也待不下去,过了一年便被草草地指了一户人家嫁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会儿都是小孩子心性,凡事喜欢争个高下,就算宁萱和她推搡也并没有很大的恶意。“七姐姐……应当不是故意的……”
有个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秦湘兰的耳旁说了几句,秦湘兰立刻站了起来,叮嘱了绿松和服侍的嬷嬷几句,又对宁珞道:“珞儿,你祖母有事,你好生歇着,娘去去就来。”
宁珞乖巧地应了一声,眼看着秦湘兰的背影出了门,她立刻让绿松扶她起来,坐在了梳妆台前。
雕花铜镜中,她的眉眼已经依稀有了日后倾城之色的影子,如云般的乌发流淌在肩头,一双美目似喜还嗔,墨瞳俨如一潭秋水,双唇因为意外而略显苍白,却因为刚才被绿竹用水润泽过了,娇小饱满的唇瓣上闪动着不一样的光泽,唯有原本秀气小巧的下巴,因为脸上犹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圆润了好多。
再低头一看,那原本如枯槁般的双手十指纤纤,凤仙花染就的指尖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俨如一朵朵盛放的春花。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中洒落下来,一层薄金跳跃在她的指尖,透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十四岁时的宁国公府,回到了父母健在、家族安康的盛和十二年。
宁珞想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还没成型,眼中的泪珠却滑落脸庞。
“姑娘你别再哭了,小心眼睛受不了。哪里疼?奴婢给你揉揉。”旁边的一个名叫紫晶的婢女柔声劝道。
宁珞擦了一把眼泪,笑着道:“不哭了,以后都不哭了,雪团呢?跑哪里去了?”
屋角传来“喵呜”的叫声,雪团那双蓝色的猫眼犹疑地看着她,呲了呲牙,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跳到她身上来,反倒是警惕地弓起了背。
宁珞笑了笑,这猫莫不是能通灵,知道她是十多年后的孤魂,所以才害怕了?
她冲着雪团招了招手:“乖团团,不认识你家主人了?你再不过来我可就把你送人了,七姐姐可眼馋你了,要不把你送到落雪轩去怎么样?”
雪团傲然昂起头来,爱答不理地踱了两步,还没等宁珞再哄它,忽然一个转身便蹿到了她的怀里,软糯糯地“喵”了一声。
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抿着嘴乐了,绿竹笑得分外开怀:“这小家伙就爱装模作样,也只有姑娘你能治它了,我们几个哄它都不理。”
大夫过来了,替宁珞搭了搭脉,又查看了一下她后脑的外伤,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宁珞这原本就是外伤,脑中淤血凝滞导致昏迷不醒,现在既然醒了,只要不情绪激动,将养个几个月淤血便会化去。
宁珞歇在床上听着大夫说些将养时要注意的事项,突如其来的重生让她即欢喜又迷惑,脑袋也因为那一摔而有些晕眩。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始,好像手中一团乱糟糟的线团,想找个头都不知从何找起。
脑中忽然有什么闪过,她惊呼了一声,也顾不得那大夫了,一下子下了床,紧紧地拽住了紫晶的手:“走,领我去祖母那里。”
宁家自高祖开国以来便是大陈朝堂的重臣,历经三代,到了宁珞祖父这一辈更是出类拔萃,三十年前在和南周一站中云阴山救主,以五千之众突进北周大军,和几员大将声东击西将被围困的世宗救出,逆转了大陈的颓势,最后论功行赏被封为宁国公。
宁国公府一时风光不已,成为京城中人人追捧的功勋世家。然而老宁国公出生入死多年,身上战伤无数,盛和二年便早早地撒手人寰,宁珞的大伯承袭了爵位,大伯的性情温和有余,煞气不足,承爵后在官场并无建树,倒是宁珞的父亲宁臻川年少时违背了老国公的意愿,弃武从文,从一方知县开始,一路到了中书令的高位,为人刚正,深得文帝信任,然而最后还是被牵涉到几位皇子的党争中被贬,最后含恨郁郁而终。
老夫人是京城世家出身,书香门第,规矩很重,对江南商贾之女的秦湘兰颇有微词,宁珞前世并不知道祖母和母亲何时开始有了嫌隙,这次她出事,只怕祖母是要发怒的,既然她醒了过来,便要赶到祖母那里周旋一二。
老太太的荣安苑在国公府的正中,宁珞心里着急,也来不及看这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一路疾走,不到片刻就到了老太太的屋外。
宁珞推开院门而入,只见二房的七姐姐宁萱正跪在正厅外的廊檐下,她的脸色惨白,后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几房的女眷都垂手立在正厅内雅雀无声。
慈爱肃然的老祖母、清高矜贵的大伯母、锱铢必争的二婶娘……这一张张脸庞都让宁珞觉得分外可亲。
“你们倒是一个个都教养得好,这都是从哪里带来的习气,府里嫡不成嫡,庶不成庶,总有一天会连着长幼尊卑都不分了,难不成你们都想着要骑到我头上来不成?”老太太的声音声音不高,却饱含怒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众人都惶恐地应了一声“不敢”,唯有秦湘兰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秦湘兰因不喜于婆婆,又和出身世家的大伯母有些隔阂,平日里和庶出的二房走得稍稍近了些,这次宁萱搭宁珞的马车一起去书院,也是秦湘兰特意准许的。
宁珞心一紧,抢身而入叫了一声:“祖母!”
这一声清脆动听,老太太的目光看了过来,满脸的怒气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顿时起了一丝裂缝。
前世祖母一共有六个嫡亲的孙辈,只有宁珞这一个年龄最小的嫡孙女,一直都把宁珞放在心尖子上疼爱。一见到这熟悉的面容,宁珞立刻朝着老太太飞扑而去,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太太向来喜洁,又不爱涂脂抹粉,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皂角味道,她已经六年多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哎呦我的乖珞儿你受苦了,”老夫人搂住了她,颤抖着抚摸着她后脑上包着的白布,“这人心叵测,自家妹妹不疼宠着,反倒下此毒手,真是……”
可不能让祖母说出那句将宁萱就此钉上烙印的话。
宁珞靠在老夫人怀里娇声接道:“害祖母担忧了,都是珞儿不好,母亲三番四次叮嘱我不可调皮任性,我还和七姐姐在车上打闹。”
此语一出,旁边的二婶娘顿时如蒙大赦,哽咽着开口:“母亲,萱儿一定是无心的,前几日萱儿还在做纸鸢说是要给珞儿玩,怎么会故意把珞儿推下车去呢?母亲你就饶了萱儿吧。”
二房是老国公的妾氏宁赵氏所出,虽然老夫人在吃穿住行上未曾苛刻,但总是隔了一层。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是老了就糊涂了吗?你这女儿心气高得很,心中自有青云志,怎教燕雀压雪凌,她屋里的这句联子是暗指谁,你倒是让她说道说道。”
二婶娘强笑着说:“小孩子家家赏花吟诗的,都是玩玩而已。”
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厅门外的宁萱,“是吗?你倒是让她自己说说,她这是什么时候写的?她对珞儿没有一丝半毫的妒恨之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