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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还健在,太子登基有他的圣旨,因而没出什么乱子,新旧两朝接替也没出现什么动荡,太子很顺利的就登上了帝位,日后便要称他为弘治帝了。
天气转热,朝上动荡刚平,弘治帝便下了命令要解散后宫,独留皇后。
这道旨意一出,全朝动荡,原本有小心思的大人不断的进言上奏,就想打消他这个想法。要知道,前朝与后宫总是有那么一点牵扯的。这世上最厉害的是什么,是枕头风,而弘治帝此举,完全是断送了这些大人的奢想,他们又怎么能愿意?
吵吵闹闹半个月,弘治帝却丝毫没有动摇自己的心思。他也没用强硬的态度表示自己的想法,不过就是看着大臣们吵来吵去,反正就是铁了心的要解散后宫。
朝上的大人们吵来吵去,自己就先觉得累了,瞧着弘治帝坚决的态度,心里那个气啊。最后却是太上皇一道命令将此事落实了,弘治帝只说自己是听从太上皇吩咐,是为了敬孝道。此时,朝中大臣终于消停了。
珍珠移居椒兰宫,她本是不愿的,太上皇后健在,她一个小辈怎能让长辈为自己挪地方呢?最后还是太上皇后与她说了,礼不可废,总不能因为自己是长辈就置礼不顾吧。
椒兰宫可比珍珠原本那小小的绛色院大得多了,坐北朝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前朝有前院,种了绿树花草,正值盛夏,绿树成荫,树底下一片阴凉。
坐在正屋之内,刚送走一位话里话外劝诫她要宽容大度,不要爱嫉善妒的夫人,珍珠忍不住揉了揉头。
站起身,她往旁边的耳房走,两个孩子还小,便先让他们住在她屋子的隔间,走两步路就到了。
阿木和阿娇正被奶娘抱着吃奶,吃得满头大汗的,等他们吃饱了,珍珠将他们二人放在榻上,取了拨浪鼓来逗他们玩。
床榻是特意改过的,四周都被拦着的,两个孩子也翻不下去。
玩得累了,两个孩子你抱我我抱你的就睡着了,让看着他们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娘娘可要歇会?”
绮罗拿着绣兰草的团扇给她打着扇子,压低了声音柔声问。
珍珠正觉得累了,前段时间弘治帝忙着登基她忙着举行皇后的册封礼,与弘治帝二人久未好好的亲热了,因而昨夜两人闹得就有些凶了,一直到了半夜才叫水,今早儿险些就没爬起来。也还好宫里如今就只剩她一个皇后,没有什么人跑来给她请安,不然可真要出丑了。
“睡一觉也好!”从善如流,她站起身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解了头发,卸了厚重的后冠,躺到床上。
她实在是累了,因而躺下去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等她醒来,是被细声细气的哭声吵醒了,还未睁开眼,她就道:“阿娇,过来母后抱!”
说完,她便完全清醒了。
“娘娘!”
碧玉伸手掀起放下的层层叠叠的床幔,珍珠问:“是阿娇在哭吗?”
碧玉道:“刚才宜乐公主睡醒了,就找您了,奶娘没办法,就将公主抱来了。”
珍珠忙道:“快把她抱过来。”
小姑娘不过七个月大,已经会认人了,哭得鼻头都是红的,一双眼睛宛若明月,被眼泪洗刷过,又大又亮,看得珍珠心疼死了。
“阿娇,母后的好阿娇,快别哭了,母后看着都要心疼死了。”
阿娇很喜欢母亲香香软软的怀抱,被珍珠抱着,很快就不哭了,伸手扯着她垂在胸前的头发玩。
珍珠没有抬头,直接吩咐道:“日后太子和公主若要寻我,你们便直接抱过来,明白吗?”
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当上皇后,珍珠身上那种威势越发重了,说出来的话也有一种说一不二的肯定。
绮罗等人不敢违拗,当即就福身应了是。
“阿木呢,把他也抱过来吧。”
阿木是个不爱哭的孩子,但是只要阿娇一哭,他也会扯着嗓子干吼,因而防止他被吵醒,阿娇一哭便被奶娘抱走了,因而这个小家伙如今还睡得香扑扑的。
珍珠喜欢赤脚,因而屋里都铺着柔软的地毯,珍珠让她们取了一条放在地上,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
大热的天,睡一觉她还出了一身的热汗,身上汗腻腻的。
让碧玉她们看着两个小家伙,她去屏风后边用帕子擦了汗,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鸡心领襦裙。
阿木一天到晚除了吃吃了睡,这样导致他虽然才七个月,可却已经是一个大胖子,身上全是软乎乎白嫩嫩的肉,比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妹妹足足大了一圈。
他只穿了一件红色的肚兜,四肢大张的睡着,小肚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
珍珠取了团扇给他们打着扇子,阿娇本来就没睡好,被母亲陪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娘娘,繁昌公主来了。”
珍珠将扇子递给绮罗,让她好生照看着两个孩子,赤脚走到了外边。
“嫂子……”
大热的天,繁昌穿了淡紫色的衫子,往她身后看了看,问:“阿木和阿娇呢?”
珍珠坐在榻上,笑道:“他们还没睡醒了,倒是你,这么热的天,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外边太阳晒得景色都有些扭曲了,繁昌也是顶了一身的汗。
“去打盆热水来,给你们公主擦擦汗。”
珍珠吩咐了一句,取了茶壶倒了两杯凉茶出来,一杯推到繁昌身前,一杯自己捧着喝。这凉茶是太医院开的方子,喝起来很是解暑消渴。
繁昌喝了两口,长舒了口气,用手扇了扇风,抱怨道:“这天也真热。”
珍珠问:“你和顾将军又怎么了?”
繁昌努努嘴:“你怎么知道是他惹我生气了。”
珍珠无奈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能让我们的繁昌公主气成这样的,也只有顾琛,顾将军了。”
繁昌脸一热,忍不住抱怨道:“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过分,我都说喜欢他了,他还不和其他姑娘保持距离,今天还抱了李子秀那个女人,实在是讨厌死了。”
珍珠漫不经心的嗯了两声,反正繁昌根本就不需要其他人安慰。
繁昌抽了抽鼻子,觉得委屈,道:“我都把我的心捧出来给他看了,他怎么就是无动于衷了?”
和珍珠吐了一筐的苦水,繁昌又元气满满的决定明天继续去将军府先顾琛。反正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琛顾将军是繁昌公主喜欢的男人。
繁昌从来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人的,她也知道京城里有其他姑娘私底下说她不要脸,明明顾将军不喜欢还硬涎着脸凑不上去。可是,她才不在乎了,她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全天下都知道这个男人是她的。
繁昌一直与顾琛纠纠缠缠的便到了冬日,今年的冬天来得早,还特别冷。
这年冬天,边关游牧蒙古族损失惨重,放养的牛羊冻死了一大片,许多蒙古族忍受不了寒冬,也被冻死了。在这样物资缺乏的季节,蒙古族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蒙古族马上功夫极好,而且部落里边的汉子凶狠好斗,时不时就有蒙古族的骑兵侵略边关。边关的将士快马加鞭上了奏折,有大臣认为蒙古应该安抚,更多的却是提倡“战”。
他们大历朝统一四海多年,从未惧怕过谁,蒙古族既然敢在老虎身上拔毛,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弘治帝特封了顾琛为毅勇大将军,率十万兵马,赶往边关,镇压蒙古族。
听到这个消息,繁昌当即就收拾好了细软,准备着跟着顾琛偷偷跟着去边关。
她身边的宫人不放心,偷偷的跑到椒兰宫将此事给珍珠说了,虽说长嫂如母,可是她们两人之间更像是姐妹,珍珠只能将此事与弘治帝说了。
弘治帝直接下了命令,关了她禁闭。繁昌气得,从关禁闭那天就开始闹绝食。珍珠没办法,只能柔声劝她。
“你啊,你一个千金之躯,跟着顾将军跑到边关去做什么?边关可比你想象中的苦得多了,你跟去只会吃苦。”
繁昌道:“我不怕吃苦,我就想跟着他,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珍珠有些生气,道:“你怎么就不知劝了?顾将军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玩的,你就别胡闹了。”
繁昌突然就落了泪,珍珠还是第一次看她哭,顿时手忙脚乱,连声安慰:“你,你别哭啊。”
繁昌抽了抽鼻子,道:“我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会去打扰他。嫂子,你知道吗,自从皇兄吩咐他去边关,我这心一直都不踏实。我总梦到,我和他站在一起,我看得到他,他却怎么也看不见我,我也怎么都触碰不到他。我想,我跟着去,就算他死了,我也能为他收尸,也不枉我对他一番情意了。”
“呸!”
珍珠立刻啐了她一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了?什么死不死的,一点都不吉利。”
繁昌拉着她的手,求道:“我就求求你了,嫂子。你让皇兄放我出去吧。我一定不捣乱的,不会打扰顾琛打仗的。”
珍珠被她求得心软,但还是坚持道:“打仗不是儿戏,繁昌,你跟去,能做什么呢?”
繁昌看着她,一脸委屈,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她了。
珍珠叹了口气,正打算回去,想了想,她解下身上的飞龙玉佩放到了桌上。
“这是父皇当初赏赐给我的飞龙玉佩,听说可是神仙地儿出的,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
珍珠心里有些不安,出去跟守门的侍卫叮嘱了一声,万万不能让繁昌公主出去。只是,没想到,繁昌还是从宫中跑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珍珠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繁昌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不是会认命的。她既然说了要跟着顾琛去边关,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办到的。
也是有这样的预感,珍珠才会突发奇想把那块飞龙玉佩送给她,希望能带给她好运。
后来珍珠无数次的想,若是当初不放繁昌离开该多好,那么,她也不会死。
繁昌恐怕也没有想到,她做的那个梦,梦里顾琛看不见她,她也摸不到对方。这样的原因,他们二人,死的不是顾琛,而是她自己。
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二月,与胜利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繁昌公主的死讯。
当时珍珠正拿着牛乳喂阿木和阿娇,调香从外边跑进来,一脸的慌张。
他说:“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繁昌公主,繁昌公主玉陨了!”
“哐当!”
手里的碗落在一地,里边的牛乳溅出来有的粘在她的鞋子上。阿娇被吓到了,娇娇气气的哭了起来。
珍珠目光茫茫然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大军班师回朝的那日天上飘着雨,分明是大胜,可是大军却没有一点喜气,将士头戴着红色的抹额。这是繁昌要求的,她说她喜欢红色,就算是死了,其他人也要戴着红色送她。
珍珠听说了,繁昌是自己从城墙上跳下来的。她被敌军所俘,敌军以她要挟顾琛,要他们退兵。
“我是大历朝的公主,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堕了我大历朝的名声!”
她站在城墙之上,声音响彻天际:“我大历朝,必定踏平你们蒙古族!”
说完,她着了一身红衣,从城墙之上高高坠下。
她死得那样的惨烈,那样的轰轰烈烈,所有人都知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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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琛是以繁昌未婚夫的身份送她的棺材回来的,一个月的路程,虽然用了足无数冰块防止尸体的腐烂,可是等到了京城,繁昌的尸身已经不成样了。
“别看!”
太子将珍珠的头按在肩上,不让她去看棺材里的人。
珍珠不明白,那样鲜活的人,怎么如今却只能无声无息的躺在棺材里。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两人本是在游历四方,如今也回来了,太上皇后哭晕了好几次。这可是她疼了一辈子的闺女啊,就这么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顾琛一脸木然的站着,他本是一个强壮英俊的男人,如今却只见颓然,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一双眼如死水一样,不起任何波澜。
珍珠走到他的面前,声音哽在喉咙里,抿了抿唇,她道:“所有人都知道,繁昌喜欢你。她经常跟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如果你们成亲,你去边关,她便跟着去,带着孩子等着你。她说,她把她的心,捧出来给你看,让你看看她的真心,这样你就会喜欢她了。可是,直到最后,她都没听到她想听得那句话。”
顾琛目光茫然,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神色枯槁,毫无生机。原本英俊的一张脸如今削瘦得没有多少肉,他手里捏着一块玉佩,死死的,死死的捏着。
繁昌下葬皇陵,万人恸哭,许多百姓自发的在头上系上红绫。就像繁昌自己说的,她不喜欢白色,她喜欢红色像火一样的颜色,所以她死了以后,其他人也要穿戴红色送她走。
顾琛辞去了官职,弘治帝挽留不住,看他也心不在朝堂,便允了。
“你打算去哪?”
顾琛穿着红色的长袍,他最爱的颜色其实是黑色,红色是繁昌最爱的。
“繁昌说她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我带着她四处走走。”
他看着手里的玉佩,正是珍珠送给繁昌的那块飞龙玉佩,只是原本温润莹泽的白玉此时却染上了红色,是繁昌从城墙上跳下来流出的鲜血落在这玉佩上边,竟是渗透了玉佩,擦也擦不干净。
“带着这块玉佩,总觉得繁昌还在我身边一样。”
他笑了笑,天色微沉,他毫无生气的表情和青黑色的天空融为了一体,只有大红的衣袍亮得吓人。
弘治帝拍了拍他的肩,道:“忘了繁昌吧。”
顾琛却没应下这话,只笑道:“我想让繁昌,活在我的心里。”
顾琛这一去就没任何消息了,三年之后,珍珠生下了三皇子,这才听到他的消息。
那是一个圆脸害羞的童子,听说顾琛最后一年都是他在照顾。
“……公子病了一年,一直居住在江南,他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的白菱花树,公子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白菱花树下吹笛子了。”
小童呈上两样东西,一支玉笛,一块颜色鲜红的玉佩。
“公子死的时候,是笑着的!他说,他要让她死在自己的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珍珠愣愣的看着这两件东西,心里升起巨大的难过,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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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白菱花开得时候,白菱花是西域传进来的,一年四季都开花,花朵雪白如铃。
顾琛坐在摇椅上,枯瘦的十指拿着玉笛慢慢的吹着,病痛折磨得他根本站不起来,吹笛子的气也是断断续续的。
这玉笛是繁昌送给他的,说是想让他每天都吹笛子给她听。
大风吹过,白菱花树上的花朵像下雨一样落下,顾琛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在秋夜里,她穿着大红的衣裙,站在白菱花树底下。就那一眼,我就知道,我喜欢这个姑娘。
“繁昌……”
眼前一阵模糊,顾琛似乎真的看见了这个姑娘站在白菱花树下,看着他笑。
顾琛嘴角忍不住翘起,喃喃道:“繁昌啊……”
空气里除了风声,白菱花落下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动静。
我想要她,活在我的心里,就算世人都忘了她,我也记着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