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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来到马厩,一个身着普通兵服的士兵正在给一匹黑色骏马洗澡,此马甚是听话,稳稳健健站在地上,周身仿若缎子油光放亮,四蹄前部却是白的赛雪。
琉云指指它,道:“夫人。”
我问:“乌骓就是它么?”
这样一匹高头大马,虽然看上去温顺,但我实在没有勇气骑上去,心里有些担忧。
他摇摇头,道:“它是乌骓的父亲疾风。”
看疾风的样子,我在心里略一揣摩,大概乌骓并不很高。绕过马厩才发现在一棵桑树下放养着一只小马,跟疾风长得很像,只是马蹄上没有白毛,额头上却有一撮白毛。
琉云走过去将它牵过来,道:“这个是乌骓,夫人别看它小,跑起来却比寻常的马要快许多。”
尽管他这样说,但是看起来这样小的一匹马,个头不过比那拉磨的驴子一般,我着实不忍心骑上去,便道:“就不能找个大点的马么?”
他挠挠头,“可是公子吩咐,不能摔着夫人。呃……”他显是为难。
佟儿见状,开导他道:“让夫人骑匹老马便是,听说老马识途,也比较温顺。”
他打量打量佟儿,道:“你说的也对,可是我得去问问大公子,不然就是违反军令。”
暗自好笑,教我骑马跟军令能扯上什么关系?一边又为他这般营营汲汲的小心感到难过,只怕虽然是跟在曹丕身边,为了活命也不能容易。便道:“我也不为难与你,这样吧,我就和乌骓先培养培养感情。”
他见我答应,也是乐得喜上眉梢,黝黑的脸一笑开显得一排牙齿格外的白。
乌骓很温顺,我骑在它的背上它并没有反抗,只是吭吭鼻子。
琉云教的很认真,细细的叮嘱我应该如何握住缰绳,如何蹬好马镫。还特别交代如果马匹受惊要抱紧马的脖子,脚不要踢到马的肚子,如果马匹发起狂来,最好是从马背上跳下来,虽然会摔得很疼但是能保住命等等。
我按他所教习的方法,尝试着培养和乌骓之间的默契,乌骓很通灵性,在周围小跑几圈之后,我便能驾驭自如。
曹丕带着墨竹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此处跑了十几圈,心情随之大好。
墨竹抱臂倚在一棵树旁观看,因为马厩需要宽阔之处搭建,所以这四周相比树林而言没有那么多树木。
我骑着乌骓赶过来,将手里的马鞭交给琉云,道:“虽然看上去乌骓实在不够威风,但是他真的很有灵性。”
琉云接过鞭子,笑着退了下去。
曹丕走过来拍拍乌骓的头,道:“乌骓以后就是你的。”
我只是淡淡回他:“谢谢。”
回营帐换过衣服,佟儿和我各自嘲笑一下彼此穿士兵衣服很土,便背上包袱走出营帐跟着大军一起启程。
墨竹随在我身边骑着一匹黄色的高头骏马,整个看上去要比乌骓高出很多,佟儿不会骑马和琉云共乘。身后跟着的大都是步行的士兵,看上去都很精神。
这样日间行路夜晚就宿在野地,或是山林、或是旷野,经过山川、河流、古道、城镇。行路一个多月,终于到达青州,在青州小住。
青州早已经被曹军攻下,留守青州的是于禁,字文则。据说是充州泰山锯平人,讨伐黄巾军之后便一直追随曹操四处征战,并屡建勋功,位居五良将之一,现任左将军一职。
初见此人觉得此人沉稳老练,从和曹操的对话中便可分明此人是极受曹操器重的。他们一众将领前去内堂商议战事,士兵也都前往营帐整顿休息,我、佟儿、墨竹被侍者引着去往后堂。
于府府邸比曹府要小许多,但是仍然透着大气,大概日日征战沙场的人,大抵都是有这种气场的。走廊尽头便是后堂几间房屋,屋前有小院子插着篱笆,栽种的多是些青菜并非观赏的花朵,可见于禁此人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遂感叹曹操的确是个用人能将。侍者将我们引进堂屋后便退下,不过一会儿功夫有侍婢前来伺候。佟儿接过侍婢端来的茶水,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侍婢俯俯身推倒门外候着。
我对墨竹使个眼色,他了然开口,道:“估摸着也该快了。”
前几日还未到青州,就让他想办法传信息给袁熙,只是心里知道他会有法子将消息传出去,直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和一只黎鸦叽叽喳喳说了半天,黎鸦就飞走了,才惊骇他竟是懂鸟语的。对于这件事我有心想问,却还是压住好奇没有开口,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听他这样说,我道出心里的担心,“你确定那些除了你别人能看懂?”
他呵呵一笑,道:“如果一个人发现一只发疯的鸟,会如何呢?”
我淡淡道:“会捉来宰了吃掉。”猛地惊住,才坐下的身子腾地站起,手里的茶杯洒出些茶水,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
他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啜口茶水,淡然的肯定我的想法:“对,在肚子里。”
这是怎样不着痕迹密不透风的计划?墨竹这个人,到底是可信还是不可信?我突然陷入恐慌中,我给自己织就了一张死亡之网,一旦眼前这个人不再忠心,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现在无异于是在和魔神做交易,可这交易的后果却这样难以捉摸。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道:“不管怎样,谢谢你。”一语双关的话,相信他听得懂,不管怎样。
水墨丹青的脸蓦地笑笑,“墨家的人从来不参于政事,我若肯帮你,就是将你当成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之间,需要的不是谢谢,而是死不相问的忠诚。”
他真的是墨家传人?原来不用我刻意捏造他的身份,他原本就是!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坐下身攒出一个笑,“好,死不相问的忠诚。”
不管怎么说,交到这样一个朋友心中仍是万分开心,仔细琢磨过来,好像自从他拎着满满一鸽笼鸽子来到我身边,就一直没有对我问过什么,帮我做的事情也没有问过原因。朋友,我心里想着这两个字,嘴角浮出淡淡笑意。
晚间曹丕难得的过来和我们一起用饭,之前在军营,他都是和士兵一起吃大锅饭,好像身边没有带着我一样,但是也正好给我留出时间和袁熙通信。
本来缓和的气氛被他在桌上一坐,寂静万分,佟儿赶忙起身退到一边,他看看佟儿没有说话,墨竹低头吃着米饭,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他也并不介意,道:“墨兄好像很爱吃米饭?”
墨竹将最后一口米饭扒进嘴里,站起来弓着身子,含糊不清道:“墨竹还有事,这就退下。”说罢恭敬地退到门口,转身离开。
墨竹一走,屋中的气氛更是尴尬,我低头咬着塞进嘴里的米饭,看着前方一盘清炒豆角。
他看看桌上,没有多余的碗筷,便对站在一边的佟儿道:“帮我添副碗筷。”佟儿应声退去。
我偷眼瞟他,他正以手撑头看我,浓眉微皱,模样有些不开心。我一边想他怎么会不开心,一边又想他不是一直都不开心的么。收回目光,继续吃着饭菜,如同嚼蜡。
良久,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直古怪的持续着,直到佟儿拿来碗筷放好,他才盛一勺米饭,夹些豆角吃起来。
吃过饭后,他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拿着卷书坐在点了香炉的几子上看起来。佟儿站在一边陪我,我则找了个离他偏远的地方,搬个小凳坐着看还没有看完的《汉书.高后记》。
直到亥时,他才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我以为他要走,终于松口气起身打算相送,他却转身朝这边走来,对佟儿道:“你退下吧。”
佟儿晃一愣神,反应过来俯俯身看我一眼,无声退下。
看他模样,大概是要留宿,随手丢掉手中的汉书,懒得跟他多说一句,绕过他朝床边走去。
他没有说话,跟在后面走到床前,自己宽了衣袍搭在衣架上,白色的里衣晃过雁足灯熄了一片明黄。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剑眉轻挑,高挺的鼻梁下凉薄的唇无半丝笑意,映衬着月光更显清冷。我和衣向朝墙角缩了缩,背过身不去看他。
他掀被而入,枕在边角,道:“我今天很累,你不用害怕。”紧绷的身子方才微微放松,襟襟被角闭眼睡去。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人影。佟儿打水过来,看我醒了就笑:“小姐,你醒了?大公子说等你醒用过饭就去军营。”
我点点头,起身穿好鞋子,佟儿默然看看我穿着整齐的衣服,我也低头看看,除了昨晚上压出些褶皱没有什么异样,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道:“没事,小姐快洗洗用饭吧。”
用过饭食琉云很守时的前来接我,换过士兵的衣服随他一起赶到军营。
曹丕正在练武场上操练士兵,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操练士兵的样子,吴质站在他的身后,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吴质就很不喜欢他,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劲,总之给人感觉恃才自傲,关键是他的才华也并非谓之佼佼。再看曹丕腰佩青铜长剑,身着黑光铠,黑色铁盔罩于头上,眉眼间全是坚毅沉着。
他和袁熙是不同的,袁熙身着银色铠甲的模样是那样好看,丝毫杀气都没有。他也很好看,只是更像破军杀敌的将帅,比不得袁熙那般风轻云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暗自在心中将他们二人做出比较,一个是温煦的公子,一个是天生的王者,而曹丕明显是后者。
他看见我起步向我走来。思绪陡然被牵回来,我叹口气立在原地,看着他脸上骤浮的笑意,才惊觉其实他比我小五岁,十六岁的年纪不过才刚刚经得人事,可一想到他还这么小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思,又不免心中开始打颤。